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人間蘇州枕星飲月(七)
平津台,蘇州的戲說繁盛之地。
野史軼事,當下熱點,都能夠在這裏被排成一出戲,座無虛席;或是寫成一卷引人入勝的小說,由驚堂木經說書之口引來陣陣喝彩。
而平津台之所以能夠“安君心”的原因,除了七星樓將選拔弟子的賽場設在這裏,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平津台每年進出的浪客散修多入過江之鯽,一度都是皇室平定動亂招募賞金獵人的重要之地。
這些浪客散修,很多還會在興致來的時候,上台演出。因而平津台的戲曲,經常是隨緣,或許隨意看的一場,都是哪位浪客的處女秀或者封筆之作。
聽黎曳說了月沉曾單槍匹馬挑了人整個大營,後又血洗七星樓的事情之後,卿幼以為或多或少這位樓主身上都會有沉澱的血腥氣,類似陸恒,就算裝的一副正人君子,但眼底的一絲陰鬱是掩飾不掉的。
可麵前這個看上去身體孱弱、麵色蒼白,氣質仿佛水晶一般透明的青年,跟她想象中差距不小。
他一身淺青的長袍,在四月天中,還披著一張白色的大氅,仿佛一折就斷。
“月大人!月大人!!!”
月沉在一陣歡呼聲中走到了二樓的欄杆邊,下頭的廣場上人山人海,剛剛撤下的歌舞處有序有十多個少年少女入場,想必那就是這一次各個世家推出來競爭的佼佼者。
他壓了壓手腕,下頭喧鬧的人群片刻就安靜下裏,像是經過無數訓練一般令行禁止,讓卿幼很直觀地感受到蘇州人民對於七星樓的推崇。
“昨日有人偷襲七星樓,目前已經在追查了,大家不必太過掛心。此外,本次七星樓選拔,最終名額三人,希望大家全力以赴。”
月沉說完,朝著下頭點頭示意之後折了回去,應該是他的護法拿著一張簽上前來,“本次選拔比賽分為三場,今日賽修為,明日賽陣法,後日賽兵甲,三場賽事綜合評分,評分前三人,可入七星樓。”
卿幼跟黎曳去他房間的時候,他正拿著參賽的那些人的卷宗,看得很認真。
見棲梧帶著他兩進來,月沉抬了抬眉眼,放下了卷宗,端起茶喝了一口,“黎閣主來我七星樓,有何事?”
“久仰七星樓法陣造詣,來此希望月樓主能夠幫阿曳將身上的舍身咒逆轉。”卿幼毫不扭捏開門見山道。
月沉輕輕笑了笑,像是久雪後的晴空,美好得近乎虛假,他衝著身邊的人以及棲梧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下去,關上門,才站起身,“權皇轉世,冥府之國代言人,這個組合倒是很令人新奇。”
對於被一語道破身份,卿幼也並不感到尷尬,隻是回以一個微笑。
“權皇轉世又怎麽樣?”黎曳撇了撇嘴角,“雲鬥閣有一株積雪草,若是你願意幫忙,我就送予你作為謝禮,怎麽樣?”
“白飲還是這麽喜歡多管閑事!”月沉微微垂下眸,神情並不像黎曳想象的那樣激動,甚至有些忿忿。
卿幼雖然對藥草之類不甚了解,但像積雪草這種安神定魂效用冠絕其他藥材的聖草,還是有耳聞的,黎曳一出手就能拿出這樣的珍品,想來雲鬥閣還是一個藥庫,也不知道這些年,這小家夥動則臥病在床吃了多少藥。
“國師博愛,憐憫眾生,你又不是不知道。爽快點,答應不答應?”
“好。等選拔賽結束之後,我就幫你逆轉舍身咒。”月沉點點頭,“這幾天,七星樓黎閣主可要守好了。這些年追查,當年想要搶奪飲月枕的,是夜行閣。我當年挑掉的不過是夜行閣的一處分舵,昨晚來襲的,應該也是夜行閣的人。”
“司遙先生可還在七星樓,你就別嚇唬我了,我可不信你會讓七星樓出事。”黎曳頑劣地眨了眨眼,“夜行閣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的天域,就算著幾百年都毫無聲息,但它根深葉茂盤根錯節,的確防不勝防。他們真的會為了飲月枕大動幹戈?”
月沉皺眉,“可七星樓除了飲月枕,還有什麽東西能入得了他的眼?”
“誰跟你說的他們是為飲月枕而來?雖然雲鬥閣的卷宗裏麵也是這樣記載的。但湘城十年前的血色晨婚宴也有夜行閣摻一腳,未免太過巧合。”黎曳敏銳地抓住了重點。
卿幼想起來她下山之前,雲琉師尊說的,能夠解開魔君身上封印的鑰匙分掌在四大仙門嫡親傳人手中。第一個是湘城齊家;第二個便是蘇州七星樓。
因為非一脈相承的嫡傳人,這些鑰匙根本不能四合為一。
如果她是魔君,一定會想方設法留這些人的命,以待日後揭開封印。
可當年若不是陸恒有心留齊玄一命,齊家嫡係便已經斷了;而七星樓的傳承早就斷了,便是有飲月枕,也隻不過是個盛名蓋世的吉祥物。
水雲涵曾說過,隻有世家的嫡係才能夠啟用寶物。而這件事,也隻有世家之內代代相傳,外人不得而知。
她能使用乾光珠,是因為她是權皇轉世。
那麽……
“月樓主,你能不能動用飲月枕?”
月沉眯著眼看了她一眼,掀了掀嘴皮,“自然能,卿幼姑娘是在說笑麽?”
那麽,月沉就應該是流落在外的,真正的名正言順的七星樓傳人。
“阿曳,夜行閣是不是並非魔君轄內勢力?”
“從來不是。魔君那個人自傲得很,瞧不上這類的行事作風。”黎曳有些不明白卿幼的重點。
果然。
如果是魔君,想要解開封印,無論如何都會保證這四個仙門世家的人好好活著,否則一旦有傳承中斷,他便失去了重獲自由的可能;如果夜行閣時候魔君敵對的勢力,那就說得通了。
他們先是讚助陸恒血洗令野山莊,殺死齊家的繼承人;然後逼上七星樓,想將月沉斬草除根,而司遙應該是知道月沉的真實身份,可為了保全他,對外說的都是夜行閣是來搶奪飲月枕的。
“冒昧問一句,當年月樓主為何要叛出七星樓?”
“你想知道什麽?雖然你是權皇轉世,但可別忘了,當年權皇轉世可是人人喊打的,雖然如今時事易勢,但並不代表人間歡迎你的回歸。”
“不歡迎?月沉,你怕是忘了人有多麽惡劣,多麽不要臉。你信不信如果現在阿幼去永安,永安的那些人會把她供起來?”黎曳像是被人踩中了尾巴一樣,朝著月沉齜牙。
卿幼將黎曳抱起來,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不要激動,“月樓主,我並沒有惡意,如果無意觸動你的傷心事,那我表示歉意。但說不定你這些年耿耿於懷的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你什麽意思?”月沉眉皺得越發緊了。
“月樓主是否聽說過湘城的齊玄少主?”
“那樣的天之驕子,自然如雷貫耳。前幾日,十年前的血色晨婚宴沉冤昭雪,還多虧黎閣主與卿幼姑娘相助,多謝了。”
“那齊玄少主的話可信嗎?”
“齊玄少主不會說假話。”
卿幼點點頭,看了月沉一會兒,才道,“齊玄少主說,名震天下的四大寶物,隻有各家族的嫡係傳人才能動用。簡單來說,就是除了權皇轉世,這世上,能夠啟用飲月枕的,隻有星家七星樓的嫡係血親。也就是,你是星家血脈,所以才能啟用飲月枕。”
月沉瞪大了眼,像是突然被暴露在狂風暴雨中的雛鳥,懵懂又無措,不敢置信。
“月樓主可曾見過司遙先生啟用飲月枕?”
月沉猛地往後退了兩步,跌坐在椅子上,“你們出去!先出去!!我要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