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斷袖之戀
今日人頗多,行酒令便定擊鼓傳花。擊鼓傳花規則頗為簡單,用花一朵,令官蒙上眼用筷擊杯盞,則花由次座依次順遞,迅速傳給旁座,筷止而花枝在手者炊。這個被罰之人有權當下一輪的令官。
寒雙魚頗為熱絡,爭著當首次的令官,她自是想為大家開個好頭,讓大家不必拘著。於是便被蒙了眼睛,舉筷擊著杯盞。
“叮、叮、叮、叮、叮······”
底下的人一邊傳著花,一邊緊張的看著寒雙魚的動作。
寒雙魚耳尖微動,聽著周圍的動靜,待確定了持花者後,略帶顫音的“叮——”了一聲。
底下靜了一靜,寒雙魚便知這人定是裴容遠無疑了,她扯下眼上的敷綾,斜了一眼尚在愣著的裴容遠,悠悠道:“裴大人這是罰問還是罰酒啊?”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不愧為他們的副統領,著實霸氣,第一場便坑了他們的裴大人,於是便在旁邊起哄:“罰問!罰問!罰問!”
大家一幫男子罰問的是啥,自是不會多雅致的問題,多是些渾段子。裴容遠斜著嘴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眾人,無奈道:“那便罰問吧!”
這提問的人自是寒雙魚,寒雙魚便清清嗓子,瞅著底下一眾人八卦的眼神,她隻覺有些好笑。但她定會讓他們失望的,畢竟不能一直坑裴容遠,隻聽她略帶諧謔道:“裴大人何至於尚未婚否?”
不過,看來她問錯了,這底下的人皆倒吸了一口涼氣,寒雙魚聽的甚是清楚,心道:“不過是你為什麽沒成婚這麽沒營養的問題,不比你們那些一晚上幾次,去過花樓幾次,首次幾歲純潔得多了?”
心念及此,也不管眾人否定的目光,一副求知少年的模樣。
裴容遠垂下眸子,帶些淡淡憂傷道:“不過還未尋到一人心罷了!”
寒雙魚此時才覺這其中仿佛有什麽不知情的秘密,喝了一杯酒,嗤道:“我們裴大人這般玉樹臨風,風流倜儻,想嫁我們裴大人的人能從白帝北門排到南門,這都多少人心了,你這一人心著實太敷衍了些。”
眾人哄笑。
而後便第二輪開啟,這次自是裴容遠坐這擊鼓傳花的令官,寒雙魚看著蒙著眼睛的裴容遠,隻覺想來此次他定會報仇,結果卻並非她所想,過了幾輪都沒倫上她,倒是兄弟們都玩的熱切高興,滿堂哄鬧。
寒雙魚心道,想來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這心剛放下,此次的花卻隨著著音斷在她的懷裏,周圍皆是粗亮的哄笑,她頗為無奈的道:“罰酒!”
牛大力粗著嗓子道:“不行!大家都罰酒太不好玩了!到了寒副統這裏自是罰問加罰酒啊!大家夥說是不是啊!”
寒雙魚覺得這牛大力真是與她八字不合,處處給她設坎!
眾人皆是應和。
裴容遠則一臉悠然的坐著。
寒雙魚推脫不得,甚是豪氣的喝道:“問什麽,快問!”
此次的令官是牛大力,隻見他目光在寒雙魚和裴容遠之間轉了幾轉,“嘿嘿”笑了聲,一臉肥肉擠在一起,很是猥瑣。
接著便聽他尖著嗓子問道:“不知我們寒副統可是歡喜我們裴大人?”
這話出口,寒雙魚和裴容遠皆是一怔,底下一靜,片刻便哄堂大笑。
“寒副統,你這幅樣子著實長得頗像那小娘子,不知可對我們裴大人有意?”
“寒副統,咱們兄弟前日還聽那溫柔閣的老鴇說寒副統對裴大人護的緊呢?”
“聽說這軍中的人都是極疼惜似小娘子般的人兒的,不知寒副統可是被愛惜過沒啊?哈哈哈”
越往下話便越不堪入耳——
裴容遠緊蹙著眉,剛想發火,便聽的寒雙魚“啪”的一聲將酒杯重重打在桌上,直打得桌子顫了一顫。
眾人突地靜下,齊刷刷的看向寒雙魚。
她眼眸未抬,隻垂眸看著手中的琉璃杯,冷冷道:“我長得似小娘子如何?我護著裴大人又如何?我從軍中來又如何?不從軍中來又如何?”
眾人此時才知自己失了言,剛才寒副統已經明確說過不可放肆,如今他們倒是沒衝裴大人放肆,倒是向著寒副統放肆了。
人一向如此,總喜挑著好欺的人放肆,這眾人皆以為寒雙魚是個好說話的人兒。如今一看,才知這寒副統不如表麵那般和善!
麻六剛才就覺不對,一直給眾兄弟打手勢,誰料他們卻越來越放肆,如今這場麵卻是收不回了!
裴容遠緩緩起身,衝著寒雙魚恭謹一鞠,道:“我代兄弟們給寒副統道歉。”
寒雙魚仍舊悠悠不理會,一飲而盡杯中酒,一隻手將裴容遠扶起,道:“裴大人並未做錯,何須向我道歉!”
剛剛那幾人這才明白過來,皆起身衝著寒雙魚一拘禮道:“寒副統,兄弟們冒犯了,望恕罪!”
其中以牛大力頗為不滿,這件事因他而起是真,但不過這個小事寒副統便生氣,真是不爺們!
寒雙魚懶得理會牛大力,悠悠道:“說恕罪怕是言重了,不過這軍中我確實未呆過,這老鴇的話不過是見著裴大人不常光臨她那溫柔閣便心思歪了去,至於我對裴大人是否有意這事?”
眾人聽的寒雙魚如此說,便知他氣消了,又聽見寒雙魚一一解釋他們剛剛提的胡話,便都好奇的伸張脖子,提著耳朵,希望寒雙魚說出點重磅消息。
寒雙魚話頭斷在此處,悠悠歎了一口氣,答道:“即使有意,想來也得排到白帝城郊去了!我這番風流倜儻,想來那從北門到南門的姑娘見著我定會移情別戀了,如何能叫裴大人取得那一人心去。”
眾人一聽皆都哄笑,心中對這寒雙魚更是佩服。
有底線,能容人,實乃大丈夫!
裴容遠聽的入神,待寒雙魚說罷,他嘴上的弧度微微減了些許,而後又慢慢彎了開來。
而後大家又玩了十幾輪,或是罰問,或是罰酒,皆是分寸得當,又極為盡歡。
眾人佩服寒雙魚,便盯上了寒雙魚,不斷敬酒。最後,寒雙魚無疑是他們當中罰酒最多的,如今三斤酒下肚,竟然還跟沒事人似的。而其他的兄弟有的幾杯便倒了,有的沒倒的已左歪歪右歪歪的樣子。
寒雙魚倒是眉眼清明,嗓門愈喝愈大,甚是興奮。
“寒副統,嗝,你這,嗝,怎麽喝了,嗝,這麽多都沒,嗝,醉。”劉大力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問道,酒嗝一打帶著他臉上的橫肉亂動。
寒雙魚一隻腳踩在凳子上,流裏流氣的道:“本大少那是千杯不醉!”
劉大力哦了一聲便栽在了桌子上。
寒雙魚頗沒成就感,轉身看了看不過喝了幾杯的裴容遠揚了揚眉道:“再來一局!”
裴容遠眼角一彎,點了點頭。
罷了,兩人從雅間下了,結了帳,便迎風出了福源樓。寒雙魚喝了許多酒,在那裏不覺什麽,出了酒樓倒覺得自己腳步虛浮,甩了甩頭,道:“福源樓的菜雖好吃,但酒卻不算的頂頂好的。”
“那你還喝如此多?”
“你怕他們出事,自是不會喝的太過。若我不喝,定會拂了兄弟們的興。”
裴容遠低聲詢問:“可還要喝?”
寒雙魚搖頭晃腦,斜著眼道:“裴大人,沒將你喝倒,我怎甘心?”
裴容遠啞然失笑,“我倒是知道一家的酒肆較之福源樓過有之而無不及。”
晚風微涼,伴著清冷的月光和瑟瑟的秋意,為這皇城填了些詭譎的氣息。
寒雙魚此時同裴容遠一人一隻酒壺的躺在白帝最高處的屋頂,望著這萬家燈火齊亮,星星點點,煞是好看。
兩人天南地北的聊著,更多的時候是寒雙魚在說,裴容遠在聽。
寒雙魚平日裏在暗夜樓僅易風一個朋友,但易風性子不安定,兩人見麵不是互相損打便是捉摸壞事,甚少通心交流。如今她喝了些許酒,話茬便打了開來。
“裴容遠,你可見過蒼茫的原野?”
裴容遠道:“不曾。”
“你可去過冷寒的冰山?”
“不曾。”
“你可見過那忘川河的血紅曼陀花?”
“不曾。”
寒雙魚“咯咯”了一聲,樂完便垂下眸子,甚是憂傷道:“但我去過大片大片的荒野,滿地屍骨,人人賣兒鬻女,當時我便在一旁看見一個小姑娘被父母賣給他人,轉頭那小姑娘便被送進了溫柔閣;溫柔閣你可知道?女孩子進了裏麵這一生便不得翻身了,我見過些許女孩子在那裏被淩虐致死。她們一個個仿佛行屍走肉般的笑活著,笑著,看不見希望。
我還見過那寸草不生的亡人穀,飛鳥絕跡,萬徑蹤滅;那裏住著個怪醫,亦男亦女,最喜拿活人試藥。”
裴容遠聽到這當,提著的酒瓶晃了晃,握著酒瓶的手指微微泛白,一雙眸子緊緊盯著寒雙魚。
寒雙魚不覺,繼續道:“那怪醫著實古怪,拿人試藥前還會告訴你‘乖乖,莫怕,我帶你去見見忘川河的曼陀花。’”
寒雙魚本是學著怪醫的尖嗓音說的,不過說完倒自己樂了起來,直直笑出了眼淚,她抹了一把臉,繼續道:“這世間誰人不知,那忘川河是在地獄,那曼陀花長在孟婆橋,如此說真是讓人去見地獄。話說那怪醫身邊還有一條龜蛇,龜身蛇頭,長約十尺。那龜蛇脾氣頗為不好,它能覺出你的情緒,動輒便咬你一口,被咬後你便會全身腫脹,生不如死!若不得救治,最後便會爆體而亡。你說有意思不?”
寒雙魚喝了一口酒,繼續道:“我還見過萬丈的冰山,冰淩峭柱,尖刃迭起。那冰山寒冷徹骨,踩在上麵稍不留神便會滑落下去,直直紮在尖刃上,鮮血飛濺,滿地開花。不消片刻,鮮血便會凍結成冰。我見過諸多人便是這麽死的,我也受過。不過到底是我命大,不過是紮在了肩頭,我便生生將冰柱掰斷,因著天氣寒冷,血竟也凍住不流。你說我可否幸運的很?”
裴容遠低著頭,看不見他的神色,隻聲音低啞道:“寒雙,這些可都是你親身經曆。”
寒雙魚瞅著裴容遠,又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直到笑夠了,才撫著笑疼的肚子道:“裴容遠,你莫不是認為這些是真的吧?”
說罷又仰著身子笑得直躺下去。
裴容遠臉上無窘迫,隻是似鬆了口氣道:“不是便好。”
直到許久之後,裴容遠稍稍知曉這些事後,他才覺出此時寒雙魚的苦澀和她對他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