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殊死較量 102、本來麵目
“幸虧植田君及時趕到,否則,你就成了鬆本伊代的槍下之鬼了。”青木靜子舉起手中的酒杯:“來,我提議,我們敬植田君一杯。”
江上一郎喝完杯中酒之後,出人意料地說道:“其實,植田君就算沒有趕到,我也不會死的。”
青木靜子不屑一顧地說道:“怎麽,你還真的以為鬆本伊代會因為你是上官雄,而她曾經與上官雄夫妻一場,就會在最後一刻把你留下嗎?告訴你,在對你行刑的前一天,她已經與我達成了默契,有可能出現的影子殺手交給我,而她,會毫不猶豫地朝你的眉心開槍!”
“你能夠與她達成默契,這,很難得。”
“怎麽,我說的話你不信?”
“當然信。”
“現在,你還堅持認為,如果植田君不及時趕到的話,你還有機會活下來嗎?”
“當然有。”
“哦,說說看?”
“我想,在鬆本伊代即將動手的最後一刻,古賀司令一定會製止她的。”
“古賀司令,憑什麽?”
“因為我是他的底牌!”
“噗”地一聲,青木靜子嘴裏嚼著的菜,本來應該咽下去的,但江上一郎的話,讓她把菜噴了出來。剛好,噴了江上一郎一臉。
“司令閣下,”青木靜子喝完茶後,問道:“我實在想不出來,您怎麽會把他當成是自己的底牌?”
“這你就不懂了,”古賀的話,幾乎就是江上一郎與她所說的話的翻版,隻不過江上一郎在使用“古賀”這個稱謂時,現在在古賀嘴裏改成“我”了:“在武漢,對付中國人,我可以動用幾乎駐漢的所有部隊。但,要提防諸如岡村寧次司令、鬆本也夫先生等內部人員,我就隻有靠自己的勢力了。而在我還沒有找到足夠自己信任的人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去掌握對手的軟肋,而上官雄無疑就是岡村寧次司令和鬆本也夫的軟肋,畢竟,這個與帝國為敵的中國人,曾經得到過他們的賞識和信任。換句話說,江上一郎是不是上官雄,不是由江上一郎說的算,也不是由鬆本伊代說了算,更不是由事實說了算,而是由我說了算。在需要的時候,即使江上一郎真的是上官雄,我也可以說他不是。同樣,也是在需要的時候,即使他不是上官雄,我也可以說他是!”
同樣的話,青木靜子幾乎是沒有走樣地聽了兩遍。
在不得不承認古賀工於心計的同時,青木靜子對江上一郎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接下來,她完全照搬了江上一郎所說的話,隻是把“古賀”改成了“您”:“也就是說,江上一郎是誰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希望他成為誰?”
“那麽,你認為我希望他成為誰呢?”
“上官雄。”青木靜子幾乎是在繼續複述著江上一郎在帝國飯店的推斷:“岡村寧次將軍也好,鬆本也夫甚至是鬆本伊代也罷,上官雄都是他們忘不掉的痛。有了江上一郎這個人作為底牌,您就可以隨時隨地地戳到他們的痛處,讓他們不得不因為可能暴露的醜聞而投鼠忌器,那樣的話,您至少還能夠保留一定的話語權,而不至於完全被架空。”
“嗯,你終於理出了一些頭緒來了。”
如果說,青木靜子的這些話,是頭緒的話,那麽,也是江上一郎幫她理出的。
“竟然這樣,那麽岡村寧次將軍為什麽不直接下令除掉他呢?”
同樣的話,在酒店,青木靜子也問過江上一郎,而江上一郎的回答,與古賀現在所說的,幾乎如出一轍:“影子殺手案牽扯這麽大,沒有岡村將軍的首肯,我是不會輕舉妄動的。也正因為我發現,岡村將軍似乎更希望上官雄早點死去,所以,對有上官雄嫌疑的江上一郎,即使植田雄不出現的話,我也不會真的讓他死在鬆本伊代的槍下。”
“因為我們是把他當成影子殺手去處決的,隻要江上一郎一死,不管他是不是上官雄或者影子殺手,那麽,影子殺手案就一了百了了。更隻要的是,岡村將軍和鬆本父女,就可以徹底從上官雄的陰影裏走出來。”
“所以,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江上一郎本人之外,我是最不希望他去死的人。而植田雄的出現,隻是給了我一個更好的台階罷了。”
“那麽,司令閣下,我的滿洲之旅,是不是就沒有必要調查植田雄的出身?”
“不。你不僅要查,而且要仔細地查。”
“您查他,不就是想證明江上一郎是不是上官雄嗎?竟然他是與不是都是您酌情而定,那麽,還有查植田雄的必要嗎?”
“當然有。”古賀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蛋:“現在的武漢,你是我唯一的心腹,有許多事,我不能跟別人說,但卻不能不跟你說。”
古賀的話,本來應該讓青木靜子受寵若驚的,但她卻有了一種後怕。
因為在帝國酒店分手的時候,江上一郎對她說:“現在,古賀司令是不是把你當成了心腹?”
青木靜子得意地點了點頭。
“他會把越來越多的秘密告訴或者呈現在你麵前?”
“怎麽,你是不是想通過我,攀上他那棵大樹呀?”
“你看見前麵那棵大樹下,有個老太婆沒有?”
“看見了。”
“你為什麽不去殺了她?”
“我為什麽要殺了她?”
雖然在毫無理由的前提下,去殺一個中國人,對於她來說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她不明白,江上一郎為什麽突然要她去殺一個與己毫無關係的人。
“你殺人也需要理由嗎?”
青木靜子雙目一瞪:“你是指桑罵槐,說我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嗎?”
“也就是說,你也好,古賀司令也罷,殺人,就應該有個理由才對。”
青木靜子眨巴眨巴眼睛看著他:“我知道你向把我往溝裏帶,我也不介意好好配合你,問題是,你離題太遠,我實在是無法明白你的意思。”
江上一郎笑道:“其實很簡單,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死的最快。”
“哪種人?”
“就是那種整天被人惦記著想殺了他的人。”
“你這不是廢話嗎?”
“當然不是。你想,誰會整天惦記著去殺另外一個人呢?”
“那一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還有另一種情況。”
“什麽?”
“就是知道你秘密太多的人。比如那個老太婆,如果你有秘密在她手裏,你會讓她安然無恙地活下去嗎?”
“你是勸我離古賀司令遠點?”
“我是勸你離他的秘密遠點。”
“按你的意思,我應該提放的不是古賀司令,而是土肥原將軍,因為,我知道他的秘密更多。”
“正因為在此之前,你是土肥原將軍的人,所以,古賀司令永遠不會把你當成真正的心腹。因為他明白,別人不說,至少在麵對土肥原將軍的時候,你是不可能為他古賀死心塌地的。”
“你對我說這些,僅僅是擔心我的安危嗎?”
“我們在一起畢竟一年多了,這,算是我的離別贈言吧。記住,不要去知道太多那些本不該你知道的東西,尤其是古賀司令內心世界的真實想法。”
青木靜子覺得自己對古賀越來越了解了,或者說,是他的秘密被自己知道得越來越多了。因此,她不得不考慮江上一郎的話,覺得他的提醒猶如當頭棒喝。
青木靜子看著古賀:“司令閣下,如果不方便的話,您可以不說。”
她不想自己被江上一郎言中,在被古賀利用得幹幹淨淨後,又因為知道他的太多秘密,而被他象處理一條野狗那樣處理掉自己。
“不,如果不說,你就不知道自己滿洲之行的目的,也不清楚我對未來武漢的方略。我要你確定植田雄的真實身份,是要搞清楚武漢的水到底有多深。”
“岡村將軍已經走了,鬆本也夫先生也一直未露麵,武漢還不是您的天下嗎?”
古賀搖頭道:“鬆本也夫是從幕前轉到了幕後,岡村將軍人是走了,但勢力還在,影響力也不容低估。我現在是想搞清楚,植田雄究竟是身份可疑,受國共的委托前來搭救江上一郎的;還是他本來就是帝國的出色軍官,隻是在嚴格執行岡村將軍或鬆本也夫先生的命令;或者,就想我們所看到的事實那樣,江上一郎本來就是宮本隆義,而植田雄卻是碰巧救了他一命。”
“三種不同的結果,將會直接影響到您對未來武漢工作的統籌安排。”
“不錯。所以,你對植田雄的調查,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是!”
“還有,這次見到我夫人後,一定要她注意自身的安全,千萬不要出什麽意外。”
尤其是說道“意外”這個詞時,古賀別具深意地深看了青木靜子一眼。
“是!”
因為飛機即將起飛,青木靜子離開古賀的辦公室後,立即趕回公寓,簡單地收拾了幾件衣服後,然後停下手來。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腦海裏,始終是江上一郎那無法拂去的麵孔。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那是江上一郎寫給她的電話號碼。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江上一郎新的公寓,正好處在鬆本伊代和青木靜子公寓之間。
按照紙條上的電話號碼,青木靜子拿起電話撥了出去。
“有事嗎,敖靜小姐?”
青木靜子一愣:“我還沒開口,你怎麽知道是我?”
“你是第一個知道我電話號碼的人。以你的習慣,我估計你一回去後,就會給我打電話的,但卻沒想到讓我等了半天。看來,你這幾天變化很大,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從懂事的時候開始,青木靜子就沒有流過眼淚。即使在劄幌妓女間諜學校學習期間,她在自己幾乎無法承受的各種羞辱考驗麵前,都不曾流過淚。
但今天,她發現兩條眼線,從自己的眼眶劃出,沿著麵頰滴落在地上。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麽。
江上一郎的話,語調平淡無奇,內容也波瀾不驚,但她卻似乎從中聽出了某種暗示,而這種暗示又使她觸景生情,禁不住黯然神傷起來。
“其實,還沒離開酒店的時候,我就想打電話給你,隻是,你恰好坐在我對麵。”
“離開酒店後,你沒有回家嗎?”
“回了,但立即又到古賀司令的辦公室去了。所以,現在才打電話給你。”
“沒有其他的事嗎?”
“有一件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說吧。”
“我今天要到滿洲去,主要是受古賀司令之托,去看望一下他的夫人。”其他的兩件事,一是不想說,二是不能說。
“你當我是小孩子?”
“怎麽了?”
“大老遠的,派一個特高課的情報課長去看自己的夫人,我想,如果我相信了,那麽,我一定病得不輕。”
“當然不是單純看望,他給過我暗示,而那種暗示已經被我理解為要除掉古賀夫人。所以,我在猶豫。”
“殺了她。”
“什麽?”青木靜子沒想到江上一郎回答得這麽幹脆。
“除了殺她之外,你還有其他選擇嗎?”
“沒有。”
“那還猶豫什麽?”
因為選擇,才有猶豫,當一個根本沒有其他選擇的時候,猶豫其實就是脫褲子放屁。
“問題是,我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
“以後要發生的事,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你說,我聽著。”
“他讓你到滿洲去幹這件事,表麵上是給你表了一個態,那就是為了能夠和你在一起,他願意除掉自己的夫人。而更重要的,你有命案犯在他的手裏,他就不再擔心你的忠誠了。”
“僅僅是為了表示忠誠,我願意幹。但要我填補他夫人留下的空缺,我不幹。別說象他這樣的高級軍官,為了自己的聲譽,絕對不會娶象我這樣的女人,即使他拋開一切想明媒正娶,我也不會答應的。”
“他讓我到鬆本伊代身邊工作,又何嚐不是視我為得到你的一大障礙嗎?”
“你願意成為他的障礙嗎?”
“你準備讓我與一個帝國的中將成為情敵嗎?”
青木靜子沉寂了半晌之後,突然說道:“你在耍我!”
“你覺得自己是個那麽容易被耍的人嗎?”
“過去,沒有古賀司令的時候,我給過你很多機會,但你都視而不見。現在,看到古賀司令要籠絡我的時候,你卻又表現出多情多義。我想,你真正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和古賀司令之間,產生一種不可調和的矛盾吧?”
“如果你堅持這麽認為,我就沒有必要解釋了。”
“我想聽你解釋。”
“過去,人們都很討厭螃蟹,認為它長得就像蜘蛛一樣,人們逃避都唯恐不及,又有誰會想到它居然是盤中的美餐?”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在我被關進憲兵隊之前,在我的眼裏,你無疑就是一隻長得象蜘蛛的螃蟹,雖然說不上討厭,但也沒想到美食一頓。”
“之後呢?”
“你讓我感到,即使是隻討厭的螃蟹,你也是人間難得的美味。”
“你現在是不是天天想著這種美味呀?”
“是。”
“你的解釋很合理,我完全接受。謝謝你,接下來我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了。”
放下電話後,青木靜子帶著川島武治和織田弘立即趕到軍用機場,直接飛赴滿洲。
江上一郎放下電話後,卻陷入了沉思。
“上官君,”坐在他對麵的植田雄問道:“下一步你打算怎麽辦?”
“以後還是叫我宮本吧,”江上一郎反問道:“滿洲那邊都安排好了嗎?”
在離開青木靜子公寓的那兩天裏,為了安排植田雄前往武漢營救,他就意識到古賀或者岡村寧次都會仔細調查植田雄的身世,所以,他讓植田雄早作準備。
“是的,來武漢之前我就安排好了。”植田雄問道:“從剛才你與青木靜子的對話來看,我這次來武漢是不是多此一舉?”
“不,他們是希望水越清越好,而我們就得把水攪渾了。我想,這次青木靜子的滿洲之旅,調查你的身世才是她的首要任務。”
植田雄笑道:“如果我要真是讓古賀最擔心的日共的人,倒好了。”
“可我覺得他並不擔心你是日共的人,相反,他更擔心你這次來武漢救我,是受岡村寧次或者鬆本也夫的暗中指使。”江上一郎伸出手握住植田雄的手:“中國有句俗話,叫做日久見人心,隻要你心裏向往光明,光明就遲早會照耀進你的世界。”
“能夠認識宮本隆義和你,我已經覺得自己距離光明很近了。”
“對了,宮本隆義同誌是失蹤了,還是犧牲了?”
“犧牲了。”
“你肯定沒人知道,包括那個叫橫路的鼴鼠?”
“是的。他的遺體是和國軍的混在一起,第二天的戰場,是我派人打掃的,始終沒有見到過橫路。”
“真沒想到,當時在九江,得知渡邊以日共的名義向延安發報,汙蔑我是叛徒後,宮本隆義同誌就表示,一定會給我一個說法。沒想到今天,我還真是在他的庇護下,得意生存下去。”
“對了,難道你不打算與自己的組織取得聯係嗎?”
“現在武漢的地下組織有點亂,我隻有等待機會。”江上一郎轉而問道:“對了,夫人的情況怎麽樣了?”
“還是那樣,不是神誌不清,就是憂鬱不語。”
“你看,如果我見見她,會不會對她的身體恢複有所幫助呢?”
植田雄搖頭道:“我並不希望她恢複身體,也許,現在她的情況,對她,對我,對你,對所有的人都好。一旦她徹底恢複了,還不定會出什麽大事。”
江上一郎站起身來,走到植田雄的身邊,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植田君,受苦了!”
“沒什麽。”植田雄側過身去問道:“對於伊代和青木靜子,你打算怎麽應付?”
“很簡單,鬆本伊代是秉承岡村寧次的旨意辦事的,從她的表現來看,應該是在我們成功地組織了江石州大撤退後,岡村寧次和她就徹底地放棄了我。後來隻是因為沒有我的音訊,所以,他們才不了了之。現在,其實最想要我死的人,就是岡村寧次和鬆本伊代了。”
“難道鬆本也夫不想嗎?”
“想也沒用,因為他已經死了。”
植田雄吃了一驚:“他……死了?你幹的?”
“不,是青木幸子。”江上一郎搖了搖頭:“雖然我是個共產主義者,但從鬆本也夫的死來看,又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宿命的。在九江,鬆本也夫以假死,讓青木幸子騙取我的信任,被我出了九江。現在,他卻是真的死於青木幸子之手,而青木幸子又是被我送出武漢的。”
植田雄聽後,也是唏噓不已。
不管怎麽樣,也不管鬆本也夫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植田雄畢竟跟了他多年,一直視他為義父。在他死的時候,竟然沒能夠見上一麵,在植田雄的心中,多少有點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