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殊死較量 129、另辟蹊徑
作為憲兵隊的隊長和特務部行動課的課長,矢村和鬆本伊代趕到案發現場,居然沒有仔細查看屍體,顯然是與常理不符。上官雄心裏很清楚,他們都是被沒眉心一槍引向了歧途,以為這又是有人故意轉移他們的視線。
這是一個小小的失誤,但上官雄卻抓住不放。
“我想,剛才趕到現場的人都看見了,你和鬆本課長隻是看了一眼倒在後背上的死者,但卻沒有一個人細細查看一下,請問,這是為什麽?”
“我們都看到了眉心一槍,這還不夠嗎?”
“現在出現的眉心一槍說明什麽?說明我就是影子殺手,而有人正在受我的指使,千方百計地證明我不是影子殺手對嗎?這就是你們的結論,所以,你們根本不想再在屍體上去尋找蛛絲馬跡了。”
“難道不是嗎?”
“其實,你們從頭到尾就知道今天丁處長給我布的這個局,所以,你們不僅自己不去查看,甚至不希望我們去查看。所以,在聽到槍聲後,你隻叫鬆本課長、武田課長、淺倉代理隊長和我跟你出去,惟獨沒讓左近機關長和青木課長出去,為什麽?因為你知道左近機關長沒有那麽好被糊弄的。你當然判斷出,隻要你和鬆本課長不查看屍體,我們就都不會去看的,但左近機關長是情報界的老前輩,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細節的,不是嗎?而青木課長似乎也不再象鬆本課長那樣,非置我於死地而後快,加上她自己就是在敵後執行任務,懂得特工經常使用的手段,說不定她也會去查看屍體的。”
矢村之所以沒有叫上左近允尚,其目的隻是為了逐步冷落和排擠他,沒想到上官雄在這裏借題發揮,弄得他啞口無言,根本無法對此作出合理的解釋。至於沒有叫上青木靜子,那是因為矢村覺得她是情報課長,象這種槍殺案可去可不去,而破案並不是她的強項。
上官雄的話,讓左近允尚十分受用,更重要的是他已經感覺到了,甚至用不著再去收買,上官雄已經成了自己對抗古賀係的同盟了。青木靜子本來就對自己曾經冤枉他為上官雄感到內疚,此時不僅一直沉默不語,從某種意義上講,她還十分希望看到上官雄在與矢村與鬆本伊代的博弈中獲勝。
“宮本君,你高抬我了,”左近允尚含趁機沙射影地奚落了矢村一句:“其實,即使矢村隊長讓我下去,我也不一定注意到這個細節。”
矢村恨得暗暗咬牙。
“但是,”鬆本伊代望著上官雄說道:“你還是去查看了屍體。”
“當然,如果我知道是誰幹的,就沒有必要去查看。正因為我不知道是誰幹的,為什麽要這麽幹,所以,我才想到要去查看屍體。”
鬆本伊代冷笑道:“哼,那你查看到了什麽?”
“如果丁處長是影子殺手的話,那麽,我可以肯定地向你匯報,徐鐵是被影子殺手殺死的。”
古賀和矢村都知道這個結果,所以,上官雄此言一出,他們都沒有象其他人那樣,表現出不可思議的驚奇。但他們對上官雄能夠一語中的,說出徐鐵是丁處長殺的,也不得不從心裏佩服他的觀察力和判斷力。
在裏屋的古賀夫人聽到上官雄此言一出,幾乎不用再聽下去,就知道他將要說什麽了。她清楚,矢村和鬆本伊代都不是上官雄的對手。微閉著雙眼的她,靠在椅子背上,不想再聽下去了,而是想著自己下一,應該如何對付上官雄。
鬆本伊代顯得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望著他:“徐鐵是丁處長殺的?這怎麽可能?”
“我查看了徐鐵的屍體,在死之前,他的後腦勺已經別人用槍把手重擊,所以,後座靠背上,留下了明顯的血跡。再看到地上車輪刹車的痕跡,我發現,車子是在拐彎後直行的時候急刹車的。要知道,這裏是警備司令部的門口,平時幾乎半天都沒有一個人和一輛車通過,影子殺手怎麽會選擇這麽一個開闊地襲擊正在準備加速的轎車呢?如果是我,我會選擇在前麵路口剛剛拐彎處的。”
鬆本伊代笑道:“如果徐鐵是丁處長殺的,那麽丁處長也太笨了,他為什麽就不象你所說的那樣,選擇在前麵的路口呢?”
“理由很簡單,他是在為那個根本沒出現的影子殺手的逃跑作鋪墊的,如果在路口襲擊,那麽,不管影子殺手望哪條路上跑,在短時間都跑不出他們射擊的範圍。丁處長之所以選擇在現在這個位置上,就是為了要告訴我們,等他們下車的時候,影子殺手已經迅速地消失在路口,等他們開槍後,再也無法找到他往哪條路上跑了。”上官雄又把目光轉向古賀:“選擇好動手的地點後,丁處長就按照自己預想的方案動手了,司機之所以要踩那一腳急刹車,不是為了避讓所謂的影子殺手,而是要使徐鐵不得不隨著慣性朝前麵栽去,這樣,丁處長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用槍把敲擊他的後腦勺,當他昏厥過去後,再從容不迫地給他眉心一槍。結果,就像我們現在所看到的這樣,殺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中國人,卻把罪責強加給了我。作為一個帝國的軍人,我與丁處長之間沒什麽過節,同時,我也作了調查,即使是那個上官雄,與丁處長也沒有什麽不共戴天之仇。換句話來說,不管我是宮本隆義還是上官雄,他丁處長都沒有任何必須在我被懷疑的時候落井下石,置我於死的並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好處。”
左近允尚立即在旁邊煽風點火地說道:“所以,你就判斷,因為鬆本課長依舊懷疑你是上官雄的話,所以,她有可能指使丁處長這麽幹;而因為你曾經與矢村隊長有隙,所以,他也有可能讓丁處長這麽幹。嗯,從理論上來講,你的推斷也不是全無道理的。”
“是的。不過左近機關長還不清楚,如果丁處長僅僅是以影子殺手的方式栽贓給我,我隻會懷疑是鬆本課長指使的,但他對我說的那番話,才讓我堅定不移地相信,矢村隊長也參與其中了。”
矢村皺起了眉頭:“他對你說了什麽?”
裏屋的古賀夫人也對此頗感好奇。
上官雄笑道:“他對我說,徐鐵是軍統混進共產黨的特工,在江石州的時候,徐鐵曾經向上官雄開了一槍。上次青木課長用四顆子彈指證我是上官雄的時候,不是還有一顆子彈說不出所以然嗎?丁處長就是要告訴我,隻要徐鐵出麵作證,那麽,我是上官雄的這樁鐵案,就再也翻不了了!”
矢村似乎沒聽明白:“這與我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今天在座的,包括司令閣下在內,沒有誰能夠證明我不是上官雄,唯有你,其實你心裏最清楚,我根本就不是什麽上官雄!但作為憲兵隊長的你,始終對此不向大家作正麵解釋,同時,巴不得司令閣下最終把我當成上官雄給處理掉。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你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更希望我是上官雄。”
矢村望著上官雄:“是的,從我來到武漢見到你第一麵開始,就沒有懷疑過你是宮本隆義。但你後來的表現,卻讓我覺得你越來越不想宮本隆義了,因為他不僅沒有你的這副靈牙利齒,而且,功夫也遠不如你。”
古賀夫人在屋裏搖了搖頭,即便這是矢村真實的想法,他也不應該在現在這種場合下說出來,因為他的話,無疑是反證了上官雄對他的指責是對的。
“所以,不僅是剛才丁處長的行動,甚至,連昨天晚上的行動,我都懷疑是你安排的。”
“昨天晚上?”矢村瞪大眼睛看著上官雄。
“是的。森田機關長的死,你已經接到了左近機關長的報告,但為什麽卻不到現場去?”
矢村當然不能說這是古賀夫人的意思。
上官雄接著說道:“我一直都在納悶,那個殺手怎麽會冒充李蘭香,這是一般人都想不到的主意,後來我才明白了,李蘭香成名前,一直在關外,你對她應該知根知底,也隻有你才想的出這個主意。”
矢村強忍著怒火:“你是說,那殺手是我派去殺森田機關長的?”
“你倒不一定想殺森田機關長,隻要那個殺手用眉心一槍殺了任何一個人,你栽贓給我的目的就達到了,不幸的是,結果是森田機關長上當了。”
矢村緊握著雙拳,各個骨節都發出“嘎嘎”的響聲。
古賀夫人實在是不忍再聽下去了。
“叮”地一聲,她又用茶杯的蓋發出隻有古賀才能聽得見和聽得懂的暗號。
古賀佯裝有點不耐煩地仰靠在椅子背上,把手一揮:“好了,你們都到會議室去等我,讓我冷靜一下。”
等他們離開後,古賀夫人從裏屋走了出來。
“怎麽了,夫人,我正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你怎麽想到要打斷宮本隆義的話?”
古賀夫人麵色冷峻地說道:“我實在不能相信,在帝國的軍隊中,會有這樣一個從未接受過任何特工訓練的特工天才,如果他真的不是那個上官雄的話。”
“聽夫人的意思,你還是更願意相信他是上官雄?”
“我不知道他是誰,隻知道如果他是自己人的話,那麽,他將是我最好的幫手;如果是敵人的話,那麽,他將是我最可怕的敵人。”
古賀搖頭道:“真不可思議,這個世界上還有連你都感到頭痛的人?”
古賀夫人白了他一眼:“難道你沒有發現,我們之所以會麵臨現在的窘境,完全是因為你們一直都在逐本求末地糾纏於他的身份,而我也幾乎被你們引入歧途。現在,我們必須另辟蹊徑,重新調整以前的策略。”
“怎麽調整法?”
“我們此前的思路,是先證明他的身份,然後再放心大膽使用,現在我們應該調過來,大膽放心地去使用他,同時,在使用他的過程中,再去證明他的身份。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我們必須要個清醒地認識,那就是他即使是上官雄,也不一定就是影子殺手,而他即使不是上官雄,也不一定就不是影子殺手。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明確地告訴他,我們相信他不是上官雄。”
“是的。”古賀點頭道:“如果他不是影子殺手,那麽就一定會拚命追捕影子殺手,如果他是影子殺手,因為得到了我們的信任,他也會很快地露出馬腳。”
“還有一點,即使他是影子殺手也沒關係,至少,我們現在可以通過他去對付那些冒充影子殺手的人,對付重慶來的那幫特工,他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嗯,這以毒攻毒的妙計,也隻有夫人想的出來。”
“這樣吧,你單獨把宮本隆義叫進來,然後按照我的意思提問,我倒要看看他的深淺到底如何。”說完,她把幾個問題寫在紙上,然後遞給了古賀:“如果他的回答令我滿意,我會發信號給你的,那樣的話,你就按照下麵的意思,到會議室去調整一下現有的人員和職務。”
上官雄沒想到古賀會在這個時候單獨見自己。
他很清楚,不管從哪個角度出發,古賀都不可能站在自己這邊,他想,古賀應該是徹底相信自己不是上官雄了,所以才會單獨召見自己,而且一定是要求自己不要過於針對矢村。
不管怎麽說,上官雄覺得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但他卻不清楚,這後麵卻隱藏著古賀夫人更大的陰謀。
“宮本,”等上官雄畢恭畢敬地站在辦公桌前的時候,古賀說道:“從植田雄擔保的那天起,我就相信你是宮本隆義了,這也就是為什麽鬆本伊代死咬著你不放的時候,我卻對你沒有任何的發難。”
“謝謝司令閣下。”
“至於你和矢村之間,我聽說是為了一個女人。說實話,年輕的時候我也十分好鬥,所以,我並不想製止你們用武士的方式,去解決你們之間的矛盾。但現在是戰時,你們的生命都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天皇陛下和大東亞聖戰。所以,我不允許你們在這個時候發生任何有害於聖戰的事情。”
“是。”
“如果戰爭結束了,你們還要為那個女人決鬥的話,我願意做你們的裁決。”
“謝謝司令閣下。”
“嗯。”古賀站起身來,走到上官雄麵前:“宮本,你真的認為剛才的事,是鬆本和矢村聯手陷害你的?”
“司令閣下,既然您如此信任宮本,宮本也就實話實說,丁處長是個老奸巨猾的中國人,他不可能受任何人的指使,公然陷害宮本的。”
“哦,如果沒人指使,那他為什麽要陷害你呢?”
“他不是陷害我,而是力求自保而已。”
“嗯,”古賀一指旁邊的椅子:“坐下說。”
“是。”
“他自保什麽,為什麽要用影子殺手的方式暗殺徐鐵以求自保?”
“我想,當癟三讓他擔保徐鐵的時候,他已經意識到徐鐵是什麽人了,看在金條和準備給自己留條後路的份上,他還是冒險把人從憲兵隊弄出來,但您讓他在101街區執行命令後,他意識到您已經對他有所懷疑,再加上聽說癟三被我打死,在無法得知癟三死前向我坦白了什麽的情況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徐鐵消失。”
“他想讓徐鐵死的話,可以有很多方式,但為什麽非要用我們現在看到的這種方式,對於他來說,這未免太過冒險了?”
“我想,軍統冒險要保的人,一定不是等閑之輩,徐鐵應該已經感覺到了丁處長要對自己不利,為求自保,所以,他向丁處長表示,他能夠證明我是上官雄。而丁處長也就決定將計就計,將他騙上車後,再伺機除掉他。”
“可徐鐵憑什麽能夠讓我們相信他的話呢?”
“我們是否相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夠暫時擺脫丁處長。隻要能夠見到您,徐鐵就判斷自己不會死,因為即使他證明不了我是上官雄的話,也可以直接與您談條件,以出賣其他的國共方麵的情報。”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沒看出這對丁處長有什麽不利,他為什麽要在途中殺死徐鐵呢?”
“因為丁處長很清楚,不管鬆本課長怎麽懷疑我,那都是我們日本人內部的事,作為一個深諳官場之道的中國人,他懂得如何才能做到得心應手左右逢源。用他們中國人的話來說,應該是‘沒有必要去淌日本人的這灘渾水’,這從他以往的表現中就可以看出來,以為他不僅認識上官雄,而且聽說還是他把上官雄從中統帶到軍統的,如果我是上官雄的話,一定逃不出他的眼睛,但明知道我不是,他又從來不站出來證明,這就是他的奸詐之處,用他們中國人的話來說,這就是所謂的中庸之道。而用影子殺手的方式除掉徐鐵,讓他覺得幾乎是一石三鳥:第一,借影子殺手的手除掉徐鐵,他就不擔心軍統的人會對他實施報複;第二,是在解押途中被影子殺手暗殺的,又可以證明他先是不明真相,在知道真相後立即把徐鐵解押過來,以示對我大日本皇軍並無二心;第三,同時又可以在我麵前做個好人,因為他為我除掉了一個誣陷我的證人。”
“那麽,在他對你說,徐鐵是來舉報你的時候,你是怎麽說的?”
其實,丁處長說出徐鐵的來意之後,上官雄也明白丁處長是在主動向自己示好,他完全可以利用那個機會收買並且留在將來好好利用一下,上官雄之所以決定把他賣給日本人,是因為在走近轎車的時候,上官雄突然發現在街的另一邊,正停車一輛轎車,那輛轎車正是昨天晚上藤原美奈坐的那輛。
從轎車的倒車鏡中,上官雄發現車裏有人影在晃動,他想,丁處長剛才所有的行動,一定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了。所以,他不得不在敵人麵前實話實說,因為隻要敵人一用刑,丁處長同樣什麽都會說的。
上官雄判斷的一點都不錯,那輛車裏坐的人正是秋野,而他事後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向古賀作了匯報。
假如上官雄想為丁處長隱瞞什麽的話,無疑是自尋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