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第20章 ·

  他跑得非常之快,原野上凹凸不平,沒有多久,我已氣喘不已,但他的腳步絲毫都不放鬆,反而步步加快,我踉跑蹌著,掙紮著,喘著氣喊:


  “你帶我到哪裏去?我不去!”


  “去找綠綠!”他也跑得氣喘籲籲,“去找他們理論!”


  “我不去!”我喊。


  “你非去不可!”他喊。


  我們跑進了樹林,荊棘刺傷了我的手臂,樹枝勾破了我的衣服,他緊抓住我的手,發狂地向前奔跑,我跟不上他的步子,數度跌倒又爬起來,我的頭發昏,喉嚨幹燥,被他緊握的手每個骨節都在痛楚。一根藤蔓絆住了我的腳,使我整個身子衝出去,再跌倒下來,我的手臂擦在一株樹幹上,痛楚使我放聲尖叫,他停住,喘息地望著我。


  “你發瘋了!”我喊著,坐在地下,用手蒙住了臉。


  “好了!詠薇,”他把我拉起來。黑暗的樹林內看不清他的臉,隻看到他被痛苦燃燒著的眼睛。“你要跟我去弄清楚這件事!我們走!”


  “我根本不要去!”我大喊,“你放開我!”


  “你一定要去!”他也大喊,“我會把綠綠捉來,她憑什麽不肯說出那個人的名字?我要把她吊起來,審問出事情的真相!”


  “你想威脅她,我知道!”我發著抖,他眼睛中有一抹狂野的光。“你想讓她害怕,使她不敢說出來!我明白了,她怕你,所以不敢說出你的名字!你現在又想威脅她,叫她另外說出一個人來……”


  “啪”的一聲,他猛地抽了我一個耳光,我站立不住,差點跌倒,退後了幾步,我望著他。月光和樹影在他的臉上交錯,他的嘴扭曲著,眼睛瘋狂而凶狠。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他的表情使我恐懼,而那一耳光的重擊,在我臉上熱辣辣地發著燒。生平沒有挨過打,也從不知道挨打的滋味,這一耳光帶來的不隻委屈,還有更多的恐怖,再加上他那凶狠的表情,和林內黑黝黝的光線,我不知道我是和怎樣的一個人在一起?是人還是魔鬼?他向我走近了,我不住地後退著,四肢劇烈地發起抖來,喃喃地,我語無倫次地說:


  “你你——你——不——不能碰我,你——你——你——不能——不要打我!你——”


  他逼得我更近了,他的嘴唇也在顫抖:

  “詠薇,你過來,你別怕我,我不是要打你,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詠薇,你別怕,我不打你,是你把我逼急了,詠薇,詠薇……”


  我聽不清他說的話,隻看到他越來越向我逼近的臉,和那隻他曾打過我耳光的手,他向我伸出手來了,我退著,退著,一株樹擋住了我,我退無可退,他的手已接觸到我的衣服,他嘴裏還在不停地說:


  “你怕什麽?詠薇?是我呀,是淩風。我沒有想到會嚇著你,詠薇,你別怕,我不再打你,詠薇……”


  我抖戰得十分厲害,直直地瞪著他,當他的手接觸到我的衣服的一刹那,我爆發了一聲恐怖的尖叫,掉轉身子,不辨方向地狂奔而去。淩風在後麵緊追了過來,同時發狂般地大喊:


  “詠薇!詠薇!你別跑呀!詠薇!我不打你!你回來,詠薇,你會摔跤,詠薇……”


  我沒命地奔跑,腦子裏糊裏糊塗,除了恐怖的感覺,什麽意識都沒有。我隻知道要逃開淩風,必須逃開他!穿出了樹林,我不辨方向,在原野上狂奔。淩風緊追不舍,邊追邊喊:


  “詠薇!詠薇!詠薇……”


  我跑著,目光模糊,呼吸急促,突然間,斜刺裏竄出一個高大的黑影來,攔住了我的去路,我抬頭一看,是張猙獰可怖的臉!綠綠的父親!他舉著一把刀像個凶煞神般對著我,我大叫一聲,折回了頭再跑,我撞在淩風的身上,跌倒在地下,淩風彎腰注視著我,他的手顫顫抖抖地撫摸著我的麵頰,嘴裏喃喃不清地說:


  “都是我不好,我嚇著了你,我不該打你,都是我不好,詠薇,我那麽那麽愛的詠薇,我怎麽會打你……”


  那高大的黑影撲了過來,我完全昏亂了,隻會不斷地狂喊,那山地人攫住了淩風,我什麽都弄不清楚了,隻聽到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女性尖銳的呼叫:


  “淩風!小心!刀子!”


  然後,我看到月光下刀光一閃,接著是淩風的一聲痛苦的呼號,我從地下跳了起來,正好看到那山地人把刀子從淩風的肩膀上拔出來,我張大了嘴,望著從淩風肩膀上汩泊汩湧出的鮮血,完全嚇呆了。然後,我看到那山地人再度舉起了刀,對著淩風揮下去,我大喊,出於下意識地撲了過去,但是,有個人影比我還快,一下子蹄躥過來抱住了那山地人的胳膊,我看過去,是綠綠!月光下,她的臉蒼白緊張,那山地人怒罵著要拔出手來,但綠綠拚死抱住她父親的手臂和刀子,同時,對我大喊著說:

  “你站在那兒幹什麽?還不趕快去叫人來!去呀!去呀!去呀!”


  一句話提醒了我,我轉身向著幽篁小築飛奔,同時盡我的力量大聲喊:

  “救命呀!救人啦!”


  但是,在各種刺激和驚恐之後,我已經渾身無力,跑了沒有多少步,就搖搖欲墜地要跌倒,扶住了一棵樹,我靠在樹幹上拚命喘氣,隻覺得眼前發黑,頭中嗡嗡作響。好一會兒,我才回過氣來,又拉開喉嚨大喊,邁著不穩定的步子向前奔跑,當我看到手電筒的光的時候,我真高興得要暈倒,我鼓足餘力來喊:

  “救人呀!誰在那兒?”


  來的不止一個人,是淩霄和老袁。秀枝看到我們出去的時候就告訴了章伯母,一定是章伯母的第六感使她派出淩霄和老袁來找我們。淩霄扶住了我,我們盡快回到淩風被刺的地方,遠遠地,老林看到我們就帶著綠綠竄進了黑暗裏。等我們趕到,月光下,隻有淩風獨自倒臥在血泊裏,鮮血把他的白襯衫染成了一片鮮紅。


  我站住,深吸了一口氣,喃喃地說了一句:

  “他殺死了他!”


  就雙腿一軟,暈倒了過去。


  這以後的事我都是朦朦朧朧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被帶回幽篁小築的,也不知道淩風是怎樣被抬回去的,隻曉得當我醒來的時候,是在自己的房間裏,而整個幽篁小築都是沸沸揚揚,全是人聲。我站了起來,雖然軟弱,神誌卻清明多了,打開房門,正好淩雲從對麵走來,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急促地說:


  “淩風呢?他死了,不是嗎?”


  “他沒有死,”淩雲握住了我的手,緊緊地握住,她一定怕我再倒下去。“他隻挨了一刀,血流了很多,你現在可以去看他嗎?他在找你。”


  我抽了一口氣,然後,我撲在門框上,輕輕地啜泣了起來,淩雲用她的胳膊圍住我的肩膀,她在危急之中,反而比我堅強。好一會兒,我才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拭去了淚,跟她走向淩風的房間。


  房裏全是人,章伯伯、章伯母、淩霄、韋白,還有韋白學校裏的校醫,擠滿了一個房間,吵吵嚷嚷的。章伯伯在摩拳擦掌地說要剝老林的皮,韋白在勸解。不過,這些對我都是些模模糊糊的影子,我的眼光隻是定定地停在淩風的身上。


  他躺在那兒,臉色比紙還要白,嘴唇上沒有絲毫的血色,但是,眼睛卻瞪得很大,帶著種燒灼般的痛苦,用眼光環室搜尋,我們的眼光接觸了,立即像兩股電光,絞扭著再也分不開來。在這一瞬間,我分不出是喜是悲,也不知道對他是愛是恨,隻覺得酸甜苦辣各種情緒,漲滿胸懷,竟不知該如何處理自己,隻能愣愣地站著,愣愣地望著他。


  好半天,他微微掀動了嘴唇,虛弱地低喚了一聲:

  “詠薇!”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到如今,我才了解自己竟是這般軟弱無能,似乎除了流淚,我就沒有任何辦法。呆站在那兒,我低著頭唏噓不已,章伯母長歎了一聲,說:

  “唉!這真不知道是怎樣的一筆孽債!”


  推了一張椅子到淩風床邊,她把我按進椅子裏,拍拍我的肩膀說:

  “好孩子,你就陪陪他吧,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被動地坐在那張椅子裏,我隻是一個勁兒地低頭垂淚。章伯伯在和校醫研究,是不是要把淩風送到埔裏或台中去醫治,校醫表示沒有傷到筋骨,目前又血流過多,還是在家調養比較好,韋白也說缺乏交通工具,如果用三輪板車顛上一兩小時,可能再度造成傷口流血,一動不如一靜。隻有章伯伯堅持要送醫院,怕有校醫沒檢查出來的傷勢。最後,還是淩風呻吟著說了一句:

  “我絕不去台中,我要留在家裏。”


  章伯伯看看淩風,不再堅持了,但又想出一個新的問題:

  “經過情形到底是怎樣的?詠薇?”


  “我——”我收集著散亂的思想,“我也弄不清楚,大概老林就等在幽篁小築附近,跟蹤著我們到野地裏,等我們離幽篁小築很遠了,就乘人不備躥了出來。”


  “哼!我要剝他們的皮!”章伯伯咬得牙齒格格作響,“簡直沒有法律,任這般野人殺人放火,我們的生命還有什麽保障!天亮我就去找警察來,看吧!我不報這個仇我就不姓章!這些王八蛋……”


  “我說算了吧!”章伯母又歎口氣,聲音十分疲倦和蒼涼,“仇恨都不是簡簡單單一點小原因造成的,這些年來,你用山地人做工,又不肯客客氣氣地待他們,他們早就懷恨在心,再加上綠綠——”她咽住了,又歎口氣,“唉,總之一句話,他們如果有五分錯,我們就也有五分。現在,千幸萬幸沒有出人命,我們就別再追究了吧,繼續鬧下去,又有什麽好處呢?”


  “怎麽?”章伯伯跳了起來,“淩風挨他一刀難道就算了?他以為我們章家人好欺侮……”


  “你不是不了解,”章伯母幽幽地說,“山地人都單純樸實,就是剽悍一些,如果你不去惹他們,他們絕不會來惹你的,這事就讓它過去吧!”


  “我絕不這樣——”章伯伯的話講了一半。


  “好了,”韋白插了進來,“淩風需要休息,我們出去討論吧!讓淩風睡一下。”


  他們向門外走去,章伯母回頭對我說:


  “你陪他一會兒?嗯?”


  “我——”我猶豫著。


  “詠薇,”淩風在床上懇求地喚我,“請你留下來,我有話對你說。”


  我情不自禁地坐了回去,當他們退出門的一刹那,我忽然想起綠綠,那個在最危急的關頭,拚死命保護了淩風的那個女孩子,我對她的最後的一個印象,是她用全力抱住她父親的刀子。她怎樣了?會不會也受了傷?在那種情況下,要不受傷幾乎是不可能的。誰會去治療她?我追到房門口,叫住了淩霄:

  “你最好去找一找綠綠,”我低聲說,“可能她也受了傷。”


  “是嗎?”他的臉微微地扭曲,眼睛裏有著痛苦,“她怎麽會——”


  “是她救了淩風,”我說,“她用身子撲在她父親的刀上。”


  淩霄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沉思片刻,他點點頭說:

  “你放心吧,我會去找她。”


  我回到淩風的床邊,他的臉色更蒼白了,被單上到處都染著血漬,傷口雖被厚厚的繃帶所包紮,血仍然滲了出來。我有些驚悸,血使我害怕。


  “你還在流血,”我說,“我去找醫生來!”


  “不要,詠薇,”他用那隻未受傷的右手抓住了我,他的手是灼熱的。“你坐下來,好嗎?”


  我坐了下來,不安而且擔心。


  “你在發燒。”


  “別管它,好嗎?”他軟弱地,卻壞脾氣地說,“你隻是想跑開而已,陪著我對你是苦刑,我想。”


  我忍耐地坐著,咬住嘴唇,默然不語。被傷害的感覺咬噬著我,各種複雜的情緒包圍住我,僅僅是昨天,我還多麽愉快而驕傲地享受著我的愛情和生命,張開了手臂,擁抱著整個的世界。現在呢?我處在多麽可悲而尷尬的地位!他對我還要求些什麽昵?那個女孩懷著他的孩子,又拚了命來保護他,一個男人,還不該對這樣的女孩負責任嗎?我應該走開了,走開,走開,走開……走開到遠遠的地方去,到世界的盡頭去。


  “你為什麽不說話?”他暴躁地說,“你覺得勉強就不要待在這兒!”他呻吟著,頭在枕上轉動,大顆的汗珠從額上滾了下來。


  淚水湧進了我的眼眶,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繼續忍耐著,因為他顯然十分痛楚,而且在發著燒,抬起眼睛來,我望著他,哀求地說:

  “你別折磨我了吧,淩風!”


  我的眼淚軟化了他,沉默了片刻,他把灼熱的手壓在我的手上。


  “對不起,詠薇,”他呻吟地說,“你一定不要跟我生氣,我發脾氣,是因為我太痛苦的原因,我不知道你心裏是怎樣想的,這使我焦急——哎,”他把頭轉向一邊,汗濕透了枕頭套。“你已經相信我了,是不是?哎唷!”他呻吟,抓緊了我的手,“給我一點水,好麽?”


  我倒了一杯水,把手插進他腦後,扶起他的頭來,喂他喝著水,他如獲甘泉,大口大口地把水喝完了,然後,他側過頭來,把灼熱的嘴唇貼在我的手臂上,輕輕地吻著我,低聲地說:

  “詠薇,我多麽多麽愛你!”


  淚沿著我的麵頰滾落,他的聲音絞痛了我的心髒。把他的頭放回在枕頭上,我用一塊毛巾打濕了,壓在他的額上,含淚說:

  “你就好好睡一下吧!”


  “但是,你已經相信了我,對不對?”他固執地問。


  “相信你什麽?”


  “我沒有做過那件事!綠綠那件事!”


  我默然,我知道那個孩子必定是他的,我也不想再欺騙自己。


  “喂!”他的壞脾氣又來了,暴躁地喊,“你相信了,是不是?”


  我望著他。


  “現在不要談這個問題,好不好?”我勉強地說,“你需要休息,趕快睡吧!”


  “但是,你相信我了,對不對?”他大聲喊,用手扯住我,“你一定要告訴我,你相信我了,對不對?”


  我掙脫了他,走到門邊去。


  “我不相信,淩風,我無法說我相信!”我哭了出來,“你別再問我,你睡吧!我去找醫生來看你!”


  “你不要走!”他大叫,從床上掙紮著爬了起來,“我告訴你,那不是我幹的事,我告訴你——哎唷!”他不支地倒了回去,碰到了傷處,痛苦地大叫,“哎——啊啊!”


  我跑回床邊,用手按住他,哭著說:

  “好,好,算我相信你,你別再折磨我了,你躺著吧,淩風……”我泣不成聲,真不知道這是哪一輩子的冤孽!

  章伯母和校醫聞聲而至,醫生給他注射了一針鎮定劑,又打了兩針消炎針,他燒得很高,醫生表示,如果發燒持續不退,就隻有趕快送醫院。整晚,我、淩雲和章伯母都守在他的床邊,輪流照顧他,不停地把冷毛巾敷在他的額上。


  他輾轉呻吟了一夜,天快亮的時候,他的燒退了,開始進人入平靜的睡眠狀態。


  “他沒事了,”醫生說,“以後隻是休養,給他在學校裏請假吧,他起碼要在床上躺兩個星期。”


  他睡得很安穩了,呼吸均勻地起伏著,我注視著他,他熟睡的樣子像個天真無邪的嬰孩。我的淩風!我那樣深深切切愛著的淩風!當他好了之後,他不會再屬於我,我也不會再屬於他。另一個善良而無辜的女孩有權利得到他,這是我離去的時候了。


  “詠薇,你去睡一下吧!”章伯母說,“你已經累了一整夜。”


  “是的,我要去了。”我說,拉平了淩風的被角,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見了,淩風!別了,淩風!我抬起含淚的眼睛來望著章伯母。“他醒來的時候……”


  “我會告訴他你怎樣看護了他一夜,”章伯母溫柔地說,“你去I!巴吧!”


  我點點頭,沒什麽可多說的了,也不必說了。我慢慢地走向門口,輕輕地說了一句:

  “再見!”


  走出淩風的房間,我看到韋白一個人站在晨光微曦的院子裏,背著手,望著天空的曙色。看到了我,他深深地審視我,溫和地說:


  “詠薇,夠你受的了!”


  我衝向他,把頭仆在他的胸前,低低地哭了起來,一麵哭,一麵說:


  “韋白,為什麽人生這樣苦呀!”


  他用手攬住了我,輕撫著我的頭發,像個慈父般拍著我的背脊。這個我崇拜過,敬愛過,甚至幾乎愛上了的男人,這時我對他所有的感情,都綜合匯集成一種最單純的、最誠摯的孺慕之情。以後,我什麽時候再會見到他?我不知道。但幾個月來,他對我助益良深。捧起我帶淚的臉,他低低地說:


  “詠薇,生命就是這樣,昆蟲每蛻變一次要受一次苦,而成長就在這種痛苦之中。”


  “是麽?”我傻傻地望著他。


  “是的,”他點點頭,“你比剛來的時候,已經長大了很多,你還會再長大的。”


  我也點了點頭,似乎是懂了。低低地說了聲再見,我離開了他,回到了我的房間裏。


  我立即收拾我的東西,我隻帶了那頂藍帽子和幾件換洗衣服,留了一張簡單的紙條,在曙色裏離開了幽篁小築。


  我將徒步到埔裏,然後搭車去台中。


  戴上帽子,我對幽篁小築再看了最後一眼,這幢農村的小屋,有我的初戀、我的眼淚、我的歡樂,和我的悲哀。現在,我走了,帶去的隻是滿懷愁苦。


  我邁開步子,踏上了一段漫漫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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