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殊死較量 135、阿南惟幾
很難想象,在幾十年後,居然有人揚言:侵華日軍中的高級將領,大抵都稱不上什麽名將,岡村寧次和阿南惟幾也不例外。
假如,岡村寧次和阿南惟幾能夠從墳墓裏爬出來,一定會大搖其頭——
日本同僚貶低我們,那是因為利害關係的衝突;
外國人貶低我們,那是為了證明中國人的無能;
你們中國人也跟著起哄,對得起當年與我們浴血奮戰、殊死抗爭的那些祖宗嗎?
一場由日本軍國主義傾全國之力發動的一場侵華戰爭,居然不派名將上場,那麽,那些所謂的日軍名將們都在幹嗎?
阿南惟幾當然不會知道幾十年後,整個世界都進入了網絡時代,更不知道極少數腦殘的中國網民,居然把他和所有侵華日軍的將領貶的一文不值。
但他知道現在,在取得第二次長沙會戰的勝利後,為了策應日軍對香港作戰,必須無條件地完成東京大本營的命令: “確保從嶽州至長江下遊的交通,以武漢三鎮和九江為根據地,竭力摧毀敵之抗戰能力。”
他指著地圖對參謀長木下勇少將說道:“由於帝國已經開始在東南亞作戰,部隊中彌漫著一種認為中國大陸已成為次要戰場的想法,是很不符合現時需要的,要特別以此為戒。從關外到兩廣,中國就象是一個巨大的泥潭,已經深陷了帝國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陸軍,稍有不慎,帝國陸軍將無法自拔。因此,對於長沙的中國軍隊,我們必須自始至終采取積極手段,借此對重慶施加壓力,讓他們早日就範。”
“是的,司令官閣下,” 木下勇說道:“我們必須盡快擬定第二次長沙攻略戰計劃,以牽製中國軍隊的南移行動。”
阿南惟幾用手指敲了敲地圖:“那麽,我軍就確定向汨水方麵采取攻勢,擬使用第六師團主力,第四十、第三師團的半數,以及第三十四師團、獨立混成第十四旅團。你去下達準備命令,同時致電派遣軍總部。”
“是!”木下勇剛轉過身去,又轉過身來:“對了,岡村寧次將軍在任時,曾確定了一個A解決計劃,您看是不是繼續執行?”
“為什麽不呢?”
“那我馬上通知古賀,讓他加快速度,督促1644早出成果。”
阿南惟幾搖頭道:“古賀的為人,勢利而狡詐,與己無利的事,他是不會上心的,我擔心的是,等到帝國士兵血流成河地占領長沙城的時候,他的特殊武器還沒出武漢城。否則,他也不會以一中將之尊,屈居一個警備司令部的司令。”
“那怎麽辦?”
阿南惟幾曖昧地笑了笑:“他能夠有今天,他的夫人可謂功不可沒,我們十一軍要想倚仗他,還不如直接求助於他的夫人。這樣吧,我現在就給派遣軍總部打電話,請他們把菊子小姐從關東軍情報部調過來,你去辦你的事。”
“是。”
知道古賀夫人是守田菊子的人,並不多。而阿南惟幾居然稱呼她為菊子小姐,可見兩人之間的關係不一般。
他還沒有拿起電話,電話鈴聲卻先響起。
“喂,哪位?”
“是阿南將軍嗎?”
阿南惟幾瞪大眼睛,他實在是無法相信,天下真有這麽巧的事:“菊子小姐?這……這也太……不可能了吧?”
“為什麽?”
“我剛剛想起你,你就出現了?”
古賀夫人笑道:“那是因為您總不想我,否則,我早就出現了。”
“那就真的對不起了,阿南以後一定會經常想起菊子小姐的。”
“對了,不知道您怎麽會在今天晚上想起我?”
“還是關於岡村寧次將軍留下的A解決計劃,長沙地形複雜,我們隻有倚仗用更多的特殊武器,來減少帝國士兵的死亡。”
“好的,我保證您能如願以償。”
“真的?你現在在哪裏?”
“武漢。”
“是嗎,那我明天到武漢去看你!”
“還是我去看您吧,雖然許多事古賀心知肚明,但我還是不想讓他當麵難堪。”
“嗬嗬嗬,菊子小姐,你永遠都是那麽善解人意,你的話,讓我找到了已經失去了多年的激動與亢奮。”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都在為天皇陛下和大東亞聖戰工作,很多的時候都是身不由己。”古賀夫人轉而問道:“另外,你們第六師團的長穀川大隊還有老人在嗎?”
“這個我一時回答不了你,我得去問問,怎麽了?”
“也沒什麽大事,隻是想證明一下一個人的身份而已。”
“那我盡力吧。”
“好,不出意外的話,我近兩三天就去看您。”
“我想不會出什麽意外的,即使有意外,那也是你提前來看我。”
“嗬嗬,您還是那麽囂張。”
“在你麵前,我有的隻是期待。”
在日本軍界,尤其是在麵對女人的時候,阿南惟幾確實有囂張的資格,因為他年輕時長得特別精神,尤其和一般日本男人上身長下身短明顯不同,他不僅身材高大,而且腿很長,甚至在他四十二歲的那年,被派到日本天皇身邊去當了伺從武官。
他第一次和古賀夫人打交道的時候,還是在五年前的二·二六事件。
一九三六年二月二十六日淩晨,日本東京一場幾十年不遇的大雪,卻被鮮血染紅。
有人向警方告密:“駐紮在東京即將調往中國東北的陸軍第一師團的一些青年軍官要發動叛亂,刺殺政府要員。”而這個告密者,正是古賀夫人。她是從中國東北回到東京,向參謀本部述職時,探知這一秘密的。
日本當局十分緊張,草木皆兵。首相官邸的門窗用鋼條加固,並安裝了直通警視廳的警報器。而古賀夫人曾經得到過岡田首相的幫助,所以,她當晚就裝扮成一個女傭人住在首相官邸,準備隨時保護岡田首相。
被政變軍人派來擊殺岡田首相的約300人,一陣亂槍把首相官邸內的吊燈全部打碎,槍聲驚醒了古賀夫人,她立即找到首相的秘書,兩人硬是把岡田從床上拽了起來,推進了洗澡間,然後首相的秘書跑到院子裏高呼“天皇萬歲”。
由於他的長相與岡田有些相似,因此,政變軍人將他誤認為是岡田首相,負責帶隊的當即下令開槍將他打死。為了進一步確認,他們又找來化妝成女傭的古賀夫人辨認,古賀夫人當然聲淚俱下地肯定他就是岡田首相了。
第二天下午,還是在古賀夫人的幫助下,岡田戴上口罩和墨鏡,化裝為吊唁人,混在送葬隊伍中,從被政變軍人占領的首相官邸中逃脫。
當她陪著岡田躲到皇宮時,恰好遇見了阿南惟幾。
阿南惟幾一眼就從她的氣質中看出,她絕對不是一個女傭。而高大挺拔的阿南惟幾,也給古賀夫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請問,小姐叫什麽名字?”
“不,我已經是夫人,古賀夫人。”
“可在我眼裏,你還是小姐。”
“那就叫我菊子吧。”
“菊子這個名字好記,但也太普遍了。”
“我姓守田。”
原來是守田菊子,怪不得她能夠以一己之力,保護岡田首相從政變的軍人中全身而退。
當然,他們當時身處之所是皇宮,有什麽想法隻能是埋在心底,實在是寂寞難忍之時,也隻能是眉來目去、暗送秋波。
他們的第二次見麵,是在三年前。
阿南惟幾因為在用人方麵觸怒了陸相板垣征四郎,從而被懲罰外放到中國的山西當了第一百零九師團的師團長,守備同蒲鐵路的北段。
為了能夠盡快在前線站穩腳跟,也為了不讓同僚小瞧自己,他到任不久,就立即向古賀夫人求救。曆來是有求於人的她,當然也不吝嗇施舍一次,何況有求於己的,正是曾經在皇宮裏對上了眼的阿南惟幾。
古賀夫人親自從東北抵達山西,並且動用了土肥原的情報網,在她的大力支持下,阿南惟幾集中了五個大隊,居然包圍了山西軍的四個師,連續的攻擊,使得山西軍幾乎潰不成軍。
為此,他對古賀夫人感激涕零。
原本幻想成為征服者的阿南惟幾,最終心甘情願地成為了被征服者。好在男女之間的征服者和被征服者,想幹的都是同樣一件事。所以,當時已經是五十一歲的阿南惟幾,並不介意被比自己小十七歲的古賀夫人征服。
而且,在第三次長沙會戰的前夕,他期待著再次被古賀夫人征服。
遠在武漢的古賀夫人,從話筒裏傳來的聲音,就知道阿南惟幾在期待著什麽,不過,她現在還有其他的事要做。因為剛剛接到矢村的電話,說是為了聲援107、109和121街區的居民,武漢幾乎全城出動,大約有幾萬中國人在三個街區交匯處的路口,呼喊著各種口號,要求憲兵隊放人。
為了早川盡快出成果,古賀去了大岩洞後,一直就沒回來。所以,古賀夫人必須立即趕到現場,她不想讓矢村把事態搞得惡化。
矢村的暴戾個性,沒有比她更了解的人了。
她叫上了鬆本伊代和青木靜子,並且通知左近允尚,讓上官雄也及時趕過去。
因為距離更近,她們三人趕到的時候,上官雄還沒到。等上官雄趕到的時候,聲援的人群情緒已經異常激動,他們麵對幾百名荷槍實彈的憲兵、警察和特務,已經沒有絲毫的恐懼和退畏。
他看到矢村已經舉起了手。
在東北的時候,矢村就十分習慣自己的這個動作,隻要他戴著白手套的手舉起,倒下的中國人,絕不會少於上百人。
“嘩啦啦”地一連串聲響,憲兵、警察和特務都拉開了槍栓。
武田信玄和丁處長都看著矢村的手勢。
上官雄一眼就瞥見了人群中的報春鳥,這倒不是他的眼力特別好,而是因為報春鳥站在人群的最前麵。
昨天晚上,古賀夫人離開後,上官雄就趕到租界的閣樓上與報春鳥見了麵,已經告訴他,敵人在大岩洞設下了一個圈套,1644部隊武漢支隊肯定被藏到其他地方了,所以,報春鳥今天本不應該拋頭露麵。
但他還是站在了人群的最前麵,而是,是個十分顯眼的位置,讓所有的敵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至少是這次聲援行動的組織者之一。
上官雄心裏明白,報春鳥絕不是個人英雄主義的表現,而是在他看來,苦難深重的武漢人民,太需要看到哪怕是一丁點希望了。
人民不是沒有鬥誌,而是沒人喚起。
報春鳥今天的所做作為,就是為了喚起日寇鐵蹄下的抗爭。
鬆本伊代平靜地看著上官雄,她想,他一定又會表現的大義凜然地去阻止矢村。
青木靜子心裏卻在默默祈禱:你可千萬別多事,在場的佐官中,就數你的軍銜低。
上官雄在101街區大屠殺中的表現,鬆本伊代已經向古賀夫人匯報過,所以,她也想看看上官雄接下來會幹什麽。但出乎預料的是,上官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一言未發。
古賀夫人並不擔心矢村會突然揮動手臂。
她知道,隻要自己在場,矢村是不會自作主張的。
所以,她讓矢村繼續把手舉在那裏,自己卻邁著小碎步走向上官雄。
“宮本課長,你看現在應該怎麽辦?”
“夫人,這裏還輪不到我說話。”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對不起,夫人,我現在能做的,隻能是執行命令,而不是討論命令。”
“那麽,矢村隊長已經下達了命令,你為什麽不把自己的槍也舉起來呢?”
“我是最後一個到達的,而且,現在並不缺我這支槍。”
“如果我命令你掏出槍呢?”
“噠”地一聲,上官雄扣開了槍套蓋,然後掏出手槍對著聲援的人群。
古賀夫人望了望:“你的槍口,為什麽對準的是那個人?”
“其他人都是老百姓,唯有他,一身上層人或者知識分子的打扮,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煽動者之一。”
“你為什麽不開槍?”
“您還沒下達命令。”
“開槍!”
“要死的還是活的?”
“死的!”
“砰”地一聲,上官雄扣動了扳機。
他的槍口,真不偏不倚地對著報春鳥的眉心,隻要他扣動了扳機,子彈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飛向報春鳥的額頭。
他扣動了扳機,但子彈卻射向了空中。
因為鬆本伊代突然伸手,向上托了一下他的胳膊。
上官雄側頭望了她一眼:“什麽意思?”
“你開了槍,已經執行了夫人的命令。我碰了你的手臂,是希望留下這個活口。竟然我們都看出他是個組織和煽動者,為什麽要他死呢?”
上官雄的槍聲,讓聲援的人群突然寂靜起來。
片刻之後,因為憤怒,人群突然爆發出更強烈的怒吼,他們由開始“強烈要求憲兵隊放人”的口號,不約而同地改為“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打倒法西斯的殘酷統治”。
“預備——”矢村立即把手臂舉過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