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殊死較量 104、唐凱的使命
“今天,你是不是看了一天的黃鶴樓?黃鶴已去,故人何在?”
唐凱望著他,問道。
上官雄一下愣住了,這是他晚上才從電台裏接受到潘先生發來的接頭暗語,沒想到唐凱現在就用來跟自己接頭。
“不,我今天看了一天的鶴,卻沒有發現樓。”沉思了半晌,上官雄還是決定接頭。
“那麽,你一定不是在黃鶴樓上看到的鶴。”
“我倒是想上樓,但門卻鎖著。”
“我這裏有一把鑰匙,不過不是原配的,是否可以試試?”
“當然可以。”
唐凱走到上官雄麵前,伸出手:“雖然我們是老同學,但今天這個手,卻是要好好握一下的。”
上官雄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但不是那種緊緊的,也沒有異常興奮和激動的表情:“老實說,目前武漢的形勢太過詭秘,我都不知道能夠相信誰。”
“這個我能理解,不過,你還是應該相信組織,可不管怎麽說,我還是要代表組織,歡迎你上官雄同誌,歡迎你歸隊。”
上官雄也希望表現得激動一點,問題是這個彎擰得太急,他一時轉不過了。
有些頭緒,他還要好好理理。
“唐凱,你這次來武漢,不僅僅是為了與我接頭吧?”
“嗬嗬,怎麽說呢,應該說也是也不是。走,我們到那邊的那塊草地上坐著說。”兩人在草地上坐下後,唐凱接著說道:“對於你是否還活著,組織上一直沒有個定論。前段時間潘先生從香港回了延安一趟,卻意外地收到了一份沒有署名的特殊電報,再聯想到令武漢的日本鬼子聞風喪膽的影子殺手,潘先生斷定,那份電報是你發的,同時,你就是影子殺手。”
“聽說過潘先生,但沒受他領導過。”
“本來,潘先生已經派出一個代號為報春鳥的同誌,前來武漢尋找你,並打算派你到上海去開展工作,但現在情況卻發生了變化。上次孫建章他們在碼頭上行動的失敗,完全就是軍統當局出賣所致,但他們卻反咬一口,說是我黨內部出了叛徒,才導致他們在武漢的組織被一鍋端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是國民政府一貫的做法。”
“雖然軍統這邊一直對我黨充滿敵意,但現在畢竟是聯合抗戰時期,所以,我們要顧全大局。為了支持薛嶽將軍在長沙對日本鬼子的正麵作戰,潘先生命令我們單獨行動,務必搗毀鬼子1644部隊武漢支隊。”
“那從現在開始,我就在你這裏接受命令了?”
“不,你、我和報春鳥將組織一個武漢的臨時支部,由報春鳥同誌負責我們與潘先生之間的聯絡。”
“你見到了報春鳥?”
唐凱點頭笑道:“這還得感謝曾玲那個黃毛丫頭,她是螳螂撲蟬,安知我這個黃雀在後?”
“這麽說,報春鳥和孫建章都知道你真實身份?”
“孫建章不知道,但報春鳥清楚,因為把他們從曾玲的地下室救出來後,我按照潘先生的意思,跟他接上了頭。”
“弄清楚了沒有,他們倆當時為什麽會劍拔弩張?”
“還不是一場誤會。”
上官雄搖頭道:“孫建章已經暴露無疑,他必須離開武漢。”
“報春鳥已經作了安排。”
“嗯。你剛才隻說了組織上給你的任務,那麽軍統方麵呢,他們賦予了你什麽使命?”
“說來也湊巧,軍統給我的使命,頭兩條與我們黨組織的完全一樣,一是伺機查清楚影子殺手是誰;二是組織力量搗毀鬼子1644部隊武漢支隊;而第三就是凡發現我們黨的地下工作者,一律格殺勿論。”
上官雄抬頭望了望天空:“看來,這個蔣委員長還真是亡我之心不死,我們的抗戰之路還會很漫長的。對了,他們隻派你一個人來了嗎?”
“不,一共四個。”
“但卻死了三個?”
“曾玲跟你說的吧?”唐凱笑道:“我帶來的三個人並沒死,而且已經潛伏起來了,對曾玲說他們已經殉國,一是為了放鬆她的警惕,二也是怕她萬一把實際情況告訴給了梅一平,那我們就完全被動了。”
“哦,原來如此。”
“說起來,我還是在最後一刻,才被毛處長選中參與這次行動的,你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梅一平,或者說是小林秀賴。”
“是的,毛處長發現我是梅一平的表弟,所以才讓我趕上這末班車的。”
原來,軍統有個名叫梅一平的特工,武漢淪陷前,他就在法租界經營小巴黎歌舞廳,借以掩飾身份。武漢淪陷後,他繼續小巴黎歌舞廳裏潛伏下來。
一次偶然的機會,軍統武漢特別組副組長尉遲钜卿發現,梅一平長得極像日本陸軍武漢特務部情報課課長小林秀賴。為此,他特地向總部發報,建議可否采取狸貓換太子的手法,讓梅一平打入日本人的內部。
不過,作為軍統武漢特別組副組長尉遲钜卿,並不知道梅一平不僅是軍統組織內的一名特工,更不清楚他還是個少將站長。
他的建議很快就被總部采納了。
很快地,由戴老板親自製定,毛處長負責具體實施的“狸貓換太子”計劃就啟動了。三個月後,當梅一平認為自己基本上完全可以模仿小林秀賴後,就立即親自動手除掉了他。
問題是一年多來,身處武漢日本陸軍特務部情報課課長的梅一平,從來就沒發回過一份有價值的情報,甚至連1644部隊到武漢建支隊的情報,都不是由他提供的,這不得不引起軍統總部的警覺。
而梅一平主動給總部發來的唯一一份電報,就是舉報曾玲與共產黨走得太近了。
毛處長認為,如果梅一平有問題,那麽,軍統武漢特別行動組就已經暴露無疑了,而搗毀1644部隊到武漢建支隊的任務又迫在眉睫。所以,他想出一條毒計。
結果,國共兩黨在武漢的家底,被出賣得幹幹淨淨。用毛處長的話來說,就是給武漢的地下組織重新洗牌。
“既然如此,你這次到武漢來,為什麽還要驚動梅一平?”
“一是進一步確認梅一平到底有沒有問題,二是想了解曾玲到底陷進去多深,是陷入我們黨這邊,還是陷入日本人那邊,這都是毛處長十分想知道的。畢竟,曾玲曾經是他的貼身秘書。”
“結果呢?”
“梅一平肯定是假的。”
“不錯,軍統想用梅一平換小林秀賴,其結果很可能是日本人將小林秀賴代替了梅一平。說實話,剛才聽曾玲說小林秀賴是軍統的人,我怎麽也想不通。對了,你的表哥梅一平我應該見過,記得他去過一次我們的學校。”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事實可能正如你所言。”
“所以,你現在又開始把注意力集中到曾玲身上了。”
“是的。我從她的地下室裏發現報春鳥和孫建章後,就開始琢磨,她到底是在為誰工作?但卻沒想到,在她的別墅裏碰見了你。”
“她是在為我工作。”上官雄扭動了一下脖子:“她似乎厭倦了現在的工作,很想嚐試著接觸我們黨。把報春鳥和孫建章關在地下室,也是準備當做獻禮來與我接觸的。”
“你認為她值得信任嗎?”
“打鬼子沒問題,其他就不好說了。”
也就是說,打日本鬼子他能夠保證曾玲不含糊,但讓她背叛國民黨,上官雄就沒有把握了。
“那我們就全力以赴地先對付鬼子再說。”唐凱拍了拍上官雄的肩膀:“怎麽樣,老同學,我們可真正稱得上是殊途同歸呀!”
上官雄笑了笑,這次,他是真的會心地笑了笑,可惜的是,唐凱從他臉上看不出他的表情。
“你的臉究竟是怎麽了?”
“江石州大撤退後,聽說藤堂高英要到武漢來見岡村寧次,於是我就混上了小炮艇,並且引爆了鍋爐。這臉,一半是讓開水給燙的,一半是被玻璃碎片和木屑劃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唐凱知道,當時的情況一定是驚心動魄。
“聽說你在江裏泡了一整夜?”
“炮艇炸沉後,一是我的臉部受創,泡在水裏可以減輕痛苦,二是擔心上岸後,會遇到鬼子的搜索隊。再加上我當時身負多處槍傷,體溫陡增,泡在冰冷的水裏,反而起到了物理降溫的作用。”
“你也真夠險的,假如有一個鬼子發現你,再給你加上一槍,我們兩個老同學就沒機會再見麵了。”
上官雄笑道:“當時,我還真遇上了一個人,原以為是來救我的,但他卻給了我一槍。如果不是隔著幾十公分的江水,我也就一命嗚呼了。”
“哦,對了,孫建章離開武漢時跟報春鳥提到過,你曾經提醒他組織裏出了叛徒,那人到底是誰?”
“就是那個在岸邊,看著我往下漂,然後端起中正步槍給了我一槍的徐鐵。”上官雄從草地上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胳膊腿:“當然,也可能不是叛徒,而是軍統派到遊擊隊的奸細而已。”
“有一點我不明白,你當時為什麽不明說呢?”
“明說?怎麽明說,用什麽身份說,說了孫建章信嗎?”
“那道也是。對了,你說的那個徐鐵會不會就是‘山鷹’呀?這次來武漢,戴老板親自關照我,無論如何要把‘山鷹’搭救出來。”
“我想一定是他,其實,在江石州的時候,曾玲就提醒過我,說山鷹是我們黨內的人,並且已經接到對我下手的必殺令了。可當時,我萬萬沒想到是徐鐵。”
“嗯,我想謎底很快就會揭曉的,因為我已經派人聯絡丁處長了。”
“他?”
“是的,雖然他在為日本人工作,可也不敢得罪軍統,軍統讓他救一個人基本上沒有問題。”
“那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
“是的,被捕的同誌,我們要想辦法都營救出來,如果萬一不行,至少,我們可以利用丁處長,把山鷹換成我們的同誌給救出來。問題是,我們還要進一步核實一下,徐鐵到底是不是山鷹。”
“也許,我能夠想想辦法,畢竟,我現在是特高課的行動隊副隊長。”
唐凱讚許地點了點頭:“好的,那我們雙管齊下,分頭行動。我們現在主要的工作有以下幾重點:一是要搞清楚1644部隊武漢支隊的具體情況;二是伺機把我們的同誌營救出來;三是妥善處理好梅一平的事,如果梅一平真是被小林秀賴掉包了,我們能夠找到真正的梅一平最好,否則,也要伺機除掉這個假的。”
上官雄點頭道:“好的,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完成這些任務的。”
唐凱笑道:“不是‘我’,而是‘我們’。從今天開始,在武漢,你已經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了。”
“其實,我一直都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是的,他一直都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在思想上,他有共產主義信仰的指引。
在心中,他有無數犧牲了和依舊在戰鬥的同誌的陪伴。
而身邊,成千上萬受苦受難同胞們的泣血呐喊,更讓他充滿無窮無盡的鬥誌。
“對了,”唐凱突然想起了植田雄“那個在黃鶴樓下出來救你的日軍中佐是誰?”
“他叫植田雄,其實他是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他的中國名字叫那雄。現在是江石州警備司令的司令,我是通過日共的‘富士山’同誌與他聯絡上的。不過,他現在既不是日共的黨員,也不是反戰同盟的成員,但從江石州一役開始,他以一個中國人的良心和良知,為我們做了很多工作。如果有機會,請你向潘先生反映一下他的情況,看看我們能不能給他一個什麽說法。”
“我看不是大問題,隻不過我們對待象他這樣身世複雜的人,要略加謹慎一點就行了。”唐凱又問道:“那個準備對你行刑的女人,大概就是鬆本伊代吧?”
“是的。”
“難道她真的會相信你是宮本隆義?難道他真的看不出你是上官雄?”
“現在的武漢,已經不是岡村寧次和鬆本也夫的天下,對於古賀來說,我是不是上官雄,已經不是戰爭的需要,而是他們內部鬥爭的需要了。所以,在她眼裏,我是誰都不會影響到我的安全。”
唐凱並不完全了解內幕,但看到上官雄充滿自信,他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看到天色已經很晚了,於是主動擁抱了上官雄一下:“不早了,該回家休息一下了。以後,我們就定在每個禮拜二的下午,在租界的漢江電影院見麵。如遇緊急情況,我會直接給你辦公室打電話,鈴聲連響三次,三次你都接,但不用講話,之後,我們就在陸軍特務部旁邊的東亞照相館碰頭。”
“好的。再見了,老同學。”
“再見。”
上官雄離去不久,報春鳥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望著上官雄逐漸遠去的背影,他問道:“唐凱同誌,你對他的感覺如何?”
“曆盡磨難,赤心不改!”
“可我總覺得在他身上,看不到我們想看到的東西。”
“報春鳥同誌,你想看到什麽?他的心嗎?看到那張臉了嗎?其實,那就是他的心。”
報春鳥點了點頭:“聽過關於他的很多故事,也能夠深深體會到他所遭受的委屈。”
“那就最好,我們千萬不能在他象臉一樣的心上,再劃上一刀。”
報春鳥歎了口氣:“唉,潘先生讓我們要以用為主,在放心大膽地使用他的過程中去考察。可中央情報部卻指示我們以考察為主,隻有通過嚴格的篩選後才能使用,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現在是用人之際,而且,他幾乎是武漢鬼子的中心話題了,使用好了,他所散發出來的能量,是無人可及的。所以,我覺得潘先生的指示才是正確的。”
“我們不是說好,為了安全起見,暫時不把我說出來嗎,你怎麽臨時改變主意了?”
“我想了一下,他一直在武漢,在日本鬼子的身邊,而且當年在江石州既與曾玲並肩作戰過,又短暫地與孫建章他們有過接觸,他對武漢敵我蔣日的情況一定了如指掌,甚至有可能建立起了自己龐大的情報網,也許我們還不知道他時,他就一定知道了我們。他之所以一直不敢輕易與組織接頭,不就是擔心接頭的人不可靠,或者,組織對他的問題沒有一個明確的態度嗎?如果我第一次就欺騙了他,那麽,以後就很難取得他的信任了。事實證明,他已經知道你的存在了。”
報春鳥點了點頭,拍著唐凱的肩膀說道:“是呀,上官同誌也真是很難哪。走吧,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