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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遼東復國

  到了秋天,王敦劉秋收拾好行囊,一路北行而來。兩人本來商量好改走陸路,好好體驗下新買的馬匹,不過考慮到兩千餘里的陸路,只好找了艘大船,載了馬匹和行李,沿水路向遼東而來。

  沿著運河一路北上東出幽州,過昌黎,沿著梁水上溯,抵達襄平時已是初冬。進得城來,城內校尉府拜見老長官。兩人為免惹眼,並未穿自帶的鎧甲,依舊是布衣綸巾。何龕看完公文仔細打量了下兩位少年,就在幾年前還是十六七歲的稚嫩少年,如今已都是二十齣頭的青年了。

  何龕走上來按了按兩人的肩膀:「看來幾年不見,都比以前結實多了,我這回終於有得力人手可用了。現今遼東局勢雖比上次你們來時好上許多,不過慕容部仍是最難對付。新任安北將軍張華上任前讓朝廷放歸了之前在洛陽作為質子的慕容廆,他雖被將軍認為是治世之才,但如今數次突入邊境劫掠,而我卻始終無法抓住他的主力。不僅如此,他還把主要目標瞄準北面扶余諸部,就在你們來之前剛剛攻佔扶餘國都,殺了扶余王依慮還掠走幾萬部眾。如今扶余王子依羅正躲在東面的沃沮,派人來我這想要我幫忙復國。」

  劉王二人相對而視,知道此次又碰到了個硬茬,慕容廆雖然和前任一樣襲擾邊境,但他不僅知道避免與晉軍硬碰,更會去攻擊偏遠的扶余。這位慕容部新單于確實比他的前任高明多了。

  何龕繼續道:「你們知道慕容部的新單于年紀多大?比你們還要小几歲,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

  這下兩人更感未來戰事難以預料,張華除了對慕容廆的敵意判斷失敗外,說他年紀輕輕就有奇才看來並沒有看走眼。王敦大概也是想起此次徵調要在戰場上立些功勞,於是說道:「不瞞大人,在下也聽聞張將軍對此人評價頗高,既然大人也認為他這麼厲害,我倒很想在戰場上會會這人小鬼大的慕容廆。」

  何龕用雙手拍了拍王敦和劉秋的肩頭,「怎麼,回家待了幾年多不光人長大了,心也大啦?」

  王敦回道:「大人有所不知,這幾年在下常想著要回大人帳下聽用,故平日閉門謝客,不僅讀了很多兵書,武藝也有很大進步。所以這次一聽這鮮卑單于如此厲害就才想在陣前一較高下。」

  何龕走回坐在書案上,「好小子,戰場還沒上,志氣不能先輸,怪不得你哥和嚴將軍都向聖上極力推薦你再跑到我這來。」

  劉秋亦再旁施禮道:「稟大人,在下與處仲同受徵調,願與他一同效力陣前。」

  何龕於是說道:「既然你們都有此意,那我就成全你們。反正我這雖然士兵不缺,但能讀書能帶兵的軍官極缺。扶余乃是大晉屬國,又歸我這東夷校尉府管轄,既被滅國我自然要助他復國。而慕容廆必會加以阻撓,到時你們跟著上陣就可。現在已經入冬,不久就會大雪封山,依羅想要前來只能等來年三、四月才能成行。你們且在軍中好生待著,到時自然有仗可打。」

  二人聽罷自然欣喜,於是拜謝何龕,回城北軍營報到。

  到了春末,漫山的綠色又從泥土裡鑽出來。扶余王子依羅果如何龕之前所言從沃沮帶著殘部西行而來。於是何龕召集眾人至帳下議事,商討助扶余復國事宜。

  說是議事,由於扶余此次被滅,殘餘部族內部人心不穩,何龕為避免此次商議內容外泄,只招了依羅和督護賈沈前來,王敦和劉秋上次在收復昌黎之戰中表現上佳又因著王戎的關係,故而也被何龕傳來參加了這次會議。

  依羅王子年紀不到三十,頭戴黑絲綸巾,上嵌金羽,耳佩金環,劍眉鷹鼻,身著扶余王室特有的大加,雖然看上去略有落魄,但總不失為一國之主。何龕見眾人都已到齊,先向依羅施禮道:「天子聽聞去歲貴國為慕容部所破,國王被殺祖墓又毀,人口百姓被掠,故特命小臣襄助王子復國。」

  依羅聽罷還禮道:「去歲鮮卑人突至我國,攻陷城池,幸虧尚有少數族人扶助,我才得以僥倖存活。」說罷潸然淚下,在何龕面前跪下道:「亡國之人備感羞辱,今恬面前來懇請大人定要助我復國。」

  何龕忙走上前來扶起依羅道:「殿下快請起,扶余乃我大晉屬國,汝國人民亦是當今聖上子民,慕容氏雖兇悍,我必盡全力助你歸國。」

  依羅謝道:「如大人能助我歸國,重立扶余,我全族上下必對大人感恩不盡!此次我國雖損失慘重,但逃出來時尚帶著騎兵二千,我願帶全部人馬與貴軍一同北上歸國。」

  何龕於是立於案前道:「今我奉陛下之命,又受依羅王子之邀,欲派兵北止襄助扶余復國,眾位有何打算?」

  一旁督護賈沈說道:「此去向北出玄菟,到扶余王城有六百餘里,中間又多大山河流,即使我們全以騎兵北去,最快也要六天左右方可抵達。更何況途中我們還要經過慕容部的地盤,想躲過鮮卑騎兵幾乎不可能。」

  劉秋聽罷問道:「既然路中多河流,那我們可否向之前那樣用舟船掩護呢?」

  賈沈擺了擺手說:「此去路途遙遠,敵人可在途中多處設點堵截我們,很多地方並沒有河流,並且往北去多是河流的中游甚至上游和支流,水淺難行舟船。此外,鮮卑人前幾年已經在戰船上連續吃過兩次大虧,這次再想讓他們上當會很困難。」

  何龕看看王敦,「處仲可有奇謀?」

  王敦問道:「敢問大人,這次我們能否再像上次帶上車隊呢?」

  何龕搖了搖頭,「如果我們想迅速送王子就國,這麼遠的路途就很難帶上車隊,否則速度會拖慢太多。」接著又對賈沈說道,「賈督護,此去地形你最熟悉,你可再多說下你的看法。」

  賈沈於是施禮道:「稟大人,此去扶余雖有數百里,但下官以為鮮卑人只可能在距離他們地盤較近處方才會下手。目前慕容部雖強,不過周邊尚有宇文等諸部環視,如慕容部派大軍遠赴數百裡外劫持王子,不僅路途遙遠不熟地形,以之前慕容氏連年慘敗實力大幅削弱的情況看,慕容部難以再次承受兵力上嚴重損失。更何況慕容廆新回歸不久又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主少國疑,部族中暗地裡反對者甚多,所以他接手單于后才改變策略,大幅減少對我朝邊境的侵擾轉而襲擾扶余這樣邊遠的屬國,這樣不僅容易得手,我們得到消息也會極為滯后從而難以及時救援。最近幾次慕容部的出擊都是以最小代價換取最大收益,這也利於這位新單于快速在部族中樹立威望。」

  何龕又接著說道:「所以他們既不會冒著實力被嚴重削弱而長途跋涉至扶余境內堵截,也不敢在我晉國邊境外攔擊,那麼只能在離他們不超過三日路程的距離內攻擊我們。」

  賈沈答道:「稟大人,下官以為正是。玄菟以北百裡外地勢平坦河流縱橫,河水雖多但難行大船。然渡河卻並不便利,無論進攻逃跑都會受限,有數地甚至三四面皆有河水;東面十里左右就是大山,便於伏兵;西面百餘里就是鮮卑營地,出擊十分便利。」

  何龕又待了一會,見大家都再說不出什麼,於是便問賈沈道:「賈督護,先前我讓你準備的可都妥當了?」

  賈沈眼前一亮,答道:「回大人,都已按您的吩咐準備妥當。」

  何龕於是傳令道:「諸位,此次北行交予賈督護全權指揮,諸公隨軍護送王子復國。賈督護,除了沿途注意慕容部截擊,到扶余王城后亦要留半數駐軍到明年以保復國無虞。另外,先前慕容部雖並未派軍佔領扶余王城,但難免不留下姦細或有叛國者在內接應,到了王城后凡事小心。扶余城小給養有限難以供應大軍駐紮,我便撥給你精騎五千,再算上扶余王子此次所帶二千扶余騎兵共七千兵馬供你調度。此外我再調一千副臂張弩,五百副腰引弩,五百隻大盾贈與依羅王子,助你復國。王敦、劉秋二位公子你們既想戰場立功,此次便也隨軍北征。」

  劉秋聽完心想,看來今年又回不去山陽了,於是拱手施禮說:「大人,在下與王敦二人奉朝廷徵調只有一年之期,如若在扶余王城過冬便要超期了。我等並非不願執行此次任務,只是請大人向朝中代請寬限時間。」

  何龕於是說道:「這個我自有分寸,到時本官自會給尚書台行一道公文,請求給你們多寬限些時間。」

  眾人於是應喏散去分頭準備。

  次日依羅、王敦、劉秋三人隨賈沈率七千騎兵拔營北出,一日便抵玄菟。守城的中部都尉親自出城迎接,宿過一晚,全軍繼續北行而來。

  眾人都明白此次行軍貴在神速,故也不多言,只管策馬趕路。當晚賈沈擇了一處沿水背山之處結營。吃過晚飯,劉秋王敦在營中散步,正好遇到賈沈巡營,劉秋便問道:「督護大人,今晚敵軍可會來襲營?」

  賈沈笑道:「你們兩個這次怕不是嚇破了膽吧,這裡還是我大晉國土,鮮卑人不敢輕易前來挑釁。何況此地靠山背水,營壘堅固,慕容廆要想來襲營吃掉我這七千精騎,除非他能調幾萬騎兵前來,我只怕他手上還沒這個實力。」

  王敦這邊又上前問道:「那督護覺得明后兩日何時更容易遇到敵軍呢?」

  賈沈聽罷對王敦道:「小子,怎麼沒事就想來套我話,你倒說說明日和後日哪天可能性更大?」

  雖然賈沈把皮球又踢了回來,但王敦似乎早已成竹在胸,只見他緩緩說道:「大人,在下以為明日便會遭遇敵軍。」

  賈沈打量了他兩眼,「那你就說來聽聽。」

  王敦回道:「稟大人,此處向北二十里處便是遼水,河水在那裡遇山轉向,由流向東南迂迴而向西南,折返的河水南北延綿相距二十餘里,此處水流甚深,馬匹勉強渡水,右側又有山可伏兵。如再向北,到了後日,不僅距離慕容部較遠,且無地形之險,慕容廆除非有數萬騎兵,否則很難攻破我軍。明日他完全可待我軍渡過第一重遼水后從北面攻來,待我軍出擊再從右側山中遣出伏兵,屆時我軍前有敵軍,後有河水所阻,則形勢危矣。」

  賈沈聽后只用手放在王敦肩上說道:「此事何大人早有預料,公子放心,明日聽我安排即可。」

  這時賈沈方才借著火光看清王劉二人身上鎧甲與普通士兵配發的明顯不同,不過並未多言,只是嘴角一撇,哼了一聲便轉身離去。

  第二日果如王敦所說,出發后只行二十餘里便望見遼水橫亘在眼前,河面寬闊足足有二里,幸好此時尚未入汛,馬匹即可渡河,否則非要架橋或行船才能過去。待全軍渡過兩段河水已經日過正午,看著身後大河和右側不遠處的高山,劉秋暗想,不知道會不會如王敦所說馬上遇上鮮卑大軍。繼續北行十里,右側大山很快就要被甩在身後也沒看到人影,劉秋不禁對王敦笑道:「看來阿黑昨晚所說不實。」

  王敦眯起眼睛,向遠方望了望說:「未必。」

  劉秋愕然,手搭涼棚向前方望去,果然前方隱約望見旌旗飄揚,過了一會便出現黑壓壓的大隊人馬,足有萬餘騎。劉秋不禁心中讚歎王敦料事如此之准,但萬餘鮮卑騎兵並不好對付,另外還不知道右側山後是否有王敦所說隱藏的伏兵。

  賈督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令全軍停止前進,沿左側河岸列陣;命近千重甲騎兵列於前方和右翼阻住外圍;又令一千騎兵下馬,手持大盾短刀列於重裝騎兵之前護住馬腿。重騎兵不僅全身覆重甲,連跨下戰馬也披重甲,每人手執長槍,這樣便與馬下持盾步兵形成兩道密不透風的立體人牆。賈沈與伊羅、王敦、劉秋四人立於陣中,大笑著對三人說:「何大人果然料事如神,知道以慕容小兒之智必欺我騎兵馬上衝鋒不易用弩,又以為重騎兵身披重甲,腳下懸空,馬上持矛衝鋒容易從跌下馬來,便想用山水之勢以人多來欺我,看我今日如何破此敵!」

  話音未落,前方敵軍鼓聲已然響起,霎時間數千前鋒騎兵捲起滾滾塵土吶喊殺來。賈沈於是命全軍戒備,中軍和后軍弩手分三隊準備。眨眼間前方鮮卑數千騎兵已抵近不足四百步,晉軍這邊騎兵方陣卻絲毫不見動靜。此時只聽敵軍中軍號角聲響起,右側山後又轉出五六千騎兵向晉軍馳來。

  右側這支伏兵雖然尚在近二里之外,晉軍陣中扶余士兵不免一陣騷動,大家都知道這次慕容廆為了阻止扶余復國已經用上了差不多全部家當。而以七千騎兵對抗二萬餘敵騎的勝面之低,除非霍去病在世這仗斷難取勝。賈沈微微一笑,令軍中鎮靜,三軍弩手聽令行事。

  很快,敵軍前鋒騎兵已至二百步,鮮卑中軍鼓聲大作,中軍和后軍也開始衝鋒。這邊賈沈根本不為所動,只聽一聲令下,晉軍中第一排臂張弩手千餘支弩箭破空而來,前隊隨即上箭,第二排的千餘只弩箭又跟著射出。如此這般,不一會功夫,幾千隻弩箭在三排臂張弩手的操控下一波波地向衝鋒而來的鮮卑騎兵射來。弩手雖然騎在馬上,不過靜止不動地放箭遠比騎行時射箭要容易得多,而且騎在馬上只要稍稍將弩頭抬高,箭矢就能躍過晉軍前方重騎兵,不會誤傷。隨著一支支箭破風而來,慕容部前鋒紛紛墜馬,還沒衝到百步距離,還剩在馬背上的騎兵已經不到一半。這時也有部分鮮卑騎兵從背後摘下弓來朝晉軍射去,只見晉軍重騎兵早已一手將矛立在地上,另一隻手取下小盾護有胸前。在如此嚴密的盾牆前,射來的弓箭幾乎全部被擋在盾牌之外,即使有少量箭矢穿過盾陣,射在重甲上也紛紛掉落在地上。而這邊的敵騎在晉軍一輪輪的弩箭雨下繼續紛紛落馬,最後前鋒僅餘三四百騎衝到五十步內,這時晉軍前排重騎兵身後的隊形縫隙中馬上的連弩手突然發射,一支支短箭如飛蝗般向前方射去,幾百敵騎無一倖免,全部墜馬。戰鬥進行完第一回合,晉軍無一損失,軍中只消耗了一二成弩箭,而慕容廆卻失掉了兩三成的兵力。

  大概是被如此快速地消滅前鋒數千部隊所震撼,鮮卑兩路大軍突然止住衝鋒,在五百步開外與晉軍對峙起來。此時慕容部雖仍比晉軍多出一倍兵力,但剛才的損失太過慘重,而晉軍卻分毫無傷,這讓損失不起兵力的慕容部猶豫起來。不過如果兩倍於晉軍的兵力就這樣被嚇走,以後慕容廆只能給自己留下一生的笑柄,他這單于之位也不用再坐了。雙方對峙了一會兒,前方和側翼的鮮卑騎兵又騷動起來,在陣天的鼓聲中從兩個方向全軍壓了上來。

  賈沈看了不由得吐了口唾沫,從后軍選出數百人下馬持矛到前軍和右翼抵住陣型,這邊又讓軍中弩手準備。鮮卑人這次已經不顧一切,一萬多騎兵全線沖了上來。及近二百步時,漫天箭雨又向鮮卑人射了過來,敵軍騎兵雖然紛紛中箭倒地,但大部仍舊繼續衝鋒。及至百步之內,敵方騎兵仍然過萬,敵叢中也開始有弓箭不斷放出,陣中持矛兵士和輕甲弩手亦開始有人中箭受傷,不過問題暫時還不大,賈沈於是令前軍和側翼持矛的騎兵和長槍步兵準備。

  眨眼間,敵軍騎兵已迅速衝到眼前,雖然有連弩手密集地射殺阻擊,但仍擋不住七八千敵軍即將衝到陣前。賈沈忙命中軍和后軍收好弩箭,準備好環首刀和輕盾。而幾乎同時,鮮卑騎兵全線撞上晉軍防線,雖然在長槍、重盾和連弩的威力下鮮卑的輕裝敵兵紛紛墜馬,但靠著騎兵強大的衝擊力還是撕開了幾個口子,一時間陣線上雙方過萬人馬攪在一起。晉軍重騎儘管裝備精良,但也不斷有人被鮮卑騎兵的長槍、長刀挑落下馬,鮮卑人的弓箭也紛紛從后隊射入晉軍陣中,不斷有后隊弩手中箭倒地,眼看戰局就要危在旦夕。

  就在此時,一支數千人的騎兵突然從晉軍后隊殺出,他們一手持環首刀一手持盾,直接殺入鮮卑側翼的後路,鮮卑騎兵於是從側翼開始不斷崩潰。這支騎兵正是剛剛把兵器從弩切換成近戰兵器的晉軍騎兵的中軍和后軍,他們雖然身著輕甲,但在馬上揮砍靈活自如,近身交戰又讓敵軍的長矛和大刀、弓箭都發揮不出威力,鮮卑騎兵的崩潰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從側翼邊緣迅速向其中軍襲來。

  幾百米外鮮卑后陣軍中,一個十幾歲黃髮孩子在馬上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知道這仗已經大敗,不能再無謂地損失自己手上已經不多的兵力,於是下令鳴金收兵,調轉馬頭向西北而去。

  不一會兒,慕容部剩餘的幾千騎兵像風一樣散去,賈沈沒有命令追擊,草原民族的鎧甲雖然遠不如晉軍,對陣不免吃虧,但戰馬負重也小,追擊亦很難趕上。但這樣已經足夠,靠著王朝遙遙領先的裝備、訓練和預先精準的謀划、部署,晉軍以七千精騎大破兩萬鮮卑騎兵,使對方在戰場上留下萬餘屍體,而己方僅傷百餘人,陣亡數十人。賈沈於是留下三百騎兵護送傷亡兵士返回襄平,自己帶著剩下的六千多人繼續北行。

  這一路果然再未遇到鮮卑人的阻截。此次慕容廆實力大損,他此刻更要擔心的反而是自己的單于地位,而不是再次發兵阻止扶余復國。

  數日後,一行人終於抵達群山之中的扶余王城。城雖在山中,但建在大河之畔,河面比遼水還要寬闊,足足三里有餘,當地人稱之為速末水。王城原本用木柵為牆,早已被之前慕容部燒毀殆盡,方圓數里的城市只剩下一些土坯隱沒在荒草中。數千大軍在城中駐下,附近開始有先前因為戰火隱匿在城中和山林中的故國臣民陸續歸附,只用十數日便已聚攏數千人。王子伊羅於是與賈沈商量,一面命扶余民眾開荒種地,到山上採摘野果,河中打漁山中捕獵,不斷積累物資以備過冬;一面命士兵砍伐樹木,重建城寨。為了堅固起見,大家又從山中尋出山石,在城基處壘起半人高的石牆,雖然仍遠不如土石城牆那般堅固,不過要六千多人一夏一秋重新築城也只能如此了。

  及至秋末,扶余新王城的圓形城寨已全部完工,雖然大部為木製,但城上望樓、兵道一應俱全。伊羅這邊也從遠近收攏了幾萬族人,大體修復了城內很多建築和街道,不過畢竟先前在鮮卑人的劫掠中損失了大部的牛羊和糧食,這半年時間積累的食物有限,數萬人想在冰封的大山中度過嚴冬尚且不易,更何況要額外供養四千多人的晉軍。於是賈沈按先前何龕的軍令遣回一多半的晉軍騎兵,只留王敦劉秋在內的二千騎兵,這樣再算上伊羅帶來的二千扶余騎兵和城中新征的一千兵士,也有五千人用來守城,戰時再動員城中居民作戰抵抗,外人並不會輕易能夠得手。

  依羅於是選了一個吉日,在族人的簇擁下設壇祭天,登基為王。大概是想起早先何龕提防姦細的提醒,依羅每日只宿在簡單建起的王宮內,身邊服侍之人只用十幾歲尚未及笄的女孩,並不選妃或找其他女人陪伴過夜,其他族人、近臣一概難以靠近。

  王敦和劉秋跟著壘了半年的城牆,這時也閑下無事,每日要麼跑到河邊抓魚,要麼到附近的山上打獵。這天晚上,二人正在城牆上散步,忽聽城中一陣喧嘩,緊跟著有人傳下令來緊鎖城門。兩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跑過去一看究竟。只見一大群人圍在伊羅的殿外不知發生何事,過了一會賈沈卻從裡面走了出來,看見劉秋便問道:「聽聞公子是張天師之徒,不知可會診病?」

  劉秋原本在山上給師父打過十年下手,不光讀了許多醫書,平日也常到山中幫師父採藥,況且山陽劉家世代學醫,醫術已比尋常大夫要高出不少。故而對賈沈說可以去看看。

  進了內室,只見伊羅一人躺在床上,族中長老坐在床邊,一旁跪著醫師。劉秋號了號脈,對賈沈說道:「是曼陀羅中毒?」

  一邊的族長說道:「這位公子果然通曉些醫術,我們的醫師也診出是曼陀之毒,不過去年戰亂,我們族中很多藥方和藥材都毀於戰火,所以眼下束手無策。」

  劉秋聽罷,起身脫去鎧甲,從上衣內側取出一個青色小瓷瓶,「這本是家師在我下山前贈與的應急之物,正可解此毒。」

  一旁賈沈連忙幫劉秋解釋道:「族長可能不知,我們這位公子的師父就是中原赫赫有名的張天師,他的葯應該錯不了。」

  族長尚有些許猶豫,劉秋急著說道:「這曼陀羅下毒用量極大,現在人已經昏迷,如再不救治,不出一天一夜就有性命之憂。」

  族長看了看旁邊的醫師,見他也點頭稱是,便默許劉秋將藥丸用水給伊羅服下。不一會兒,伊羅緩緩睜開雙眼,顫顫地說道:「快,快去把一直服侍我的黃頭髮女子抓起來,是她下的毒,把她交給賈督護親自處理。」

  賈沈忙回道:「大王放心,我已及時讓各城門緊閉,估計她還在城內,我只需派人搜城即可。」說罷起身出門。

  旋即王敦走了進來,伊羅看見王敦,就對身邊族長說道:「族長,你速去安頓族內,莫讓奸人趁亂在城內散布謠言搞出風波,城防有賈督護在我可放心,至於我身邊暫時不必再用其他人服侍,只能先請王敦劉秋二公子照顧一兩日了。」

  二人在伊羅住處服侍一夜,半夜劉秋又給他服一次葯。到第二日,伊羅已經大好,可以自己下地行走。賈沈那邊也傳來消息,下毒的黃髮女子已經抓到,另外還抓了幾個從旁協助的女子,正在審問。過了三日,不僅伊羅已完全恢復,城內也已恢復平靜,劉秋和王敦本想去看看情況,卻不想賈沈早已經派了一隊騎兵將幾名女子送回東夷校尉府細審,二人只好作罷。

  一月後,山中下了幾場大雪,地面上覆蓋的積雪足有半尺深,整個世界都被銀白色包裹起來。溫度也迅速下跌,連城邊的河面都被完全封凍,想要取水只能在河邊鑿出冰來回城用火融化。站崗的士兵在望樓上裹著冬衣靠在背風處烤火聊天,城內的人們也都在家不肯出門,好在這邊的房屋一少半建在地面以下,這樣倒容易保存室內僅有的一些熱氣。王劉二人在屋內圍坐火爐旁,正就著腌菜粥吃著魚乾,幸好這半年下來,城內各處都屯了小山一樣的物資,不然這極北之地漫長的嚴冬還真不知道如何過去。這時忽有人來報,伊羅和賈督護有請。

  二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換上皮襖和皮帽跟著來到伊羅宮內。除了伊羅和賈沈,族長也在,雄雄的爐火讓殿內溫暖如春,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完全兩個世界。伊羅見人已到齊,便說道:「天氣這麼冷把諸位叫來也是因為出了緊急事情才不得已為之。賈督護,那麼請你來介紹下軍情吧。」

  賈沈向伊羅先施一禮,而後才說道:「這兩日雖然大雪,但我們散布在山口之外的幾處據點都來報有一支大軍自西南山外而來,現在已經攻佔我們外圍一兩處觀察哨,看情形正一路向王城開來。」

  劉秋驚道:「總不會是慕容部又來了吧。」

  賈沈微微點頭說道:「公子猜得沒錯,又是這幫鮮卑人。根據我們前哨的報告,他們這次聚集了比之前更大規模的兵力,有近三萬之眾。不過好消息是,大概是前幾次被我們消滅了太多騎兵,這次他們只帶來了七八千規模的騎兵,其餘都是步兵,所以在這高山大雪中行軍速度很慢,依我估計他們再有十餘日才能趕到這裡。」

  伊羅接著說道:「我和賈督護已初步商量過,鮮卑人這次冒著如此嚴寒以數萬士兵行軍數百里前來,還是想趁冬季大雪封山消息阻塞要把我們全殲在城內,這樣六七百裡外的襄平就完全不會救援,所以此次守城只能靠我們自己。」

  賈沈臉色有些暗淡,任誰都能看出現在的形勢並不好,「目前我們城中一共不過五千人馬,城中的族人總共也就萬把人,想要憑一座木柵城防禦三萬敵軍幾乎不可能。」

  族長這時也說道:「現在城東的大河已完全封凍,敵人可輕易從四面圍城並斷我水源,如此即使不馬上攻城,圍上半月我們也必敗。」

  眾人聽罷都不再說話,幾乎已經肯定此戰必敗無疑,而且現在如果棄城逃跑,萬餘扶余族人在鮮卑騎兵追擊下也很難逃出多遠,更何況這冰天雪地,即使跑掉也是必死,真能跑掉的只有那四千騎兵,不過這樣慕容廆也就達到了掃滅扶余的目的。

  大家都發起愁來,想到用水,王敦突然問族長道:「現在河面封凍,那麼我們也是每日到河邊鑿冰取水嗎?」

  族長答道:「那倒不必,我們只要每三、五日派人去取水,然後儲藏起來即可供全城數日之用。」

  王敦於是說道:「那我們只要動員人城之人趕工取回冰塊堆在城內露天存放即可。」

  雖然解決用水並不困難,但對於抵擋數萬大軍仍沒太多效用。王敦覺得屋內有些憋悶,於是走到門口把厚布帘子掀開一角透了口氣。外面寒冷的空氣瞬間涌了進來,門框附近的牆面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霜。王敦用手摸了摸這層霜,頓時有了主意。

  他馬上跑了回來,對大家說道:「我想到辦法了。」

  一屋子的目光立刻都盯在他的身上,劉秋有些迫不及待,拉著他的胳膊說:「你想到了什麼,快說說。」

  伊羅示意王敦坐下,王敦於是喝了口熱水,理了理思路說道:「這些年來慕容部年年侵邊,與我朝多次發生戰事。鮮卑人雖然劫掠了一些人口和財物,不過以我推算,最近五年他們已經損失了四五萬騎兵,這些兵力都是他族內青壯年人口,打擊其實已經非常大,外面看上來兇悍無比,內里卻十足虧虛。故此慕容廆才能以十幾歲的年齡從洛陽返回后就能快速得到單于大位,除了他本人智謀過人外,也是連年的戰亂讓慕容部看不到希望,換個新人換條新路或許才能看到新的生機。而慕容廆確實有獨到的眼光,沒有再大力與我大晉為敵,轉而向周邊部族蠶食擴張,打算以較小代價擴張實力,故而才瞄準扶余部族。但今夏阻擊我們的大戰讓這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再次碰壁,又損失過萬騎兵。所以這次為了避開東夷校尉的救援,才寧可犯冬季不出兵的大忌遠道來襲。依我看來,這三萬兵力應該也是目前慕容部能拼湊出兵力的極限,而他帶來的數千騎兵很可能已是傾其所有。」

  賈沈聽了仍是一頭霧水,於是問道:「你說的確實是實情,不過這對我們這次守城有什麼幫助呢?」

  王敦繼續道:「敵軍此次兵力是我們的六倍,如此懸殊的兵力差距就是為了保證能讓鮮卑人的損失降到最小,他們已經承受不起再一次重大損失。而我們的城寨全是用木柵建築,無論是撞擊出一個缺口還是用火攻燒出一個缺口,這座木頭城瞬間就會被攻破。可我們只要能夠加固城防讓鮮卑人看出這是座堅城,城內又儲存大量冰塊能夠守上數日的話,慕容廆在冰天雪地中補給有限又怕軍力大損,必定不會硬啃這座龜殼,只能撤軍而去。」

  大家聽了依舊一腦子的問號,依羅王問道:「可是即使現在全城出動,在周圍大山中尋得大量石頭來壘城牆,再快也要近一年的時間,倉促之間如何做到?」

  王敦微微一笑,「不必,用冰即可。」

  劉秋皺了皺眉,「你是說用冰塊壘牆?」

  王敦笑道:「我們可動員全城到河邊取回冰塊,在木柵城牆上用柴火融化,讓化出的冰水沿牆流下,現在的天氣冰水還未流淌到地面就會凍住,這樣很短時間內我們就可以用冰來澆鑄全部城牆,甚至高處望樓的木質圍欄。大量冰水不僅會凍結加固牆壁,還會在木柵底部半人高的石質城基處形成自上而下逐漸變厚的冰坡。到時鮮卑人別說爬上城牆,想要在城下站住都做不到。」

  大家也跟著馬上開了竅,伊羅笑道:「天氣越冷冰越堅硬,我們只須幾日就能做出這樣一堵城牆,同時還能儲存足夠的冰塊供全城人飲用,即使慕容廆願意在冰雪中和我們長期消耗,我們房頂的積雪也可以飲用,我倒看他的給養能不能夠讓他圍到過年。」

  商量完畢,大家馬上分頭行動。在鮮卑人即將攻城的壓力下,剛剛街道上還空無一人的城市立刻全部動員起來,從河邊到王城的道路上擠滿了運送冰塊的小車,冰面上黑壓壓的人群不斷敲出冰塊。城牆上也豎起一座座柴火,上面架著裝滿冰塊的大鍋,黑煙繚繞下,一瓢瓢冰水順著木柵流淌而下,水流稍小一點的還沒流到城下就已經凍住。

  三日之後,一座晶瑩的城市矗立在大家眼前,冰彷彿是流動的一樣從城頭蔓延到城下,連望樓上亦被亮晶晶的冰塊覆蓋,整個王城在陽光下銀光閃閃,偶爾還現出一縷霧氣,再配合遠近山上樹上的霧淞和積雪,讓人有恍若隔世人間仙境的錯覺。城內也堆積起一座座小山一樣的冰塊,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城外哨卡的報告雪片一樣傳來,鮮卑人的大軍已經沿著山口一路向東而來,很快即到城下,從城上遠遠就能望見天邊旌旗招展、戰馬嘶鳴。賈沈讓士兵們在城頭仍舊存放柴火和大鍋、冰塊,以備一旦攻城過程中城牆破裂馬上融冰重新澆鑄城牆。

  鮮卑人在城外皚皚的白雪上列出陣勢,不一會兒中間閃出一匹青色馬來,上面端坐著一個黃髮少年。少年的坐騎緩緩向城外行來,在四五百步遠處停下來,仔細打量著這座出乎意料的冰晶之城。在城外來回踱了幾十步后,少年返回陣中。又過了一會兒數萬人的軍隊沿著城外逐漸擴散開來,把扶余王城圍得水泄不通。

  一切都在之前的預想之下,賈沈和伊羅與劉秋、王敦幾人站在城上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無比舒暢。賈沈望著對面的大軍說道:「看來我們要陪這遠方來的客人們在冰天雪地中待上幾日了。」

  王敦在一旁微笑道:「我看未必,慕容廆並非蠻幹之人,只要我們讓他看到城中儲存足夠多的冰塊,我敢斷言,他必不會在這野地里凍上十日甚至更久和我們消耗下去。」

  伊羅哈哈大笑道:「這還不容易,只要我令人把冰塊在城中堆到各處較高的處和城牆上,陽光一照,亮閃閃的冰塊肯定能讓鮮卑人看到。」

  城內於是再次動員起來,很快,連王宮的圍牆上都堆滿了冰塊。城外的鮮卑營地沒有絲毫動靜,既沒有挑戰也沒有攻城的跡象,只有營中的篝火在雪中默默燃燒。

  三日後,劉秋還在房中睡覺,只見王敦突地沖了進來,沖他叫道:「快快快起來,慕容廆撤兵了!」

  劉秋驀地坐了起來,大喜道:「真的撤走了?!」

  王敦大吼道:「撤走了!撤走了!」

  劉秋迅速穿上衣服,披上皮衣跑出來。鮮卑人撤軍的消息早已在城中傳遍,街市上到處都是歡呼聲和對伊羅這位年青國王的讚美聲。劉秋跑出來的太急,並沒有來得及戴帽子,只好雙手捂著耳朵和王敦一路爬上城牆。鮮卑人果然撤走了,而且撤得一乾二淨,城外的雪地上空蕩蕩的,除了人和馬踩出的黑色土地顯示著曾有大量軍隊來過外,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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