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隻記住了楚修能
蘇夢琪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有很多很多的人,來來往往,熙熙攘攘。
她不認識他們。但是他們追著她,抓住她,纏著她,不停地和她說話。
她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麽。她隻能不斷退避著,茫然無措地看著他們不停蠕動著的嘴唇。她感覺到頭疼欲裂,她的耳畔在嗡嗡作響,她很慌亂很害怕,隻想盡快躲開這一切。
突然,她隱約聽到一個聲音在告訴她:“不怕……不怕……”那聲音猶如山澗清泉般,沁潤心田。這個聲音令她平靜。於是,她在紛繁複雜中努力找尋這道聲音,心裏不再害怕。
夢裏,有很多很多的事,模模糊糊,似真似幻。
……
好像有婚禮,自己是新娘。潔白的婚紗,婚紗上滿是盛開的橘梗花。
有人告訴她,新郎等不及要在婚禮前先見見她。於是,她幸福地笑著,雙手提起婚紗的裙擺,滿心歡喜地跑出休息室,奔向她的新郎——
天很陰沉,風很亂,也很冷。
同樣著潔白禮服的新郎背對著她,正和一個人說著什麽。
她分明聽到他們在說話,可傳進耳朵的,卻是嗡嗡嗡的一片雜音,怎麽聽不清辨不明。
天地間,完全是毫無雜質的潔潔淨淨純白色一片,完全都是她的婚紗和他的禮服的白色。她驚慌迷亂,不知所以……
她驚懼害怕,她隻想快速離去。於是,她輕輕一躍,便飄飛入空中,潔白的婚紗如純淨的雲朵,托著她、護著她。
她聽到很多人驚慌的呼喊,還有很多雜亂的腳步聲。
當她像婚紗上繡的桔梗花散落的花瓣一樣在空中飛舞時,她看不清新郎的臉,隻看到了新郎震驚、痛楚的眸子。她感到他的手滑過她的裙擺,卻無力抓住已翩然墜下的她……她看到他蠕動著唇角,卻沒能發出聲音。她感覺到了他錐心般的疼痛,也聽到了他心裏淒厲悲涼的呼喚……
她變成了離開花托的桔梗花瓣,輕盈虛無,隨風飄飛,無依無靠、無牽無掛、無喜無悲。
桔梗花的花瓣,漸漸失去了原來的紫藍色,變成了雪花一樣的純白色。在同樣灰白色的寂靜清冷空間裏,無所依托地起起落落.……
仿佛過了幾個世紀之後,她沉寂蒼白的世界,有一絲縫隙,點點陽光通過縫隙透了進來,溫暖也隨著那點點的陽光,慢慢滲了進來。
她猶如千年沉睡後蘇醒,看到了原來那些生動鮮豔的色彩——她的世界,因為那一點點的陽光,被重新著色。
她看到了由花瓣變回的自己,她看到自己在陽光下漫步,清雅休閑,怡然自得。
突然,有一個黑色的身影緊緊追來,高聲逼問她是誰。
她回答不上來,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她被嚇得疾步狂奔,慌亂中跑進了黑暗的森林。山間的碎石弄傷了她的腳,林間的樹枝刮花了她的臉,她滿身是血。
她痛她累她怕,她看不清前麵的路,她不知往哪兒跑。她忍著傷痛在原地打圈,驚恐地大哭大喊……
“琪琪,別怕!楚太太,別怕!”她又聽到了那個清冽溫暖的聲音,於是,她拚命循著那道聲音狂奔。
她終於跑出了黑暗的森林,終於擺脫了那個黑色的身影。
她終於看到了和煦的陽光,她終於看到了清澈的小溪。
她舒緩著氣,在小溪邊蹲下,準備掬起溪水洗把臉。埋頭,水中浮現的卻是一張她完全不認識的麵孔。
“你是誰?”她想問,問出的卻是“我是誰?”
“我是楚太太!”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空曠的原野回響……
“你是楚太太!”她聽到剛才那個溫潤的聲音和著自己的聲音在耳邊縈繞……
看著溪水中映幻著的熟悉而陌生的臉,她又聽到了那嗡嗡文作響令人煩躁的聲音,她又感到了欲裂般的頭疼……
“楚太太!楚太太!”那道令她安心讓她感到溫暖的聲音又在呼喊她。她拚盡全力睜開了眼睛……
“楚太太!”楚修能盯著那雙薄煙輕鎖的黑眸,小心翼翼地問:“楚太太,你醒了?”
短短的一晚,楚修能的心經曆了種種煉獄。她的不安她的慌亂讓他心痛讓他害怕。他心痛她曾經承受的那些痛,他害怕她憶起了從前忘了他,或者根本連他一起將以往和現在全部忘記掉。
他不敢想象沒有她的自己會是什麽樣子。他清楚地知道,她已經刻入自己的心扉融入自己的骨血了。
所以,整整一晚,他一動不敢動,一直保持著側臥的姿勢,一直把她圈在懷裏,一直在輕輕地吻她,靜靜地和她說話。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她不要忘了他,不要丟了他。至於在蘇家心裏泛起的那些疑惑,他不想理會也不想深究了,他隻要他懷裏的人平安無事。無論她是誰,無論她為何被蘇家拋棄,她都是他的楚太太,是他的妻子,他的愛人,他的孩子的母親。
“楚先生!”女人抬起手輕輕撫摸著男人布滿胡茬的俊臉,幹澀的聲音帶著沙啞:“楚太太讓你擔心了!”
這一聲“楚先生”在男人聽來,仿佛天籟,將他擁堅強鑄就的心牆徹底摧塌。
男人擁緊女人低聲輕泣:“楚太太,謝謝你!謝謝你沒有丟開楚先生!”
客廳沙發上和衣而臥的秦思遠和蘇夢柏看到被楚修能護在懷裏下樓而來的蘇夢琪,立即起身向他們走過去。
“琪琪?!”
“姐?!”
兩道關切詢問的聲音同時響起。
蘇夢琪的身子明顯僵直。疑惑的目光在二人之間飄轉。
她將手放入楚修能的掌心,柳眉緊蹙。用眼神詢問楚修能:“他們是誰?”
楚修能的胸腔如遭重錘撞擊,痛得他喘不過氣來。
“楚太太,你想想看?”強製平複狂亂跳動的心髒,楚修能輕緩溫柔地引導。
濃霧罩上了蘇夢琪的雙眸。她努力思索著,終是輕輕搖著頭,露出一個無奈而歉意的虛弱微笑。
楚修能緊閉了一下雙眼,逼退眼裏的傷痛,才將她牽到秦思遠麵前,為她介紹:“這是思遠,你最好的朋友!”
“思遠?!”蘇夢琪隨著楚修能的介紹機械地重複,眼裏全是疑惑迷茫。
“這是夢柏。”見她沒有更多的反應,楚修能指了指秦思遠身側呆若木雞的蘇夢柏:“你的弟弟!”
蘇夢琪眼裏仍然是一片疑惑迷茫,禮節性地向蘇夢柏點了點頭。身子靠向楚修能,向溺水的人尋找到依靠般,無助地抓緊了他的手。繼而突然想到什麽,抓起楚修能的右手,擼起他的衣袖,輕輕撫摸著他腕間那道猙獰的刀痕問:“痛嗎?”
“你記得?!”楚修能低沉的雙眸瞬間被點亮了,驚喜地回應:“不痛。是你找徐醫生治好的!”
“徐醫生?”蘇夢琪再次機械重複,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神空洞無聚焦:“修能,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麽?!”她緩聲輕問,帶著驚疑和害怕。
“琪琪!隻要記住我,隻要記住有我,記住有楚先生就可以了!”楚修能用力握緊蘇夢琪的雙肩:“琪琪!我會保護好你和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