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七

  江聘走了後, 鶴葶藶一個人在主將的營帳中坐了半晌。麵前就擺著書本, 可是她心裏忙亂亂的, 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眼。


  滿心滿眼的全是在前線的江聘。擔心, 慌亂, 坐立難安。


  新皇向來狡詐陰險, 從不講仁義道德。也不知他會不會使什麽陰損的招數, 江聘會不會來不及抵擋,吃了他的虧。


  前麵的局勢也不知還好不好,刀劍不長眼, 他可一定要小心才是…


  越到了最後的時刻,希望越近,就會越緊張。好怕那麽久以來的血淚和汗水都會付之東流, 最讓人痛苦的事情便就是功虧一簣。


  眼前的小字密密麻麻亂成一團, 攪得鶴葶藶氣都要喘不上來。她放下手中的筆,起身出門。


  江聘軍隊駐紮的營地離城門約十裏左右, 幾萬兵馬的陣營, 帳篷好似綿延了整個山頭。一眼望去, 見不到邊。


  營地旁邊就是那條穿過上京城的護城河。到了這個地段, 河麵寬闊得有幾十丈寬, 遠遠的能看見對麵層疊的山。


  樹還沒有太綠,看起來灰蒙蒙的。水墨畫一般, 倒也漂亮。


  她心裏煩躁,便就帶了幾個跟隨她的士兵去了不遠處的河邊轉了轉。看看景色, 也能靜靜心, 別再胡思亂想。


  現在正是開春化凍的時候,河麵上厚厚的冰要化不化的。有的地方能看到底下遊著的魚,有的卻隻是硬實的冰麵,堅固得似能跑馬。


  美景美酒最能消愁,鶴葶藶在那看了會,倒真是鬆快了許多,也有了心情和身邊的士兵聊聊天。說些閑話,嘮嘮家常。


  江聘給她留下了一員副將,名喚徐軻。徐軻驍勇善戰,不懼不畏的性子像極了江聘,也就深得他的看重。由士卒一路被提拔到現在,一年來立下戰功無數。


  不幸的是,上一次戰役中他被敵人砍去了左臂。傷的太重,這次便就沒再參戰,而是主動請命留下來護衛營地。


  徐軻是個很積極爽朗的性子,沒因為這事而變得陰暗,說起話來還是總帶著笑,侃侃而談的樣子。


  他還很高興地問鶴葶藶,說:“夫人,戰爭結束後,你最想做什麽?”


  鶴葶藶摸著唇想了想,回他:“想趕緊看看孩子。然後就一家人在一起吧,再也別分開了。”


  徐軻笑得更歡,他說,“將軍昨日也是這樣說的。”


  “那你呢?”鶴葶藶也彎唇,側頭看他。


  “娶房妻子,然後回老家去,侍奉父母,養育子女。過得平淡些不怕,歡喜就行。”徐軻低頭看看河邊剛出了芽的柳,有些不好意思。


  他抿抿唇,又笑著說了句,“您和將軍的感情太好了,兄弟們都羨慕著。都想著趕緊回去娶媳婦呢,您們就是榜樣。”


  這話一出,旁邊的士兵也都笑起來。鶴葶藶摸摸鼻子,含笑點頭,“快了,就快了。”


  勝利就在手邊,好像眨眼間就能摸到似的。可沒人想到,中間卻還是有一番曲折。幾乎要了人的命的曲折。


  往回走的時候,徐軻還一直在跟鶴葶藶念叨。說將軍臨走前囑咐了要給她煮薑茶,可夥夫跟著去戰場了,他不記得薑放在哪裏。


  旁邊就有人插嘴,說他知道,這就去給找。徐軻笑著罵了他句,剩下幾個跟著的人笑笑鬧鬧的,也就一起往炊事的營帳那去走。


  鶴葶藶一直都是安靜地聽著,看著前麵一溜煙就沒影了的士兵,淺淺地笑了笑。


  一轉眼的功夫,陪著她的就剩了徐軻一個人。他嘟囔了幾句毛躁,也沒了下文。


  風慢慢變大了,鶴葶藶前幾日晚上著涼,有些咳。用帕子捂著唇的功夫,不小心給吹掉了,她彎腰撿,徐軻就在前麵幾步的地方等著。


  旁邊是個有些簡陋的帳篷,樁上係了匹馬,留給駐地的士兵萬一有什麽情況報信兒用的。馬被養的很好,膘肥體壯,毛皮潤滑,正在慢悠悠地吃草。


  她直起腰,馬正好看向她,搖搖頭打了個響鼻。鶴葶藶有些想笑,就伸了手去摸摸它的毛兒。


  徐軻看過來,彎著唇剛想說些什麽話。可是忽然之間,幾聲慘叫從前方傳來,突兀,慘烈。尾音是沙啞的,短促得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


  有劍掉落在地上的聲音。叮當一聲。


  在本來安靜得不像話的營地,這幾道尖利的叫聲似乎要撕碎了天空。馬被驚到,也跟著揚聲嘶叫,後蹄在地麵上摩擦著,帶起一道道的煙塵。


  幾乎是同一瞬間,吹過來的風就變了味兒。本來是清新的泥土香氣,現在卻是摻進了濃重的血液的味道,鹹腥得刺鼻。


  幾隻正停在附近地麵啄草籽吃的鳥兒驚起,撲棱著翅膀飛走。


  鶴葶藶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垂在身側的手有些發抖。她強自鎮定下來,咽下幾欲到了嘴邊的驚呼,可身子還是在顫。


  她分辨得出,其中的一聲,來自於剛才還揚著笑臉要去給她找薑的士兵。


  有人混進來了。現在…很危險。


  幾聲叫罵傳過來,腳步聲由遠到近。徐軻神色一凜,扯著她的袖子帶她進了最近的那個帳篷。簾子落下來,遮住了外麵刺眼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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