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天上月與人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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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水底寂靜無聲。
微弱的光芒照亮潭底,如同一輪彎月照亮夜空,雖不清晰,卻依舊能看見。
虛影站在石台上,麵對著寧白峰。
水底無聲,然而心湖上卻漸漸生起漣漪。
“相逢已不知經年,你終於來到這裏。”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相貌,一切仿佛身在夢境。
寧白峰愣了的張開口,正待說話,冰冷的水流瞬間灌進喉嚨,龜息狀態被破,嗆的他渾身顫抖,許久才緩過來。
眼前的這個人,正是寧白峰的劉叔,蘇懷穀的摯友,伏山河所說的劍池橫主。
劉儉。
寧白峰鼓動心湖,卻毫無反應。
他心裏苦澀,這隻是一縷殘念。
這樣的情況與當初開辟氣海時相似,都是達到某種特定的情況,劉叔的這道殘念才會出現。
劉儉的殘念麵露微笑,聲音直接響起在心湖上,“以橫劍台打開弦月墜上的殘念,看來你尚未破入上境。”
寧白峰心中無奈苦笑。
大道通天不知多少萬裏,若是按道家的十二重樓算,他才剛剛走到一半,至於後麵的路,總是越高越艱辛,尤其是最後的那一程,更是難如登天。
想要破入上境,還不知要等到何時。
劉儉的殘念似乎已經想到年青人的窘境,笑道:“修行這種事,不必著急,隻要走的穩,終有一天會抵達山頂。”
寧白峰無法回應,隻能沉默以對。
幽光照亮水底,一人一鬼無聲相對,看著極為詭異。
“我知道你心中疑問很多,但這縷殘魂支撐不了太久,隻能以正事為主。”
這道殘念的聲音,持續在心湖中響起,“劍池並非隻有一座,你現在所處的名為橫劍池,煉化弦月墜,你便是劍池橫主,至於以你現在的修為,想要煉化弦月墜,時間必定會很長,在此期間,千萬不要去春秋台。”
寧白峰苦笑,已經晚了。
不止去過,還放出了一個老怪物。
殘念無思維,隻是單純的在講述,“世間縱橫相對,春秋台裏困著一個合道縱劍池的邪人,除非他自己想死,否則這方天地沒有東西能殺死他,但你體內的那把劍卻不一樣。”
玉劍乃天外劍形玉石打磨而成,劍成之日,氣貫天外,連劉叔自己的本命劍都承受不住劍氣。
當初未及細想,但經曆劍穀廝殺之後,寧白峰複盤時才想明白。
或許,這就是送他來這方天地的真正原因。
溫情背後,往往隱藏著殘酷的一麵。
寧白峰沒有恨意,隻是有著淡淡的無奈。
殘念的聲音繼續道:“道家有言‘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此人以身合天道神物,竊取天地氣數,非外物不可擊殺,這柄玉劍便是數人合力打磨而成,為的便是斬殺此賊。或許我們利用了你,讓你成為他人大道之爭的死敵,但卻是無奈之舉。”
看著這個顯出一臉歉意的虛影,寧白峰笑了笑。
在意麽?
或許有些在意,但卻並不真正在意,因此也就沒必要在意。
大爭之世,大道之爭,還能如何?出劍便是!
殘念的聲音沒有停止,“當年我們沒能將他斬殺,但卻將他的神魂一分為三,因此在前往春秋台之前,你要先去兩個地方,乾洲混元天闕飛升台以及離洲劍朝天闕無量崖,打碎飛升台下的一塊石頭,斬斷無量崖下的一株柳樹,隻有這樣,才能真正將其滅殺。”
寧白峰先是微怔,接著便是目瞪口呆。
離洲,劍朝天闕,柳樹。
縱然無量崖這個名稱不知道,但卻清楚猜到,劍崖石刻,
這些名稱組合到一起,成為寧白峰最熟悉不過的一處地方。
綠柳山莊。
當初偶然路過那裏,當時靈目未失,看見那株柳樹裏有道魂魄,被劍陣不斷絞殺,卻一直未曾湮滅。曾經以為劍陣隻是絞殺靈智,保留柳樹生機,卻沒想到竟然是為了困住那道神魂。
寧白峰忽然一拍額頭,暗罵自己愚蠢。
鎖靈劍陣便是獨尊陣,足以說明樹裏的那道魂魄,必定與伏山河有關。
此間事了,必須趕回離洲一次!
至於乾洲飛升台,要去,但也要往後排一排。
寧白峰忽然發現,自己身上要做的事,好像有些多。
說到此處,弦月墜的光芒終於開始漸漸衰弱,這道殘念虛影有些飄忽起來。
寧白峰心中微微歎息。
殘念同樣歎息一聲,說道:“待到這縷殘念消失,你就可以真正開始將弦月墜煉化,劍池也會緩緩開啟。隻可惜……再也看不到劍氣滿天下的盛況.……”
“他日若是遇上蘇懷穀,讓他小心那把刀……”
若是沒有經曆洛家山之事,寧白峰可能不知道蘇懷穀是誰,更不知道小心那把刀是什麽意思。
然而這一切,全都已經發生。
聲音緩緩消失,殘念虛影逐漸消解在湖水之中。
寧白峰心中悵然若失。
看著漂浮在水中的弦月墜,半晌無言。
良久的沉默之後,他遊動到石台上,握著弦月墜,緩緩坐下。
體內劍氣流轉,弦月墜上逐漸光芒綻放。
曾經寧白峰無數次嚐試過煉化弦月墜,卻始終毫無反應,而這一次,當他坐上石台,握住弦月墜,隻覺渾然一體,毫無阻礙。
拳頭緊握,依舊擋不住耀眼的光華從指間迸發而出,將整座潭底照亮。
一輪明月,如同從潭底升起。
這一夜,遮擋住天上月光的雲霧大陣自行關閉,天上的月光毫無阻礙的照進山間。
天上,潭中,兩輪明月交相輝映。
山穀裏光芒綻放,群山間,劍氣飄蕩。
……
這一夜,不止寧白峰沒睡,群山上下,同樣也有些人沒睡。
山底石坪的草堂裏。
上陽峰頂崖邊小樓裏。
鎮嶽峰半山腰的某座大殿深處。
空霧峰崖畔一株巨大的桃花樹下。
劍閣七層樓裏一扇屏風前。
以及劍閣下方那些漂浮在雲霧中的石台上。
這樣的夜晚,石台上本不該有人,但此人已經端坐石台許久,似乎就等著某一刻的到來。
當雲霧大陣被打開,月光交相輝映之後,群山夜景纖毫畢現。
石台上起身禦劍飛下石台,前往鎮嶽峰。
劍閣七層樓推開了一扇窗戶。
空霧峰的桃花樹下,四名女子對桌飲茶。
上陽峰頂小樓裏,有個眉發皆白的男子走到崖邊。
石坪草堂裏,有人推門而出,前往竹林深處。
群山之間皆有暗動,卻悄無聲息。
……
潭底月,一人獨享,天上月,照耀四方。
遠在坤洲數萬裏之外,世間劍修眼中聖地,萬劍石林的劍林最深處。
一高一矮兩名男子披著月色,走到一處高大的劍碑前。
高個年輕男子伸手撫摸著劍碑上一條條劍痕,感歎道:“故地重遊,卻早已物是人非。”
稍矮一些的有像乞丐,岣嶁著背,像是扛不住身上那件破舊的衣裳。他冷哼一聲;“你若是再這樣兜兜轉轉,這輩子就別想再出去。”
乞丐男子看似弱不禁風,實則聲音異常沉穩。
沉穩到近乎沉重,說話聲將劍碑四周雜草一般的朽劍深深壓進土裏。
青年回頭看了乞丐一眼,笑眯眯道:“明明你背不起,為何還要背著?”
若是有旁人在,必定會笑話青年,乞丐的背上空空如也,哪裏來的重物。
然而乞丐冷笑一聲,“你明明該死,卻為何還要重新再活著?!”
青年笑道:“我若真的死了,你的擔子誰幫你背。”
乞丐對這個話題很反感,冷聲道:“我的耐心有限。”
青年笑著搖搖頭,說道:“我的耐心雖然很好,但走了這麽久,確實也累了,走吧,進去歇會兒。”
乞丐怔了一下,“這裏?”
青年點點頭。
乞丐有些意味莫名的笑了笑。
他是劍林裏的守劍人,無數年來,劍林的每一寸土地他都走過無數遍,從未發現有什麽秘地。
更何況,劍林本身就是一處秘地。
秘地中的秘地,這個說法聽起來有些可笑。
青年看著乞丐的笑容,似乎有些人畜無害,但他卻知道這是假象,對方已經動了心思。
以他現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是對方的對手,甚至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當初來到這裏,與對方開誠布公的一番交談,實際上就是一場賭博。
而這塊劍碑就是骰盅。
隻有真正的揭開,才能看到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點數。
青年信心十足。
他伸手按在劍碑上,指尖上迸發出璀璨的劍芒,將瑩瑩月光都刺了回去。
劍碑自手掌處被火焰一般的光芒浸染,然後將整座數丈高度的劍碑籠罩。
隨著光芒的浸染,乞丐的笑容緩緩消失,瞳孔深處閃過一絲驚訝。
整座劍碑的正麵被燃燒一空,露出一道璀璨的門戶。
青年收回手,感歎道:“當年隻要看上一眼就能開門,如今卻要如此大費周章,真是今日不比往昔。”
他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轉頭看著身邊的乞丐,笑問道:“如何?可曾有騙你?”
乞丐一言不發,冷哼一聲,徑直走進門中。
青年笑了笑,同樣也走進去。
移步換景。
當兩人顯出身形時,發現這裏隻是一座方圓不過二十餘丈的小島,四周外皆是無垠星空。
小島上蓋著一座草屋,屋前有塊水潭,潭中浮著一方石塊。
乞丐看清周圍景象之後,驚咦道:“天外?!”
世間唯有聖人可以一步踏出天外,難不成兩人一步成聖?
這種感覺好生荒謬。
青年走到草屋前,笑道:“你還小,有這種想法也屬正常,以前這種地方,叫洞天,當然,眼前這個隻能算洞天碎片。”
乞丐走了一步,身子一震,然後岣嶁身軀竟然直起。
身形雖然消瘦,卻如同出鞘的利劍。
乞丐活動了一下身軀,全身上下響起一陣爆豆子的聲音。
顯然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隨意的活動過。
他看著青年,指著那塊水潭說道:“我承認你說的是真的,但如果這就是你說的劍池,是不是有些兒戲!”
青年笑了笑,輕輕跳到潭中漂浮的石塊上,說道:“我才是劍池,這裏隻是我的附屬品而已,我恢複的越多,劍池自然越大。”
乞丐皺皺眉。
青年笑道:“好了,那座草屋是你的,從此以後你就不用時時刻刻背負著天道劍勢,可以安心的睡個好覺。”
乞丐沒有走進草屋,反而沉默不語。
作為守劍人,雖然背負天道劍勢早已成為修行的一部分,但總也有累的時候,然而臨到可以擺脫的時候,他竟然罕見的有些膽怯。
而他之所以沉默不語,便是因為膽怯這種情緒,已經很多年沒有在他的身上出現過,這讓他想了許久。
青年沒有催促,站在石塊上的這段時間。
石塊仿佛荷葉一樣,逐漸張大,直到剛好能坐下一個人。
感受到劍氣的波動,乞丐回過神,平靜的問道:“守劍人自然要在劍林,我沒打算住在這裏。”
青年坐在石塊上,仰頭看著星空,有些留戀。
不可否認,這樣的星空很美,但卻有些死氣沉沉。
他低下頭,看著乞丐,說道:“現在你隻要一劍斬破這片星空,劍林裏就會多出一間天居,以及一座劍池。”
乞丐看著星空,抬起手輕輕一劃。
沒有刺目的劍芒,也沒有激蕩的劍氣,頭頂的夜空就像是一張紙,被裁成兩半。
劍林裏,月色下。
被灼燒的劍碑上驟然出現一道裂痕,然後轟然坍塌。
整座劍林發生劇烈的搖晃,遍布劍林的長劍響起無數劍鳴。
地動山搖之後,一座草屋與一方水潭突兀的出現在萬劍從中。
月色下,草屋水潭,風景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