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甜言蜜語灌進耳中,元衡沒有分毫招架之力,白瓷般的麵龐立時泛起一層緋色,隻覺那固若金湯的心房就這樣一點點被她腐蝕,就快要分崩離析。
他倏爾心急,眉峰蹙起道道褶皺,“朕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娘子為何不聽勸呢?感情之事強求不得,娘子莫要執迷不悟。你若急於成親,朕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讓你風光出嫁。”
他本想給顧菁菁吃一顆定心丸,不曾想在她看來,這番話簡直是往她心尖上紮刀。
她何曾這般想過,若不是元襄苦苦相逼,她倒是願意削發當姑子,自是不願意做這玩弄感情的卑劣小人……
懊喪的情緒堵占心頭,顧菁菁強忍著鼻尖酸澀,裝聾作啞地從袖襴掏出一枚藕粉色的荷包,雙手呈給元衡。
“這個荷包是臣女親手為陛下縫製的,技藝不精,還望陛下笑納。”
元衡怔然睨著荷包上的“衡”字,烏眸晦暗不明。
在盛朝,一為金簪,二為荷包,皆是男女私下定情之物,拿了便是允了這份情。
見他遲疑不接,顧菁菁往前迫近一步,這番挪動讓兩人離的極近,氣息稍稍遊走便黏膩的交織在一起。
元衡脊背挺的筆直,下意識地往後撤了撤,然而卻是徒勞,她身上的馨香鋪天蓋地,順著他的肌理霸道地往身體裏鑽。
“臣女不圖什麽位份,隻求陪伴陛下左右……”
說這話時,顧菁菁吹彈可破的麵皮染上一層桃粉,壯著膽子,想要將荷包掛在元衡的玉帶上。
“不行,朕不能要。”
元衡立時回神,輕輕拂了一下她的手,卻沒想到那荷包沒拿穩,在空中翻了個漂亮的弧線,“噗通”一聲墜入亭子下麵的清池中。
兩人俱是愣住,顧菁菁睇著漣漪未平的水麵,唇角一點點垂下去。
為了討好皇帝,她不知事先做了多少準備,女兒家的矜持和臉麵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這個荷包亦是熬夜繡了好多天。
前所未有的疲憊感襲來,她再也隱忍不住,長睫一顫,無聲滾出淚來。
一枝梨花春帶雨,盡是道不明的委屈。
“你,你別哭。”元衡慌了神,手足無措地杵在原地,那一滴滴的眼淚砸進他心底,登時灼出了千瘡百孔,“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顧菁菁已然失態,自是演不下去了,眼淚汪汪看他一眼,繞過他往亭外走。
元衡見她負氣離開,終是耐不住心頭疼惜,緊隨其後拉住了她的袖襴。
突如其來的力道讓顧菁菁失去重心,她低呼一聲,登時跌入溫暖的懷抱中。強有力的臂彎橫在她腰際,安穩將她護住,耳畔隨即傳來皇帝的低吟,攜著酥酥麻麻的溫熱氣息——
“朕這就去尋回來。”
禁錮很快消失,顧菁菁抽噎著去看,就見年輕的皇帝越過她離開了亭子,找到方才荷包掉落的位置,半跪在一汪清池前,斂起袖襴摸進水中,洋洋灑灑的雪花很快染白了他的烏發。
顧菁菁沒想道皇帝會有如此舉動,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拎著裙襴準備下去找他,然而卻被清冷的聲線嗬住——
“在那待著,別出來。”
她不敢忤逆聖意,隻能站在原地朝下眺望。
皇帝背影專注,撥水的聲音此起彼伏,池子裏的薄冰隨之變得支離破碎,裏麵的溫度可想而知,定是冰涼刺骨。
她遽然有些後悔,不過是個荷包,丟了便丟了,眼下這種境遇又不是真的在談情說愛,何苦使一些女兒家的小性子。
若龍體因此著了寒,她自當罪不可恕。
好在池子不深,也很清澈,沒多久元衡就在一株黏滑的水草上找到了荷包,站起來時寬袖滴滴答答往下落著水珠。
他回到亭子裏,拂去頭上的雪花,對顧菁菁攤開掌心,一雙瑞鳳眼仿佛映著滿園銀浪,清亮而透徹,“我找到它了。”
顧菁菁睇了一眼潮濕的荷包,複又看向他,含憂帶怨地說:“陛下既不想收,為何還要把它找回來?這麽冷寒的天氣,陛下就這樣趟水,未免也……也太過任性了……”
話到末尾,她抽噎幾聲,顫動的羽睫沾著細碎的淚珠。
元衡越看越心疼,稍一遲疑,自己將濕答答的荷包係在玉帶上。
“方才朕不是有意的,你莫要置氣。”他平靜無波的嗓音難得軟下來,沾染了幾分煙火氣,“快收收淚罷,小心寒風皴了臉,這個荷包……朕暫且收下便是。”
顧菁菁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真的?”
元衡臉頰微紅,不敢再惹她傷心,無奈地點點頭。
顧菁菁愣了少頃,嫣紅的唇甜甜勾起,對著他莞爾一笑。元襄之前讓她背誦了不少風月本子上的情話,然而看到他滴水的袖襴時,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寒風從四麵八方灌進來,她拎裙跪在地上,兀自擰著他袖襴上的水,之間無意碰到他的手背,涼意森然,像冰塊似的。
侍弄好她站起身來,憂心忡忡道:“陛下快回去換身衣裳吧,免得著了風寒。”
這邊離她住的賢雎殿還有段距離,元衡眼見大雪沒有停下的意思,撐了傘回頭引她,“走,朕順道送你回去。”
這一路兩人共撐一把傘,手臂不停磨蹭在一起,讓他們都有些局促。
顧菁菁不經意地遠離他,然而那把傘就好像長在了她的頭頂,隨著她一同挪動。皇帝露在外麵的身子很快染上風雪,她無可奈何,又悄無聲息的湊回去。
福祿守在梅香苑外,抱手斜靠在鑾輿上,無精打采,像隻摔不死的雞。他鬧不明白陛下為何非要回拒顧娘子,那俊生的模樣多討人喜歡,非得孤苦伶仃的過一輩子?
餘光中,一對男女自月洞門比肩而出,金玉之貌,天造地設。
他立馬精神抖擻,撐起傘迎上去,嗬腰道:“陛下,顧娘子。”眸光往下一瞥,“哎呦,陛下的袖子怎麽濕了?”
顧菁菁心虛地低下頭。
元衡避之不談,隻道:“送顧娘子回賢雎殿。”
“是。”福祿未再多問,引著二人登上鑾輿,麵上不顯,心裏卻樂開了花。他就知道陛下是個心軟的,終究難敵溫柔鄉的蠶食,這光景定是沒拒成呀!
車輪滾滾,碾壓過平坦的青石宮巷,直朝賢雎殿而去。
華貴的鑾輿內,元衡撩起袖襴,將雙手靠近矮幾上的暖爐。而顧菁菁則坐在稍遠的位置,拇指一下下撫弄著披風上的暗紋。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眼神卻不時碰撞在一起,隨後不約而同的錯開。
臨下鑾輿,顧菁菁微蹙眉心,看上去有些患得患失的意味,“陛下以後還會見臣女吧?”
元衡對上她的目光,心頭甜蜜的同時又有些懊喪。他今天就不該來,所有的設防,所有的原則,在她哭的那一刻全都變得麵目全非。
不過想到她破涕為笑的樣子,那點懊喪似乎也沒那麽重要了,等回宮再想旁的對策便是。
興許哪天,她發現他沒有想象中的好,也就膩了。
“陛下……”
女郎輕柔的呼喚揪回了元衡的神思,他微微頷首,字正腔圓道:“會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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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雪還未停,枝梢簷頭全是銀浪堆疊。
賢雎殿的燈火一直未熄,東偏殿內,顧菁菁隻著寢衣坐在銅鏡前,任由水桃為她梳發,緩解著一日的疲勞。
“陛下看起來寡言少語,沒想到卻是個熨帖人。”水桃回想著今日的見聞,不由碎起嘴皮:“娘子,奴婢覺得陛下或許真的對你有意。”
“好了,私下莫要提及此事。”
顧菁菁叱她一句,目光幽幽看向那件仔細掛起的披風。
她並非不知風月,細思起來,皇帝對她的確有些遷就和疼惜,青澀純淨,讓她良心不安。
躺倒床榻上後,顧菁菁輾轉反側,半夢半醒間忽聽柵窗在窸窣響動。
她本能的睜開眼睛,不曾想卻看到一個利落的身影翻窗而入,依稀是個男人的輪廓。
她遽然清醒過來,半撐起身體,大駭道:“誰——”
“別怕。”男人迅疾上前環住她的肩,右膝跪在床榻上,大手捂住了她的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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