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取字來晞
對於陳昇來講,新年隻是一個暫歇的日子,吃完除夕和新年的團圓飯後,第二天他便又要啟程了——
陳昇今年的檔期早已被安排的滿滿當當,一方麵有老夫人的意思,另一方麵也有他自己主動的提議。
其實他並不反感這樣忙碌的生活,唯獨對小丫頭有所虧欠,但此刻除了好好的分別,好像也沒什麽好的辦法了。
於是在小雪飄飄的下午,陳昇最後抱了抱小蓮,然後在風雪侵襲之下,伸手將她粉色的圍脖緊了緊,令她隻露出了嘴唇以上的嬌容,鼻尖粉紅,大大的杏眼也多是滿載楚楚的可愛與不舍,像隻戀主的小奶貓兒一般,眼神晶亮的看著他。
我的丫頭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啊。
陳昇真是喜歡到不行,真想就這麽一直看著她,可惜陳府門口馬匹的響鼻聲似乎已經傳到了這兒,所以他隻得輕輕捏了捏她的臉,滿臉都是溫柔與溺愛:
“小蓮還有什麽要跟少爺說的嗎?”
小蓮吸了吸鼻子,小手勾起了陳昇的另一隻手掌,將它放到自己的頭上,讓陳昇可以摸著自己的頭發。
她喜歡被少爺這麽摸著,因為這樣會有一種被疼愛的感覺。
冬風撩起她鬢間的秀發,她輕眨杏眼,望著細雪如鹽下,那張熟悉俊俏的臉龐,摸了摸陳昇捏著她臉頰的手,盡管心裏反複說著“不要哭,不要哭”,但耐不住這份寂寥冷清的冬景,終究還是抽噎了一聲:
“少爺要……要好好照顧自己,還有……還有少爺不用擔心小蓮,小蓮也會好好照顧自己的,香囊.……少爺送小蓮的香囊,小蓮一直都戴在身上……”
似乎是怕陳昇不信,她伸手想把掛在脖頸的香囊拿出來,最後被陳昇製止了。
陳昇略帶責怪得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怪她總是做這麽憨憨的動作,可手上卻溫柔的幫她理了理圍巾:
“現在拿出來小蓮冷不冷啊?剛剛還給小蓮整理好了圍脖,又被小蓮弄亂了,而且少爺什麽時候不信小蓮的話了?”
“少爺最好啦……”
少女捂著陳昇的手,感受著他手背和掌心傳來的陣陣熱意,覺得自己的芳心也跟著被他捂熱了許多。
自家少爺這種貼心的動作和話語,總是時常撩撥著她的心。
本來就有些想哭的,這下更想哭了……
兩人又細言溫語的說了一些話,許是有了頭一次的經驗,陳昇這次走的,要遠比上一次決絕的多,或者說沒有上一次那麽深刻的愁緒了。
總的來說,胸懷理想的男人是偏理性一些的,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分的清輕重緩急。
而相對於陳昇的理性,小蓮就不同了。
她同意了陳昇“不要來送”的意見,但私底下還是偷偷的跑了出去,許是怕被陳昇看到,於是就倚在大門後,看著路上的塵土飛揚,淚眼婆娑。
少年少女之間的情感純真爛漫,卻要時常受到這種離別的折磨,也實屬無奈可憐。
陳裏自然也發現今天的小蓮和上次一樣,自陳家車隊走後就無精打采,幹什麽都沒有精神,心中默默感歎這對男女的不易後,有心想讓她振奮起來,所以便提議:
“小蓮,今晚有煙花大會,要不要一起去看?”
蘇都在元旦的晚上會燃放煙火,屆時街上人海如潮,熱鬧非凡,也算是一大活動了。
前幾年元旦時,陳昇都會和小蓮去看煙花,然後帶著她去吃街上的美食,給她買一串最愛的糖葫蘆。
身邊當然也有電燈泡般的陳裏和陳飛,但那時的璀璨煙花下,陳昇稚嫩的清秀側顏,才是小蓮心中最絢麗的風景。
所以,小蓮搖了搖頭,柔聲拒絕了陳裏的好心:
“小蓮就不去了,晚上陳裏哥和陳飛哥一起去吧。”
少了陳昇,那煙火便隻是單純的煙火,轉瞬即逝,沒有了更好的意義與期待。
……
陳昇這一走,今年都再沒有回來過,他一直跟著掌櫃們奔東跑西,往往都是忙完一段時間後就又馬不停蹄的前往另一處,行程安排的滿滿當當,根本沒有閑暇時間回家。
雖然他很掛念小蓮,但在事業和愛情之間,他身不由己的選擇了前者。
或許是為了彌補對小蓮的虧欠,他的信寄的更勤了,將自己身邊發生的趣事、所到之處的人文風俗都通通寫在了紙上,再附帶上一些寺廟裏買的小物件,小飾品,跟著信件一同交給了小蓮。
陳昇的信,小蓮每次都是躲在房間裏看的,隻因他信中的文字通常有些撩人,就像是整張紙都浸泡在糖水中一樣,每每看的小蓮臉紅欲滴,卻又笑得羞澀明媚。
隨信而來的禮物小蓮也有好好的收著,她還專門買了兩個小箱子,一個放信,一個放禮物。
其實那些小物件都是小蓮意料之外的事,就像是身上的這個香囊一般,她沒有想到少爺還會給她挑這類東西,要知道少爺每天都忙的不可開交,單單是抽出身子去寺廟,就已經是難能可貴了,更何況他本身就不是迷信的人。
少爺是為了小蓮,才去接觸佛教的。
這麽一想,小蓮便覺得少爺是天底下最好的少爺。
她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女孩,少爺這些小小的舉動已經讓她感到知足——隻要少爺還記得自己,那麽不管多久,她都願意等他回來。
看完信之後,自然也得回信,小蓮照例打了很多草稿,又冥思苦想了很久,才寫完一封。
信的內容千篇一律,先是大家一切安好,中間是分享一些最近有意思的事情,最後再讓少爺注意身體,不要太過於勞累,末尾再承接上封信的謎底。
不知從哪天起,陳昇信的末尾多了一道字謎,雖然是道小小的題目,但也讓小蓮樂在其中,她的答案有對有錯,但這並不妨礙她的熱情,這種簡單的互動已經成了兩人之間的小樂趣。
兩人就這麽互相寫信,感情在筆墨之間溫存成長,並沒有因為距離而產生一絲冷淡,相反,竟生出了一種歲月靜好的溫柔。
陳昇有次在信裏也說到,他們之間不似年輕人那般的轟轟烈烈,倒像是老夫老妻之間的相濡以沫。
對於陳昇的描述,小蓮當然是紅著臉讚同的,不僅是陳昇,就連小蓮也發現了這點。
不過,這種沉澱下來的沉靜與安寧,她是喜歡的。
這一生能遇上少爺,真是最幸福的事了。
……
《詩?齊風?甫田》有雲:婉兮孌兮,總角丱兮。
這或許便是十四歲男孩被稱作總角的源頭,而十四歲的陳昇當然沒有把垂發紮成兩結,再向上分開,一是現在的社會風俗並沒有讓人非得這麽做,二是陳昇覺得這樣的打扮著實蠢了些,看著像隻呆頭羊。
這些年來他漸漸拔高的身子,愈發穩重的說話與行事,倒是也沒有讓旁人過多產生懷疑,隻當是個麵相稚嫩的年輕人罷了。
不得不說,起點高就是好,因為他是陳家少爺的緣故,他跟著的那些掌櫃大多是經驗豐富的老資曆了,這足以讓他走很多彎路,再加上他本身就具備的超高天賦與智商,很輕鬆的便實現了小彎道超車。
世間最可怕的,便是這些努力的天才。
他就像是塊海綿,貪婪地吸收消化知識,也像是一台永動機,永遠都在工作著。
但人終究是人,總會有疲憊的時候,那時,他也會對自己說,歇歇吧,你這樣太累了。但是當他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會浮現父親蒼白的臉龐、祖母殷切的眼神和小蓮甜美的笑容,凡此種種,都像是當頭潑下的冷水,瞬間將他清醒。
時間等不了他,他也等不了時間。
陳昇有些感慨,自己小時候向往的大千世界如今就在自己匆匆的步履之下,從遙不可及變得如此觸手可及,隻是,他已不是以前無憂無慮的陳昇,他現在肩上的擔子重了,壓的他不得不負重前行,沒有時間再駐足欣賞沿途的美景。
不過,他不後悔,就像他在家族會議那天對老夫人說的那樣:“當我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已經做好犧牲別的東西的準備了。”
成年人的世界都是有得必有失。
這句話是陳賢勤與陳昇閑聊時說的,陳賢勤還告訴他:“你以後要是從商了,要記得,收益永遠要大於支出,這才是一切行事的最終目的。”
這便是赤裸裸的商人的行事準則,一切向利益看齊。
許是意識到和年幼的孩子說這些有些不妥,陳賢勤笑哈哈的岔開了話題:“這句話還是你爺爺告訴我的,當時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雲裏霧裏,長大後就明白了。”
陳賢勤是有感而發,他隻當陳昇像他小時候一樣聽不懂,其實陳昇已經理解了個大概,但朦朦朧朧的不多。
如今從頭想來,伴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眼界的開闊,對於這種認知已經愈發的清晰透徹,同時陳昇也意識到,並非事事都是如此,有些美好的東西便是不適於這種冷酷的法則,人心總是需要溫暖一點的。
教誨言猶在耳,但物是人非的是,說這句話的人已經入了土,永遠沉寂在了那一口狹小的空間。
陳賢勤終究是什麽都沒有等到。
他等不到陳家重新崛起的那天,等不到陳昇婚娶的那天,就連陳昇取字的那天,他也沒有等到。
所以在十四歲這年的生日,陳昇給自己取了個字,叫來晞。
取字一般都是由長輩來取,但陳昇覺得沒有必要,他自己也行。
晨曦東起,劃破黑暗,帶來光明。
這是陳昇努力的方向,亦是對自己的勉勵——
他希望自己的出現可以挽救陳家的命運。
家族這東西便是一脈傳承一脈,上一輩人倒下了,就會有更年輕的下一輩扛起,薪火相傳,生生不息,載著幾代人的意誌,奮勇向前。
這便是刻入血脈的責任感了。
恍惚間,陳賢勤又好像等到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