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議政
東官從立櫃裏取了一套墨綠竹紋厚緞交領直裾,抖開,掛在了架子上。寧逸走了過去,摸了摸衣服袖口和衣襟上的繡紋,心說,真考究,一針一線都那麽細致,“東官,這衣裳是我的嗎?”
“自然是的,難不成,還是王爺的嗎?王爺個子高,他的衣裳,您可穿不了!”東官失笑,“這些都是大婚前置辦的,您來了那麽久,也沒機會穿上。”
寧逸咧了咧嘴,心說,怪我咯?東官嘴上說著,手上活計也沒停下,拉著寧逸,一件件地往她身上罩衣裳。素絹的長中衣,象牙白的衣領,交織著陰陽的明暗紋,東官仔細地係上衣帶,腰上係了一條亞麻色宮絛。宮絛狠狠地一勒,寧逸慘叫一聲。
“爺,您別叫,中衣不係緊了,哪兒能顯出您這身段兒啊!一會兒還有呢!”東官不以為意地說道,轉身又取來夾襖給寧逸套上。
“東官……我呼吸困難……”寧逸一手支著衣架,一手支著小腰。
“您別大口喘氣,小口小口的,一會兒就習慣了。”東官取下架子上的直裾,給寧逸穿上,又繞上綢緞的腰帶,雙手一勒,寧逸又是一聲慘叫。東官毫不在意,在腰帶外再係上豆綠色的絲質宮絛,垂穗上掛著一片翠綠的玉鎖,依次墜著白綠黑三顆小玉珠。
東官拉著寧逸到梳妝台前坐下,寧逸直搖頭,“不行不行,我坐不下去,腰,太緊了……”
“啊?那小的怎麽給您梳妝啊?!”
“還梳妝什麽呀?!我額頭上還綁著繃帶呢!隨便整兩下,頭發綁利索了就好,趕緊趕緊。”
“那不行……”東官嘟起了嘴,“東官可是跟著景星公子學了兩個月呢!好不容易有個上手的機會,您還不讓東官表現表現。”
寧逸感覺自己快被東官給折磨死了,“好東官,你已經表現得很好了!等我傷好了,再讓你折騰,行嗎?今天,您就大人大量,放過小七一回吧?再說了,你家王爺還在等著呢,等久了,心情不好,咱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把齊越山抬出來這招果然有效,東官憋了憋嘴,說道,“真的嗎?爺可別誆騙東官啊……要不,東官就給你把頭發梳光亮些吧。”
“成交!”
東官果然手快,幾下,就把寧逸鬆亂的頭毛綁了個結實。“哎呀!首飾都在庫房收著呢……”
天哪!居然還有首飾……寧逸想起在夢裏見過皇後那滿頭金釵的模樣,眉角的傷口感覺越發疼了。隨手翻了翻妝奩的小抽屜,拿出了一支白色的笄子,在手裏轉了轉,遞給東官,“就它了,挺好看的!”
“這是王爺平時用的……”
“哎呀,有什麽關係,借用一下而已,放心吧,王爺沒那麽小氣。”
最後,東官給寧逸係上了狐裘的毛披肩,總算是收拾停當了。寧逸都覺得有些不認得鏡子裏的自己,要不是頭上還纏著繃帶,效果一定更好!
寧逸原以為齊越山在書房,沒成想,東官帶著她繞了個圈子,來到了前殿。還沒跨進殿門,寧逸就感覺腿在哆嗦,脖子都開始往外冒汗了,緊緊勒住的腰帶,簡直要了她的命。
“內親王殿下到!”侍衛朗聲唱到。
東官扶著寧逸走進了前殿。這前殿約莫是三、四個書房的大小,其實並不高大宏偉,裝飾也素雅簡單。殿中分兩排,站著七、八個人,其中,寧逸隻認得子書流年、樓劍冰和竇秉華,寧逸朝著他們點頭打了招呼。
齊越山從上座迎了下來,從東官手上接過寧逸的手,護在自己的掌心裏,搓了搓,皺起眉,柔聲責備道,“怎麽這麽涼?不是告訴過你又下雪了麽,也不多穿點?”
寧逸被齊越山的舉動嚇出了一身的汗,背脊上感覺像有小蟲在爬,麻麻的,癢癢的。調包了調包了!這個人絕對不是齊攥玉!寧逸心裏一通吐槽。
“過去坐下吧,你的傷還沒好,別總站著。我們正在說西山鎮的事,你也給點意見。”說著,齊越山就扶著身體僵直的寧逸往上座走去。
上座沒有安置多餘的椅子,齊越山扶著寧逸,在自己的寬座上並肩坐下。朝臣們站成兩排,齊刷刷地跪了下來。寧逸正想起身阻止,就被齊越山拽住了胳膊。待眾人三呼千歲後,寧逸隻得無奈地說了句“眾位請起”。
眾人站定,一個頭發花白,胡子花白的小老頭站出了列。
“戶曹,你接著說。”齊越山揮了揮手。
“是。”戶曹手指沾了沾口水,翻起手裏的冊子來,“這個這個,哦,這個,大旱的原因也是各種各樣,內親王殿下的預測也是不無道理,老臣查了曆年的記錄……”
寧逸看著這個白胡子小老頭,麵色紅潤、精神矍鑠,突然聯想起了大鬧天宮裏的太白金星,那句“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像極了眼前的戶曹。也不知道這位戶曹大人多大歲數了,早該過了退休的年紀了吧?
“既然是這樣,諸位怎麽看?”齊越山又問道。
“臣願意領兵前往義泉縣。”樓劍冰出列回道。
“臣以為,將突戎族驅逐出義泉縣,不過是治標之策。”一位年輕人出列回道,寧逸沒有見過此人,但見他站在子書流年和竇秉華這邊,估計應該是個文官了。
“哦,你且說說看,何為治本之策。”
年輕人拱手作揖,又回道,“臣有一個頗為大膽的設想,既然義泉縣守沒有這個能力治理好縣內事務,何不把西山鎮讓給突戎族,引牧民入關定居?”
“魯拙!你這是要讓西郡割地嗎?!”樓劍冰身後的一位老臣站了出來。
“梁將軍誤會了,魯拙並非此意。突戎族入侵,也是形勢所迫,能在別人危難時施以援手,收效遠遠要勝過兵戎相見。而且,魯拙的提議並非割地,而是與突戎族化幹戈為玉帛,讓他們入關,與我們的族人共同生活。”魯拙為自己辯護道。
民族共融?這個人已經提前進入共產主義了?!寧逸仔細端詳著這個叫作魯拙的人。這個長得高瘦、身形又單薄的男人,一臉書倦氣,樣貌還算清秀,隻是,這雙眼睛實在太讓人捉急了,完全就是一條縫啊……齊攥玉確定他的視力沒有問題嗎?要不要讓元郎給他檢查檢查?早發現早治療啊喂!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梁將軍對魯拙的一番說辭嗤之以鼻,“你們這些儒生,就喜歡空口說白話!西山鎮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嗎?如何化幹戈為玉帛?突戎族手裏的條條人命,筆筆血債,要怎麽償還?!”
“梁將軍此言差矣,據縣役上報,兵臨城下時,西山鎮並沒有作大多的抵抗,鎮民幾乎都安全撤離,傷亡極小。”
梁將軍被魯拙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隻得看著樓劍冰。
“王爺,臣以為,引牧民入關定居,就長遠來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一來,西郡地廣人稀,鼓勵耕種是當務之急,二來,墨丘就如同西郡後院,能穩定後方局勢,防患於未然,這次的衝突未嚐不是一個契機啊!”
齊越山點頭,又問道,“竇先生以為如何?魯拙是你的得意門生,你來點評點評。”
竇秉華上前一步,拱手回道,“學生以為,魯拙的話亦不無道理,可突戎終究是蠻族,仗,自然還是得打,恩威並施,才不失王者之風。”
“竇先生!”梁將軍見樓劍冰一語不發,而竇秉華卻說出模棱兩可的話,自然是沉不住氣了。
齊越山抬手,製止了梁將軍,說道,“今日就說到這裏,本王隻是想聽聽眾位的意見,此事,明日早朝再議。”齊越山拉起始終都沒有放開過的寧逸的手,寵溺地拍了拍,說道,“內親王還有傷,今日就到這裏吧。”
眾人躬身,齊越山便拉著寧逸起身離開了前殿。
“魯拙這人如何?”齊越山問道。
寧逸感覺自己還在夢裏,“什,什麽?”意識到齊越山還拉著自己的手,寧逸趕緊抽了回來,雙手攏進了袖子,“對不起,我,我剛才走神了,你說了什麽?”
齊越山看了看自己的手,兀自笑了笑,重複了一遍,“你覺得魯拙這個人如何?”
“他很有想法。”
“他和你一樣,都是異類,你應該會喜歡他。”
“異類……謝王爺誇讚!”寧逸深深剮了齊越山一眼。
齊越山伸手抄起了寧逸的腰,往自己身上一貼,調笑道,“這身衣服還真適合你!”
寧逸倒抽了一口冷氣,腰上勒得一陣生疼,禁不住齜了齜牙。
“疼?”齊越山越看寧逸越覺得好笑,鬆開了手,憋著笑說道,“去換了吧,本王可不想看到內親王被一件袍子憋死!”
寧逸如獲大釋,提起衣擺就跑,邊跑邊回頭叫道,“你等我啊,很快的,那個魯拙,我好奇得緊,還有很多想問得呢!回頭給你帶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