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銀蛟
在身側幾人好奇的注視下,舒棠微微顫抖著雙手,接過錦盒。
不大不小的烏木雕花盒抱在懷中,摩挲邊緣精致的雕花,分明處於隆冬酷寒時節,卻意外由手心的紋路蔓延出溫度,一如曾經環抱住他那般,暖遍周身。
將錦盒與賀嘉遇送給自己的禮物安放至營房,她忙不迭回到隊伍中參與訓練。
哪怕她心下早已按耐不住,想拆開信箋,即刻同他在字裏行間重逢。
但想了想,仍是咬牙轉身離去。
再怎麽說軍營不比府中,身為兵卒也不似驕矜貴女。
之前在昱城尚且能做到自律守矩,眼下身處神策軍,眾人表麵閉口不提但心底默認的“舒姓”軍隊,大小長官一個是她父親的學生,另一個是她親兄……
無可厚非,舒棠在這裏肯定會覺得有所倚仗,說什麽做什麽心裏也更有底氣。
可在此之餘,她所表露出多數的還是嚴於律己,言行舉止都得到了應有的約束,再不敢肆意妄為。
否則在其他人口中落下話柄,經以訛傳訛,將會比普通將士更加遭人白眼。
若是其他將士,犯了錯,亦或是做下離經叛道之事,旁人頂多議論幾嘴,說句情有可原,隨後沒兩天便忘得一幹二淨。
要換成了她,有背景和關係的加持,既是容易青雲直上的福,又是容易粉身碎骨的禍。
這不,前幾日昱城之戰,雖說駐軍潰敗,城池被攻陷。但在陣中她分明是抵禦有功,還殺死了很多外邦敵寇,保護身邊幾個戰友的安全,按理說該封賞。
在本朝,普通士卒慣以殺敵數量來論功,且功是功,過是過。即便敗了,對參戰將士中最英勇貢獻最大的兵將也該有所褒獎。
舒熠本打算升舒棠為副尉,即便是個最末等的九品副尉,對她來說依舊是一種實力的肯定。
從兵卒到小伍長,再到副尉,通過自己真真切切的努力,一步步向上爬……
這過程緩慢、細微,卻令人格外的踏實滿足。
然而世事偏不遂人願,就在舒熠表露出這個想法時,神策軍之中無人反對,倒是原昱城駐軍的副統領提出異議。
首先他就此次失守大做文章,稱敗戰之兵無顏接受封賞。
其次還一一列舉了舒棠曾經在昱城駐地的作為,比如身為新兵頂撞指揮使,質疑駐地訓練方法有誤等等……就連此戰能活下來,也全靠神策軍及時增援,不然怎能有命留到現在?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還是他覺得舒棠受提拔的太快了。
區區新兵,隨冬訓應征,隻短短一兩個月便從兵卒到伍長,從伍長到副尉?
才不配位,不能擔此大任。
照舒熠的脾氣,一聽這話必然火大,插著腰咬牙強忍他講完這番話,然後拍案徑直還他一句:“她不是敗戰之兵!我看你才是戰敗之將!”
說完,見副統領的臉色變了,舒熠卻還覺著不過癮,繼續抨擊:“若被她說出訓練方法有誤,那你們肯定就是真的有誤。”
“舒棠從小在京中儲備師長大,虎師、豹營、蒼擎鐵騎,聽說過嗎?舉國上下最精銳的所在!她自幼時便看著這些軍隊操練,這些年下來,憑經驗和實力,單扯出來絲毫不比你們哪個將領差!”
“就算退一步,隻當她是個普通兵卒,怎麽?你作為堂堂邊境一城的駐軍將領,這點胸懷還沒有?不肯聽取旁人的意見?難道她不是為你們好嗎?”
當時舒棠眨巴眨巴的看著他,欲言又止……
不愧是舒熠,在口舌之爭上,他製裁起別人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留餘地,噴得對方毫無還嘴之力。
不過……她暗自笑笑,說得好!誰叫這個副統領總欺負她,對她抱有偏見!這樣的人就該多罵一罵!
舒熠把桌子拍得啪啪響:“還說什麽援軍及時?否則早就沒了性命?那還不是你們陣前排兵的疏忽?你們要是不把這一戰搞得烏煙瘴氣,她能在半途受阻?能遇襲?”
“說來說去,她區區一個兵卒!她能做什麽?你還指望著她力挽狂瀾反敗為勝?到那時候就不是副尉了!該是你的副統領削下來,留給她做!”
“還有,昱城戰敗時她在禦敵,你在做什麽?為何當初別人置身險境時你們無影無蹤,事後又毫發無傷的趕來投奔?”
舒棠見他越說越咄咄逼人,大家都是將領,撕破臉恐怕不好,於是連忙阻止:“舒校尉,就到這兒吧。他們說的對,戰敗丟了城池,我沒臉受封。”
“你閉嘴!”舒熠睨了她一眼,用手指惡狠狠指了她一下。
可他越是惡,舒棠就越想笑。
誒,這日常對她假凶的二哥啊……真是拿他沒辦法!
隨後,舒熠將視線移開,繼續盯緊副統領:“無妨,軍中向來以實力說話,今日你能否決,明日她再立新功,到時候看你還能想出什麽說辭!”
“反倒是你……”二哥眼眸一挑,意味深長:“我神策軍向來講究家底清白,上至將領下到兵卒,出身背景個人秉性軍中表現……這些都是要摸得一清二楚的。”
“所以勸你駁斥他人的同時,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
語畢,副統領身子立刻僵住。
眾所周知,神策軍不是什麽遊兵散將。
隊伍中三年一征兵,且並非什麽人都可以招進來湊數。
正如舒熠所說的那樣,每個征進來的兵無一例外,都要從頭至尾查一遍,確保清白無誤才能入營。
這還不算完,就算順利成為軍中一員,日後立了什麽功,犯了什麽錯,許多事都要一一載入記錄,以供查驗。
此次平白無故接受了好幾十昱城駐軍,舒熠當然要挨個徹查,一是防止有探子內奸等混入其中,二也是對大家的出身和秉性有個了解。
可令他奇怪的是,掌管整個昱城駐軍的副統領,他自參軍期間……居然沒有任何的立功表現,直接拔地而起,從兵卒逐漸被提拔成了副統領!
雖覺得驚奇,也有些忿忿不公,但舒熠最開始並沒有刻意揪住不放。
他無功績,卻也無過失,沒準就是身後有門路,托關係才走到了今天。
這種事情在各行各業中都不勝枚舉,舒熠若管了,無非就是多得罪了台前幕後的兩個人,往大了說甚至還會得罪相關的一大批,其餘並不能改變什麽,更加不能對此風氣造成動搖。
隻要副統領在他這裏不惹事,舒熠便也能睜隻眼閉隻眼。
可今日這不識好歹的竟把手伸的這麽長!舒熠很生氣,維護舒棠的同時順嘴一說:“錯全在你,而非我妹妹!”
自此,原本撲朔迷離,唯有親近幾人知道的關係,叫他這麽一吼,整個神策軍都知道了……
舒棠是舒熠的妹妹!親的!
於是乎,昱城駐軍那些人這才恍然大悟!
神仙呦!曾經朝夕相處的戰友,竟是舒熠的親妹!是原舒大將軍的寶貝閨女!是那個京都流傳出的“定親退親毀親又定親再成親”事件中的……將軍府大小姐?
一時間所有人噤若寒蟬,隻有兩人不同。時南更加親近諂媚,冬青一貫沉穩淡漠。
至於神策軍其他兵將,絕大多數都對她有著股莫名的親近感。
並非出於畏懼討好,而是作為神策軍一員,這支隊伍曾經起源舒家,發揚自舒文淵手中,近乎八成兵將都是舒家人親手栽培訓練出來的。
大家皆為百裏挑一,背景十分清白,受嚴明的紀律約束,彼此團結友愛,對舒家人情誼更是深厚。
從前,坊間關於舒棠的流傳甚多,但大部分都略顯扭曲。直到今朝眼見為實,她容貌出挑,才華斐然,武藝卓絕,又是舒家人,這怎能討厭的起來?
所以無論吃住還是訓練,周圍兵將對她都是照顧有加。
轉眼一天的訓練結束,舒棠回到自己的營房。
神策軍富裕,駐區舒適整潔又寬敞,說白了就是比邊境駐地有錢,人又少,所以便分給舒棠鷺嶼她們一人一間營房,左右相鄰。
回到房中,她脫下厚重冬戎,浸了帕子簡單擦了把臉,然後迫不及待拆開來自賀嘉遇的錦盒。
坐到案前,暖黃燈燭上下跳躍,將微弱的光亮映照開來。舒棠緊張的解開銅鎖,向上翻開錦盒的蓋子……
一股極淡的檀氣似有若無彌漫開來,她深嗅一口,拾起厚厚一遝書信。
粗略翻看之際,她淺淺笑道:“這麽厚,怪不得要用盒子裝呢!”
在驚於厚度的同時,她偶然發現,這些,竟然……
“嗤,怪不得這麽厚!敢情都是畫啊!”
她認真仔細的一張張鋪開在案上,隻見細膩光滑的紙質中,有暗暗的竹紋,亦有熟悉的星星點點映著燭火閃爍出光芒。
鋪滿整個桌案,隻有兩封是書信,其餘都是他給她畫的小人畫。
拆開其中一封,書信的主人筆跡秀逸端正。
這是大哥舒恒的信——
吾妹,邊境一行尚還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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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完!網絡不穩定,怕到時候發不出來,先發個前麵占好位置,過會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