第七十七章 夜行
甘棠眼神定定地看著蝶娘,並不作聲,堵在口中的話太多,反倒提不起什麽開口的興致,索性沉默應對,等著女娼妓自己把話說出來。
他能憋住,張麻卻憋不住,瞪圓一雙眼指著蝶娘罵道:“你-媽的臭屁,你是個倭婆子?老子殺了你!”
“奴家已在衙門裏坐著,是生是死憑統領大人發落。”
蝶娘說完這話還不忘笑著朝甘棠拋個媚眼兒,等再轉向張麻時又是冷若冰霜杏眼圓睜罵道:“昧良心的死鬼,奴家多少年沒人碰的身子讓你睡了也不給錢,現在還想殺人了,你倒是拔刀啊!你殺啊你!”
信息量有點大。
話在甘棠腦袋裏轉了一圈才轉明白,這蝶娘不是娼妓,或者至少這幾年不是娼妓,不然哪兒有幾年不做生意的呢?
甘棠擺手讓張麻坐回去,對蝶娘問道:“你會說哪國的番話?”
看模樣這年頭既會番語也會漢語的翻譯是珍稀物種,李默然找來這倆人都什麽成色!一個冒充娼妓的倭婆子,張麻剛到這裏一個多月就把人家睡了;一個滿腦子狂熱宗教的耶穌會修士。
“奴家隻是聽說李公子,要找會說番語的幫手,價格給的又高,如今大人來到這裏,民女會日笨話和葡萄牙話,民女能幫大人。”說到正事,蝶娘眼神也正經幾分,道:“如能從此跟隨大人左右、或大人登濠鏡召之即來,都行。”
說的倒是挺好聽,甘棠覺得蝶娘是個聰明人,知道這會再顯露媚態引他厭煩就會招來殺身之禍。
“你來做李公子的翻譯,擔著殺頭掉腦袋的風險,一定是有所求。”甘棠手臂撐著下巴道:“你求什麽,一並說出來,甘某能做到,你就留在這裏翻譯,一月三兩銀子;要是我做不到,也自會放你離去,決不食言。”
“嘻嘻!大人開門見山,那奴家可就說了。”
蝶娘笑出聲來,道:“奴家想請大人認個逃犯做妹子,讓他跟著大人離開這裏。”
話音一落,不論身側邵寰還是堂中張麻,手都摸到腰側刀柄上,在他們看來這倭婆子分明是在侮辱甘棠。
偏偏甘棠沒有這種覺悟,無所謂地問道:“這人是誰,多大歲數認我做義父,她怎麽做的逃犯?”
“他今年十三,在濠鏡有倭明五十多人景從,手下八條快船,三年前就是逃犯。”蝶娘笑著頓了頓,道:“至於來曆,隻有大人答應民女的請求,民女才能告知大人。”
甘棠笑道:“這豈不是兩難,你想我不知道對方的底細,怎麽可能收陌生人為妹,我不答應你有不放心把底細告訴我,還有她已經十三歲了,既然是你的主人,這件事是她要求的嗎?”
甘棠和蝶娘顯然是想到一塊了,聽到甘棠這麽問,蝶娘也難免臉上訕訕,道:“商量是商量過,原本奴家和她商量的是,認大人做義父,隻是奴家沒想到大人這麽年輕。”
“為什麽想招安,又為什麽找上甘某?”
“大人姓甘,在這大夏能進入班值的還能是哪家!隻有大人這樣的家族才能護衛小姐周全,自從李公子來到這裏,我就看著李公子氣度不凡,必定時官宦人家出來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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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就留了心,奴家用身體才換來了李公子竟然在為甘大人做事的消息,原本想叫主人認李公子為義兄的,但一直不知李公子的身份,昨日聽張麻這個死鬼說今日要接大人,奴家回去和小姐相商,今天就過來看看行情。”
“過去雖然朝廷叫我們倭寇,但在島上還能活下去,如今番夷和泉州的蒲大人鬧得不愉快,就憑蒲大人在這裏的根基,蒲大人早晚要發大兵來和洋人放對。”
蝶娘嚴肅起來有些女中豪傑的做派,單看她說話的派頭甘棠就能想到她在倭寇中的地位。
而且,她正經起來,甘棠能看出以前必是大家庭出來得核心家人。
“過去奴家看著主人被對頭擒殺,受女主人托付,護衛小姐周全,不能讓小姐也死於非命了,大人正是用人之際,小姐精通這裏狀況,如果甘大人認了小姐為妹子,小姐也能幫的上大人的忙。”
甘棠一直盯著蝶娘說話時的表情,以此來判斷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在蝶娘提到‘妹子’時,餘光不自覺地瞟向張麻,讓甘棠又在心裏罵了張麻一頓。
這傻屌八成把他跟著自己以來當作談資行床笫之事時都泄了出去,隻是沒有說出自己的確切身份吧了。
“隻要大人讓小姐靠上甘家,將來不在顛沛流離,奴家願意給您在濠鏡修生。”
八條快船,五十多個刀口舔血的倭寇。
說實話,這對甘棠誘惑不大。
他不能隨便答應。
“你走吧,甘某斟酌一二,若事可行,過些日子讓張麻去尋你。”
甘棠揮手讓蝶娘離去,等她走到門檻時才說到:“回去看緊嘴巴,今日的事,不要漏給夷人。”
“奴家曉得,大人放心。”
蝶娘剛走出去,張麻耷拉著腦袋看向甘棠,“王爺,我……”
“怎麽,還想去送送呢?”甘棠看著張麻就氣不打一處來,自己都被氣笑了,“讓你給我找倆翻譯,你找來個信天主教的修士也就算了,還給老子弄回來個倭婆子。”
“頭一次,你沒經驗,我不怪你,以後謀事周密些,管住自己的嘴,別跟白紙似得什麽都給別人說。”甘棠說完朝門外看一眼對張麻揮手道:“想去送就去,去好好看看他們是什麽情況,船是什麽船,人是什麽人。”
張麻愣在原地不敢動彈,被甘棠又驅了兩遍才拔腿兒往外跑。
等人都走了,甘棠靠在椅背上狠狠出了口濁氣。
不答應蝶娘,不是因為甘棠怕什麽朝廷的法令,這條法令很凶,但在甘棠這樣地位得人,沒人把它當回事。甘棠的顧慮是他不知道這些人的情況,也不知道夏門番夷的大致情況。
“這一樁樁一件件,泉州蒲壽庚違製和私建軍隊、誘騙民女的葡萄牙人、騷擾沿海的倭寇、縱橫南海的海盜——這麽多要打的人,咱這有山有水,可不能因為風景鬆懈了!”
“駕!”
“駕!駕!”
就著夜色的掩護,二十一騎輕騎在南方古道上奔馳而行。
天公作美,月朗星燦,不用火把,就能看清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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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籲!!”
連續飛馳了兩個時辰後,座馬都已疲乏,喘息聲在夜色下突顯,隊伍為首一少年主動降低馬速,引領著人馬勒停路邊。
不遠處,有一處河流,一片小樹林。
“這裏離泉州城隻有十五裏了,修整一下,都人困馬乏。”
少年從馬上下來後,一邊姿勢有些艱難的活動著周身關節,一邊交代身後諸人。
此一行人,正是從大夏南邊澳門往北折返的甘棠一行人。
自澳門北還,日夜兼行八十餘裏,將至泉州。
“王爺,您身體還撐得住吧?”
昨日與邵寰一起陪甘棠去澳門踩點的裴綏湊到甘棠身邊,打招呼問安的聲音都在發顫。
裴綏畢竟六十多歲的老人了,自從和赤陽道長一起深入四川,組織南武林群豪搭救甘棠以來,已經有八年年之久。
原本甘棠根據其武功特點,安排老人家到南洋軍隊做搏擊總教頭,但老人故土難離,又舍不得江湖刀頭喋血的暢快,拒絕了甘棠的提議。
這幾年一直都在襄陽王府作為護衛統領。這次南來老頭又堅持跟來,其理由是鬆鬆脛骨,不然這老胳膊老腿都生鏽了。
這一路行來,吃了老大的苦,也不知他此刻心中是否後悔……
甘棠活動完發僵的雙腿後,又開始鬆快上半身的肌肉骨頭,聽聞裴綏之言,他笑道:“還好,這兩年有空閑時間都用在練習騎馬。老英雄老當益壯,反而是我們這些年輕人經不起折騰。”
聞言,同行之人有幾個跟著暢快的笑了起來,其實這次歇息,是甘棠為照顧裴綏的,畢竟六十多歲了,體力怎麽和年輕人相比。
隨行而來的穿天猴路鍾聞言欽佩道:“王爺果然不凡……唉,卑職到底比不上大人神武,連續趕了一個多月的路,三千裏雲和月啊,如今隻這麽一動……哎喲喂,就覺得一身骨頭都不是自己的了。不過心裏舒坦,嘿……”
甘棠頓住了動作,側眼看去,嗬嗬笑道:“果真?”
路鍾忙賠笑道:“怎敢誆騙王爺?雖然這段日子是苦了些,可縱橫天下的感覺卻是之前十幾年都不曾有的。憋屈了這麽久,眼見又能有兔崽子送上門來給我們練練手,就算身體再苦再累,心裏也高興!”
甘棠聞言不置可否,看了看周圍,除卻已經開始埋灶做飯的親兵外,其他南武林高手中一部分人下明暗哨警戒預備,點了點頭。
蒲壽庚之流,當年不過一阿拉伯普通海商,因善於經濟,大夏有海納百川的胸懷,不已其身為異族之人,被朝廷委以市舶司重任,不但不知報恩,反而貪腐朝廷的海關錢財,私通海盜,截取過路的海商,而且貪圖享樂,其府苑竟然有九進之大。
按照中華幾千年的定製,隻有皇宮才能建九進,親王到候的爵位才能建七進院落。在皇家眼中這個過錯怕是還要大於以上幾罪,在他們眼中這樣逾越形同謀反。
就所調查資料顯示,這些海關人員都已經變質,成了與地方官紳大戶勾結,為虎作倀乃至為害一方的毒瘤。
萬死亦難辭其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