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章:終於要離開
來到姑母的院子,見燈還亮著。
冬日的白天總是格外短暫,雖說現在隻是一更時分,但是天一黑透下來,還是會盡早的歇息。
許是聽到了我的腳步聲,隔著老遠,寒煙便向我見禮,我隻得加快腳步來到他身邊,將他扶起:“你是姑母身邊的人,見了我原不必行此大禮。”
寒煙笑著點頭:“姑娘且進去吧。太妃這會正犯困呢……。”
我由著他掀了簾子將我讓進去。
姑母早已聽見我和寒煙的談話聲,放下手中的三國誌,靜靜的等著我。
三國誌。她是為了蕭扶蘇的地位擔憂。
蕭九歌既已道明來意,蕭扶蘇就該順水推舟將那位太妃送回,如今還在傷神,定是還沒下定決心,隻怕她與那位太妃之間的嫌隙還不淺呢。
“早上就聽說你醒了,扶蘇說你需要休息,所以姑母也沒去打擾你,不成想你夜裏便來了。”她一臉的慈祥,這隻是對我,麵對著別人,她還是那個心狠手辣的貴太妃。
我移開目光,裝作剛剛看到案幾上的書:“姑母也喜歡讀三國誌?”
她看了一眼書本,斂去了方才的笑意,聲音卻很符合隆冬的特色:“西楚霸王,何等威風不可一世,人人都會以為他會得到天下,但沒有人會料到中途殺出的劉邦會先他一步。”
“楚雖三戶能亡秦,但項羽還是落得烏江自刎的下場,如今還有幾日便是大年,姑母提起這個,倒有些不合時宜。”
她嘴角微揚,收起鋒芒,道:“你這麽晚過來,是不是有話要對姑母說?”
“姑母既讀三國誌,想必也應該知道,劉邦率軍直搗楚國的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項王軟禁了呂雉和其長子劉盈。原以為手上握的是牽製敵人的籌碼,卻不曾想正因如此給楚國招來了殺身之禍。”
我想,她會明白。想保自己的兒子江山地位永固,首先要做的便是放了蕭九歌的母親。一個太妃她都能毫無聲息的將其軟禁在府中後山,後麵的障礙想必更不會入了她的眼。
此刻她心中已經有了一份計較。
回到鹹池,還沒到二更,想是等我等得有些焦急,羅洛已經在軟榻上睡著了,身上隻蓋著一件墨色的大氅。
我喚了綠兒和墨兒將羅洛抬到床上去睡,仔細的給她掖好被子,坐在床前,撥開她額前的碎發。
除了涼音,我從沒這樣細心的照顧一個人,許是她的成長與我有些相似,我總是格外的放心不下她。
她睡得極不安穩,緊緊地攥住我安撫她的手,一雙眼睛緊緊的閉著,她是夢到梁國滅亡的時候吧,所以才會那麽害怕。
完顏傾城,這樣的一份惡業,你該如何做出補償?
亥時三刻,已經是深夜。各處已經寂靜一片。
叫醒了羅洛以後,墨兒和綠兒雙雙跪在我麵前,央求我帶她們一起走。
她們畢竟是蕭扶蘇的人,帶她們一起走會不會有什麽潛在的危險,我不敢預料。
行雲說:“她們為了你得罪了良娣,在這府中是無論如何都生活不下去的。”
我不知道,行雲什麽時候生出了這樣的慈悲心,但是想到羅洛身體虛弱,還需要人照顧,隻得帶她二人一起上路。
漏夜出城,沒想到會這麽順利,我隻以為是行雲的辦法,卻沒想到這是蕭扶蘇一早就布置好的。
他早就猜到我會離開,對於他來說,我留在這裏隻會讓蕭九歌惦記太子府,不如索性放我離開。
他不知道我有個師父,更不知道無憂穀在哪裏。
這些,蕭九歌同樣不知道。
羅洛很疲累,折騰了一天,好不容易睡了一覺又被我叫醒,如今躺在綠兒的懷裏,睡的正香。
墨兒咬著唇,誠懇的望著我,道:“我們既然決定跟隨姑娘,以後便再也不是太子府的人。”
行雲告訴我,當一個人認定了一件事的時候,眼中的黑瞳會格外的清晰,相反,若他說的並非真心話,就連眼光都會有些渙散。
我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我問行雲:“有沒有最快的路最短的時間能回到無憂穀。”
行雲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去那裏,愣了片刻,道:“有。”
我從沒告訴行雲,我的師父,他的師父,都是玄機子。
那一年師父外出遊行回來,告訴我他收了兩個徒弟。我淡淡的應了一聲,問是誰。
他搖頭不說話。
大約,他從沒告訴過他那兩個徒兒,在炎涼的世態裏,還有我這個素未謀麵的師姐。
行雲記性很好,當初蕭扶蘇帶我回晉國的那條路,他始終都記在腦海裏,絕情穀與無憂穀,相距的距離不是一星半點,行雲一路上緊趕慢趕,終於趕在了三十傍晚來到了無憂穀口。
下了馬車,來到無憂堂,我看見師父一個人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裏,喝著悶酒。大概是沒想到我還會回來,激動地蹦到我麵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訓斥我。不過是說我沒有良心之類的。
我拍拍師父的背,鬆開他,給他介紹了我身後的人。
羅洛一下子哭了,她說她終於覺得自己有個家了。
師父似乎很喜歡羅洛,心疼的將她摟在懷裏,一遍一遍的叫著心肝,安慰她不要哭。
行雲的臉色不大好,他從沒想過我是他的師姐,從某種角度上說,我確實騙了他。
墨兒和綠兒去廚房做飯了,師父說,既然大家都在一起,就應該好好地過一個年夜。不然……。
接下去的話他沒有說,可我們卻都知道,生死福禍因果輪回,意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飯還沒有做好。我瞅了瞅屋裏,行雲並不在。
出了無憂堂,向左拐,一路上都能聞見白梅的香氣,那是多年前的我,一株株親手栽上的。
師父很好奇,他問我為什麽不栽些四季常開的花,反而要去費心種植這一年隻開一次的白梅。
白梅純潔,像你這無憂穀一樣,凡間的俗事一塵也不願沾染。這是我的回答。
來到山穀後麵的曠地,那裏種著師父尤為珍惜的藥草,遍地都是。
行雲背對著我,站在盡頭處亭子裏,直直的背影既淡漠又悲傷。
我走過去,輕輕地叫了一句:“行雲。”
他回過頭看我,將身上的披風解下披在我的肩頭,散落下來的幾縷發梢不經意的拂過我的鼻尖,癢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