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萱
冰萱就知道——每次紅曲鬼鬼祟祟把那個水晶球拿出來,就不會有什麽好事情。當然,她管不著的時候居多,但今天,她的直覺卻說:無論如何都得過問一下!
因為小老虎那雙紫色的眼睛似乎在躲避著她。
“你又在看誰的往生?”冰萱走到紅曲身後,不動聲色地問。
紅曲把水晶球一把攬在懷裏,衝冰萱不自然地咧咧嘴,“你也知道,天後的歌劇院修好了……那是她最後參加的一個工程,所以要開一個隆重的揭幕儀式。”
“那又怎麽樣?”冰萱心裏那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揭幕儀式的重頭戲是上演歌劇……”紅曲好心提醒。
“我知道。”冰萱點點頭,“說是上演歌劇,其實就是想熱鬧熱鬧,順便讓天冥兩界的歌唱人才比試一下。而你,文采飛揚的拂水姬大人,要寫我們冥界參演的劇本。”
紅曲得意的眼睛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連忙說:“對呀!我已經決定了,要寫一出‘豪華絢爛感人至深的宏大曆史劇’!”
她一興奮就忍不住用雙手托著腮幫子幻想——這下,水晶球完完全全暴露在冰萱眼前。
紫色的水晶中,毫無疑問是冰萱的側臉……
冰萱的臉色立刻變了,聲音也忍不住提高八度:“你……你在看我的往生!”
紅曲有些尷尬,拚命解釋:“因為秦廣王和阿燁投生去了嘛!除了你——出身皇室、文武雙全的萱公主,冥界還有那個人的境遇能配得上‘豪華絢爛感人至深的宏大曆史劇’?”
冰萱一把搶過水晶球,凶巴巴對小老虎說:“不要告訴她!”
小老虎為難地用前爪蹭著眼睛,回答:“可是,我的職責就是如實回答問題——如果隱瞞,會受到詛咒的!”
紅曲過來推了推渾身發抖的冰萱,寬慰道:“你放心好了,我決不告訴別人劇中的主人公就是你。不過你在冥界這麽有名,估計大家也能很輕易地推斷出來……你還是當作什麽也沒看見,去工作吧!”
冰萱歎了口氣,知道紅曲一旦決定,就沒有商量的餘地。她隻好叮囑一句:“盡量美化我!”
紅曲笑了笑,“這還用問!……不過,”她看了看冰萱手裏的長莖荷花,皺著眉頭說:“不要每天都在拂水殿裏插荷花嘛!偶爾也換換!”
“荷花很不錯啊!你隻管好好工作,這些是我分內的事!”冰萱依舊板著臉,任憑紅曲抱怨著離開了。
似乎被那個水晶球勾起了回憶,冰萱一邊插花,一邊說:“三途河的荷花很好,沒有地麵上塵土的氣息……”
“荷花是開在水裏的,怎麽會有塵土的氣息?”紅曲一邊在書桌邊構思劇本,一邊好奇地問。
冰萱用出奇的耐心回答:“荷花並不是開在水裏,而是開在水麵上,所以會被風沾染上塵土的氣息!隻有開在水麵下的荷花才擁有‘荷花’真正的氣息!”
紅曲更驚訝了。“開在水麵下?有那樣的荷花麽?”
“有啊!”冰萱的表情異常溫柔,“我的家鄉就有……越國有一個大湖,湖麵下都是這樣的荷花……”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公主……公主!小心呀!”一個穿著長裙的使女衝到橋邊大呼小叫,轉身衝著穿盔甲和青衣的侍衛叫:“是誰讓你們把船給公主的?!”
“晴蓮,你就別責怪他們了!”坐在木桶中的女孩笑著叫道:“你也一起來!”
晴蓮無奈,隻好陪著她在小湖裏劃船采蓮。
“公主呀!你這樣會被夫人罵!連我也要陪著遭殃!”
“這有什麽!我國的女子不都是這樣采蓮嗎?為什麽我就不可以?”公主偏著頭問。“而且我隻是在花園的湖裏劃劃船,有什麽大驚小怪的!總有一天,我也要和那些平民的女子一樣,在大湖裏采蓮!”
“公主呀!快別說這些傻話!你還嫌我死得不夠快?”晴蓮忍不住抱怨,“看吧!夫人在岸邊叫呢!我又免不了挨罵了……”
又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集市中的百姓都喜氣洋洋,晴蓮的臉上卻烏雲密布。
“晴蓮,幹嘛陰著一張臉?天氣都要被你影響了!”公主用手裏的柳條撩著晴蓮的鼻尖開玩笑。
晴蓮卻急了,“要是晴蓮真有那本事也好!我希望天氣趕快變壞!我們就可以趕快回去了!”
“幹嘛那麽急?我們才剛出來而已!”公主滿不在乎地搖搖手裏的柳枝。
“公……小姐!世道險惡,人心叵測!你這樣大搖大擺在街上走,出了危險怎麽辦?”
“不會啦!哪有人在街上走著就出危險的?”公主依然滿不在乎,“我父親治理的國家,路不拾遺!怎麽會有那種事?我們采蓮花去!”話剛說完,她就“咚”的一聲,撞在別人身上。
晴蓮急忙挺身護主,“你、你這人,幹、幹嘛撞我們……小姐?”也不是她突然變結巴,而是麵前這人實在太——高大……更何況,他身後還有三個同樣高大的巨人!
高大的男子沒吭聲,隻是看著晴蓮身後的女孩——公主殿下——她正揉著自己可憐的小鼻子。自打她生下,從來都是前呼後擁:走路有人開道,即使走過去了,跪在地上的人也不敢起來。除了她爹和哥哥,從來沒別的男人碰過她一下,所以想到自己竟然撞到一個大男人懷裏,公主就不由自主的難為情。
“算了,晴蓮,”公主拉拉自己的丫環,“我沒什麽事。我們走吧!”
“啊、噢!”晴蓮算算這買賣沒賺頭,也想見好就收。
沒想到那高大的男子卻發話了:“姑娘留步!”
他的聲音雖然好聽,但過於洪亮了,把兩個女孩嚇了一跳。
“什、什麽事?”公主膽怯地問。
男子笑笑,“鄙人是來貴地做生意的,如果姑娘有興趣,不妨到小號一觀。”
“原來是商賈……不過妾身尚有俗務在身,不便同去。”公主不愧是公主,客客氣氣把人家拒絕了。
男子也不氣餒,笑道:“在下姓吳,名飛驥,專營奇貨。”
“妾身先行一步。”公主施一禮,拉著晴蓮匆匆離開。
“嘁!一個販珍貨的,走在街上就很了不起嗎?我們小姐什麽寶物沒見過?——你說是不是啊,小姐!”晴蓮一轉身,立刻恢複了趾高氣昂的樣子。
“別多話!我們趕快走!”公主的臉色卻不是那麽和善了,“此人袍下負劍,絕非尋常百姓!”
“公主……你怎麽不早說?要是讓他識破你的身份,也許有危險呢!”
“那你怎麽不早點編個理由幫我?”
“哎呀!那個什麽飛驥身後,好幾個大漢盯著我,我怎麽敢玩花樣?!”
“我也不敢呀!”
……
與此同時,那幾個可怕的大漢也在抱怨他們的主子。
“公子!你怎麽可以把名諱告訴她!”“萬一被人識破怎麽辦?”
“不會的!”他們的主子很無奈地摸著下巴說:“即使在吳國,也很少有人知道我,何況這裏是越國。”
等他的親隨都收了聲,男子自己捉摸:“那女子氣宇軒昂、英華內斂,絕非尋常女子的相貌。她的樣子,我好像有點印象——是皇室宗親?看她揮舞柳條的手法,似乎內藏劍式。難道她就是大哥的未婚妻,那個萱公主?不會這麽巧吧?!”
萱公主並沒有把這段奇遇當作厄運的開始,早已開始了采蓮的快樂生活。她和晴蓮劃著小船,蕩漾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上。
“真漂亮!”她感慨道:“好大!好寬廣!沒想到湖泊會這麽美!”
晴蓮也暫時忘了回宮後可能受到的懲罰,由衷稱讚:“真美!一望無際的水麵、盛開的荷花……簡直像仙境!”
“姑娘們,這裏的荷花還不是最漂亮的呢!”不知什麽時候,她們身後出現一個老婆婆,佝僂在木桶裏的身軀隨著水波顫顫巍巍,沙啞的聲音嘀咕著:“在湖中心盛開的荷花,比這裏的美一千倍!”
晴蓮踮起腳尖,使勁向遠處望,“你搞錯了吧?老婆婆,那裏什麽都沒有啊!”
“錯不了!”老婆婆堅持道:“湖麵下開著荷花,沒有被大地的風吹過……船是無法靠近的,因為會把花折斷,而浮上水麵的斷花,會在一瞬間失去嬌柔和芬芳……我也是聽漁人講述才知道的。”
萱公主聽地悠然神往,忽然冒出一句:“我想看……”
晴蓮大吃一驚,“什麽!難道您沒聽到:船無法靠近!”
公主狡黠地眨眨眼,說:“劃到附近就可以了!”
晴蓮沒法和她爭論,搖著小船劃向湖心。約摸要到湖心的時候,她忽然有些不安地問:“公主,你該不會是要用那一招吧?”
萱公主咯咯一笑,反問:“我早就想試一試新學來的那招,一直沒有機會!再說除了那一招,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言畢,她站起身,在船頭一躍,如飛般掠過……
晴蓮嚇得魂飛魄散,手裏的漿嘩啦一聲落入水中。她結結巴巴叫道:“……公……公……主……”
她們沒注意到,遠處,那老婆婆向隱藏在層層荷葉下、隻露出兩隻眼睛的神秘人做個手勢。那些神秘人心領神會,不見了,隻剩下荷葉顫動……
“踏水而行?越女劍有這樣的招式嗎?不管那是什麽,她現在並沒有劍!”長堤上,一個年輕男子微笑著沉吟道。他的下頜微微上揚,嘴角帶著輕蔑的微笑,服飾並不華麗,但穿在他身上卻說不出的得體,一看便知他是個充滿自信、未受過什麽曲折的貴族。
“殿下,”男子身後,忽然出現一個人,“探子來報,您的弟弟現在正在越國。”
“飛驥?”男子不免皺皺眉,“這小子,怎麽總是惹麻煩?馬上把他帶回國!”他望向湖麵,得意地笑了,“我在做大事,不想別人來打擾!”
“就是這裏!”萱公主高興地說著,輕盈地踏上一片浮葉,“真的有荷花!”
可是她的笑容馬上凝固了——湖麵下有人!
“龜息閉氣術!”萱公主大吃一驚。就在電光火石之間,那些人飛快地抓住她的腳踝,將她拖入水中!
“唔——”公主喝了一大口水,一時慌了神,穴道被點,暈了過去……
“一群笨蛋!”長堤上的男子一擊掌,罵道:“別把她淹死啊!”
“大哥!”
神秘男子回頭一看,正是剛才那個自稱吳飛驥的商人。不過他並不姓吳,而是吳國的第二王子,叫做姬飛驥。眼看著萱被拖入水中,飛驥臉色慘白,“大哥,那個女子她是誰?大哥為什麽來到此地?難道是為了她?”
“正是!”
男子原來是吳國的太子:姬飛龍。他微笑著瞟了湖麵一眼——那裏已經平靜下來。隻不過是一個少女落水,而且已經有“好心的漁人”相救,原本向湖心圍攏的小船都漸漸遠去。“如此輕易就把越女劍的傳人萱公主掠到,簡單得出乎我的意料呢!”
飛驥緊盯著湖麵,難以置信地問:“她就是萱公主?可是,她不是大哥的未婚妻……”
飛龍大笑道:“那又怎樣?父親隻是為了暫時穩定兩國關係,全力以赴對抗西方,才為我訂婚。不過,我現在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飛驥抿緊了嘴。飛龍看了弟弟一眼,對他的反常有些疑惑,但考慮到整個行動的效果,他毅然命令道:“你趕快回國!在這裏隻能礙我的事!”說完,他垂下頭,深沉地對弟弟說:“我們生在這個世上,婚姻不過是鎖鏈,我們,不過是工具……”
吳國撕毀了婚約,綁架了公主,提出的條件隻有一個:用越國北方七座城池來換……
“奇恥大辱!簡直是奇恥大辱!”越王渾身發抖,除了“奇恥大辱”這四個字,什麽也想不到,什麽也說不出。
“父親!請讓我帶領軍隊,奪回妹妹!”太子蔭一步跨到父親身邊,氣得咬牙切齒。
說到開戰,越王卻沉默了。
太子蔭一看父親猶豫的態度,心裏立刻涼了半截,顫聲道:“父親,您還在猶豫什麽?”
“那可是吳國啊!”越王擰著眉頭,搓著雙手,明顯煩躁起來,“那可是遠比我國強大的吳國啊——別說他們掠走了萱,就是把你綁走,我們也無能為力……”
太子蔭氣得渾身哆嗦,“父親!您在說什麽傻話!如果我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妹妹被掠而無所作為,會被天下恥笑!您要讓後代為此永生抬不起頭嗎?”
越王卻好像打定了主意,斬釘截鐵地回答:“吳國這是不義之舉,諸侯各國言論一定站在我們這邊!”
“父親!”太子蔭搖搖頭,“如果我們自己不擺出強者的姿態,誰會把我們當回事呢!縱然各國以為吳國不義,如果我們不主動出擊,沒有人會表明態度站在我們這邊!”
越王閉上眼睛,“不!我們要等待時機——等到各國需要聯合我們來對抗飛揚跋扈的吳國!在那之前,弱小者,隻能在屈辱中保存自己!”
“父親!”太子蔭還想說什麽,被父親揮揮手打斷。
“報仇,並不是一支軍隊就能解決的!”越王深沉地看了兒子一眼,“立刻派使者前往鄰國——特別要派一個巧言善辯的到吳國!另外,為萋挑選夫君吧……”
“萋?”太子蔭愣了一下,“萋隻有八歲!”
“那又如何?告訴她,她要想為姐姐複仇,就要結一門強有力的婚姻!”
越國使節離開後,飛龍壓抑的怒氣終於迸發。
他狠狠把拳頭往矮幾上一砸,木幾應聲而斷。旁邊的侍女嚇得手忙腳亂退出去——這是經驗,在這個剛愎自用的公子發怒時,除非有什麽絕妙點子,不然千萬別去招惹他。
“你夠狠!你夠狠!”飛龍氣急而笑,“老狐狸,連自己女兒都拱手讓人——你這委曲求全的本事,我恐怕一輩子也學不來!……也想不到。”
越國的使節雖然能言善道,但把那些不必要的修飾語全部拋開,他的意思說的很明白:公主本來就是飛龍的未婚妻,飛龍竟然去越國綁架自己的未婚妻……這下,丟人也不止越國一家。越國可不會低三下四丟了人之後又拿七個城池來換一個名節不保的公主。而公主,即使被換回越國也多半得自殺。這買賣劃不來,越國可不吃這個虧。既然兩國鬧了這麽多不愉快,越國一向尊敬吳國,願將公主作為人質留下,表明自己無意與吳國為敵。
這下倒好,這個萱公主成了沒人要的包袱,還得讓他——以心思縝密著稱的吳太子——背著罵名養活這個包袱。
“還以為太子蔭那種火燒火燎的性格是從他父親那裏遺傳的……真是決策上的失誤!”飛龍有些氣餒,“要是他當國君,我這個法子多半奏效。”
“原來是這樣……”萱在幹淨整潔的房間裏踱著步,“趁哥哥出兵救我,行刺父王,扶植堂叔……這麽說,帶我出宮的是堂叔安排進宮的侍衛——這都是計劃好的?”
“我哥哥做事一向妥當,但這次實在沒想到你父親既不要麵子,也不要你……”坐在桌邊一邊吃水果一邊說話的,正是飛驥。“像你父親這樣的君主,不多見。”
“飛驥!”
萱懇切的口吻讓飛驥有不好的預感,他沉默地把頭別向一邊。
萱繞到他麵前,哀求的目光楚楚可憐,“幫幫我吧!我妹妹隻有八歲!難道你忍心看自己的妹妹如此幼小時,就為自己背負重責,和遠在萬裏之外的陌生人訂婚?”
“即使她長大,也一樣……”飛驥歎口氣,“和我們訂婚的總是遠在萬裏之外的陌生人——誰讓這是王家的責任!”
“可是,如果放任堂叔不管,我的全家都有危險!”萱有些著急,“難道你要我恨你和你哥哥一輩子?”
“我真的無能為力!”飛驥有些為難,高大的身軀“呼”一聲站起來,不安地在房間中來回踱步,“我父親一直全力培養哥哥接班,現在父親幾乎什麽事都不管,哥哥就差繼位這一項,其他方麵和國君根本沒差別。我怎麽可能違抗他?!”
“一路上多蒙你照顧,我還以為,我們算得上朋友。難道——”萱咬了咬嘴唇,冷冷地問:“我被殺死也無所謂嗎?”
飛驥大吃一驚,怔怔地說:“怎麽會?!你可是人質……”說到這裏,他不由自主垂下頭。
萱淡淡地反問:“殺死沒用的人質很稀罕嗎?我曾祖父就有兩個兄弟死在吳國。”
“萱,我不會讓你死。”飛驥看著萱的眼睛,聲音很堅決。
飛龍的腳步迅捷,熟悉他的人一看即知:這位太子又在發脾氣。自從掠來那個越國的公主,太子殿下發脾氣的頻率明顯上升。
“哥哥!”一個紅衫少女遠遠地叫了一聲。
她清脆的笑聲讓飛龍烏雲籠罩的額頭漸漸舒展。待那紅衫少女來到身邊,飛龍忍不住搖搖頭,微笑著說:“飛虹,你看看你!怎麽能遠遠地大呼小叫?一點公主的樣子都沒有!”
“誰在乎?”飛虹撇撇嘴,“反正不管我做什麽,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好!”
她不等哥哥訓教,立刻拉住哥哥的衣袖,熱切地問:“那個越國的公主在哪兒?她是不是很有教養?她長得好看嗎?”
飛龍的神色似乎微微一變。精明的飛虹當然沒放過他這一瞬的異常。
“哥哥?!”飛虹的神色也微微變了,“她是人質!你該不會……”
“會怎樣?”飛龍的聲音恢複了冰冷,“你什麽時候學會這樣跟哥哥說話?”
飛虹被這嚴厲的話音弄得很不悅,嘟著嘴反駁:“如果是平常的哥哥,早把那個沒有用的公主給殺了!”
“如果我想要的是全麵戰爭,有比掠走他們的公主簡單得多的方法!”飛龍一轉身,繼續向前走。
飛虹跟在他身後,一個勁說:“哥哥!如果這個公主是別人,我也不擔心了!她可是你原來的未婚妻——我怕這點足以影響你的判斷力。”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一個偏僻的房間外。
門外守著四個侍衛。
飛虹恍然大悟,“你把那個公主禁閉在這裏?我也要進去!我也要!”
飛龍攔不住她,隻好吩咐:“把劍解下來。”
“為什麽?”飛虹有些不解,“這是我們出生時父親送的,‘劍不離人’!你忘了?”
飛龍搖搖頭:“飛虹,她可是越女劍的傳人!讓她搶了我們的劍,我們還有命嗎?”
“哦——”飛虹聽了,乖乖把劍交給侍衛。
看到萱的時候,飛虹就知道,她的判斷是正確的——這個公主,足以讓她那個心思縝密的哥哥方寸大亂!
當萱的眼睛直視飛虹的時候,飛虹隻覺得的心在胸膛裏怦怦直跳,即使她很努力想讓心跳平穩,也不那麽容易做到。
“這是我妹妹飛虹。”飛龍的聲音還是那麽冷靜,讓飛虹又佩服了哥哥一次。“她今年十四歲,明年春天就要嫁到秦國。”
萱看著飛虹,點了點頭,“是為了牽製楚國而聯姻?”
飛龍笑了笑,“這下有趣了!我的妹妹要嫁到秦國,你的妹妹要嫁到楚國——看來短時間內,難以判斷優勢劣勢呢!”
提起妹妹,萱的臉色有些惱怒,把頭偏向一邊,不再言語。
飛龍知道,她一旦決定不再說話,能一整天不發出一點聲音。他轉身對飛虹說:“你想看的公主也看到了,我們走吧。”
他們緩緩在小徑上漫步時,許久沒言語的飛虹忽然說:“原來這就是公主應有的姿態!怪不得哥哥你總是嫌我做的不好……”
“你終於有努力的方向了!”飛龍微微一笑。
飛虹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她的眼睛透著一股不服輸的氣勢!即使淪落異國,被國家和父親拋棄,她仍然沒有拋棄自己的尊嚴……要是哥哥沒有做這件費力不討好的傻事就好了——她和你真的挺相配……”
飛龍尷尬地笑了一下,口氣卻有點苦澀:“我怎麽會知道!”
兩天後,越國的公主不見了。
飛虹完全能理解大哥為什麽那麽憤怒。但她也沒料到,這件逃亡案的主謀竟然是二哥。
大哥怒吼著把所有人都趕出寢殿,唯獨留下二哥。飛虹不放心地躲在窗外偷聽,以免鬧出人命。
“你說,”飛龍氣得直喘氣,揪著飛驥的胸襟,問:“你說!她搶了你的劍,是不是?她用劍威脅你,是不是?你敵不過她的越女劍,是不是?!”
飛驥把頭偏向一邊,“不……不是。”
“不是?!”飛龍鬆開手,泄氣地說:“你為什麽不說‘是’?那樣我就能夠原諒你了啊,弟弟……”
飛驥咬了咬嘴唇,說:“我放她,是因為你可能會殺了她。我不能讓她死,因為,我喜歡她!”
飛龍瞪大了眼睛,“你、你說什麽?”
“我喜歡她!從在越國見到她的時候,目光就無法離開……你怎麽會明白呢?你不過是個把婚姻當工具的人!”
飛龍一掌摑再弟弟臉上,渾身哆嗦,“如果我什麽感覺都沒有,越國的使者一走,我就把她殺了!”
“她曾經是你的,但現在不是了!”飛驥推開他,向外走去。“因為我要娶她!”
“局麵變成這樣,你以為越王家會把女兒嫁給你嗎?”飛龍問。
“我不知道……”飛驥頭也沒回,“我隻知道你是永遠也得不到她了!”
“你滾吧!”飛龍一拳砸在桌案上,低沉地說:“我們家再也沒有你這號人!”
飛驥圓睜著眼睛看了哥哥一眼,會心地微微一笑,“謝謝……殿下!”
“大哥!大哥!”飛虹在門口拉住二哥,向飛龍央求:“你不能這樣對二哥!你要二哥去哪裏?”
“公主!請放開!”飛驥愛憐地看了飛虹一眼,“從此我隻是個遊走世間的草民,憑我的努力去取得我想要的——這比什麽都好!”
在飛虹的眼淚和茫然中,飛驥地身影消失在遠遠的亭台回廊後,再也沒有回來……
“多麽淒美的故事!”紅曲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看著自己的草稿說:“首屆天冥歌劇大賽的頭獎,我們拿定了!”
“我也覺得很淒美——”冰萱沉著臉,聲音有些惱怒,“但你就不能考慮一下我的心情?竟然當著我的麵又寫又念——你這種侵犯隱私的行為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哎呀,別激動嘛!”紅曲擺擺手,表情異常平和。“難道你就不想知道,離開吳國後再也沒見過的這兩兄弟到底怎樣了?”
冰萱扭過頭,哼了一聲,氣呼呼往門外走去。“我不管了!但你必須在兩個小時內完成手頭的工作!”
紅曲笑著衝她叫:“我會把有趣的部分告訴你!”看著冰萱離開,她壓低聲音對自己說:“因為你再也沒有回到自己的祖國,就被別國的刺客殺掉了啊!萱公主……”
兩年後,太子蔭即位。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聯合晉國,向掠走妹妹、讓越國蒙羞的吳王複仇。
經過七個月的鏖戰,越國的軍隊終於包圍了吳王親征的隊伍。
“吳王瀧!我勸你趕快投降!”越將不可一世,傲立馬頭。
“我們大王的名號豈可被你這無名小卒玷汙!”一名吳兵揮劍衝出,馬上就被射死。
陣地上,剩下為數不多的吳兵,團團圍住飛龍。中心的飛龍麵如死灰,一言不發,隻是失魂落魄地盯著手中沾滿鮮血的劍。劍上的“清音”二字閃爍著血光。
越將等得不耐煩,立戟叫道:“今日,越國要為公主報仇!”
“哼!”已經絕望的飛龍輕蔑地瞥了越將一眼,仰天歎道:“若真想報公主之仇,為什麽不找殺了她的晉國刺客?竟然還和晉國一起攻打我!啊……越王真是個傻瓜!為什麽天竟借助這傻瓜的手亡我?!”
飛龍冷眼看著麵前血肉橫飛,撫摸著愛劍,悲哀地沉吟:“清音呀!今天你救不了我,若你被越國繳獲,願你成為妖劍,見血殺人,直至越國滅亡!”
他麵前已經沒有人站立……越將得意地接過手下遞過的弓箭,道:“吳王的頭,就由本將來取!”
飛龍閉上了眼睛……許久,沒有箭落到他身上。飛龍驚訝地睜開眼睛,發現一個滿身鮮血的吳兵,從屍體堆中立起,為他擋了穿胸一箭。
飛龍看到士兵鮮血淋漓的臉龐,不禁失聲:“飛驥!”
飛驥搖晃著倒下,飛龍毫不猶豫地跨過去抱住他。
“我,我無法娶她……那隻是一個天真美好的願望。”飛驥艱難地笑著說,“縱然哥哥拋棄了我,我不能拋棄自己的尊嚴……我是吳國的子民,我是……陛下的同胞!我這把‘眠香’劍,始終是要和哥哥的‘清音’在一起的……”
“說得好!不愧是我的弟弟!”飛龍淚水橫流,“我是吳國的王,怎能拋棄尊嚴被敵人殺死?吳國不會就此滅亡的!小弟飛翱一定能為哥哥們報仇!”他揮動清音自刎,和弟弟的屍體倒在一起。
“但是他們並沒有去投生……”
冰萱竟然主動來找幽篁,把幽篁嚇了一跳。
冰萱是冥界著名的行為指導老師,隻要讓她看到誰不務正業,不管和她有關係沒關係,她都要上去教訓兩句——冥界能夠正常運作,在細節上來說,冰萱功不可沒。
幽篁這個冥界頭號遊民,最怕的就是冰萱。本來以為冰萱來教訓時常慫恿紅曲不務正業的自己,沒想到冰萱隻是無處可去,來抱怨紅曲侵犯她的隱私權。幽篁的好奇心堪稱三界第一,自然要問個前因後果。
冰萱繼續說:“我在這裏四千年,並沒有見過他們。”
幽篁沒說話,倒是她旁邊,來做客的絢姬苦笑了一下,“清音,眠香……沒想到我到了冥界,還能聽到它們的名字……”
幽篁馬上湊上前,“什麽意思?你聽過?說來聽聽!說來聽聽!”
絢姬卻沒有說話,像是陷入了沉思,許久她才抬頭,看了冰萱一眼,問:“萱,你還在恨我,對不對?我沒有忘記清音和眠香,你自然不會忘了我——所以你見到我的時候總是更加冷漠。”
冰萱勉強才笑了笑,說:“我已經在慢慢接納你——已經那麽久,不能放手的人實在太傻了!”
絢姬感激地笑了一下。
“如果你是當年殺了我的那個小刺客,我猜,”冰萱漠然地看了絢姬和她旁邊的螢星一眼,“你們該知道我死後的事情。”
“是的。”絢姬歎了口氣,“我就是被‘清音’殺死的!”
冰萱瞪大了眼睛,默默地等著她說出下文。
“飛龍和飛驥的魂魄,附在劍上。”螢星也歎了口氣,“就和飛虹附在‘臥虹’上一樣。”
冰萱身後悠然出現一個少女——正是冰萱的寶劍“臥虹”的精靈。
“冰萱主人,我早就說過,哥哥們很可能會和劍在一起。”飛虹看了絢姬一眼,“因為怨恨,所以化身為劍精,斬殺一切!——絢姬,雖然冰萱主人原諒了你,但我還沒有原諒你!”
“——真看不出來,”幽篁倒吸一口冷氣,“看似柔弱的絢姬竟然有這麽多仇人!”
絢姬聽了她的話,尷尬地垂下頭,有些傷感,“我也不想這樣——但我曾經是最為危險的刺客,曾經……是個麻木的殺人機器。”
螢星輕輕扶住絢姬的肩頭,歎息道:“如果曆史可以倒轉,我們倒是很願意換個人生,求得原諒。”
“難道你也是殺手?”幽篁心裏一驚,為自己平日交友不善而悚然變色。
“我不是。”螢星看著冰萱說:“但我害死一個女人。冰萱,那個女人就是你的妹妹——我就是和萋結婚的楚國貴族……因為我愛上了別人,所以萋悲憤自刎——她所用的就是‘眠香’。我不想瞞著你。”
“後來,為萋報仇的少年——我想起來了,他就是那個流星……”絢姬看著螢星淒楚地笑了笑,“他用‘清音’殺了我。”
幽篁快速地推理了一下:“這麽說來,符合條件的萋的人選隻有一個……”
冰萱的臉色變了又變,和幽篁對視一眼,兩個人一起因為驚訝過度大叫起來:
“紅曲——?!”
——拂水殿裏——
紅曲小心翼翼地看著冰萱那陰雲密布的臉色,低聲匯報自己的研究結果:“因為清音和眠香殺人太多,天界派龍族的勇士收服那兩把寶劍,它們現在在龍族的兵器庫裏……冰萱……你有沒有聽?”
“我死的時候,妹妹才八歲……”冰萱注視著紅曲,鄭重地說:“所以不知道她長大是什麽樣子……”
紅曲愣了。
“沒想到!”冰萱的口氣恢複了嚴厲的本性,“沒想到竟然這麽懶散!我一定要把你這種性格矯正!盡一盡姐姐的義務!——從今往後,不準你沒事閑晃!工作的時候不準開小差!除了正經工作,不準管其它閑事!你那個茶會,馬上解散!”
“什麽?”紅曲被這一連串的禁令逼得哀叫:“你何時盡過義務?要不是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公主要看什麽莫名其妙的荷花,我也不會第一次投胎就那麽倒黴!”
“一定因為你性格不好,才會那麽倒黴!”
“冤枉啊——我隻是好奇才看了一點點你的往生,竟然把自由搭進去!”
“你隻是失去一點自由,我卻失去了對妹妹的美好回憶,還失去了和妹妹感動相會的幻想!”冰萱停了下來,微笑道:“我在人間隻有那麽一世,我的妹妹隻有一個,雖然讓人失望,但……”
紅曲呆了,稱讚道:“你笑的時候真?美!你以前一定常笑,所以才有那麽多人喜歡你。冷酷的飛龍和溫柔的飛驥,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冰萱那美麗的笑容中摻著難以形容的高深莫測。
“如果我能活得久一些,也許會有答案。但我死了。這就是曆史。曆史沒有這個答案,如果有,曆史也許會改變……既然萱公主已經隨曆史而去,又何必追究她當年究竟喜歡誰?”她歎息一下,又微笑起來,“世上已經沒有萱公主、飛龍、飛驥……”
有的,隻剩下地官、精靈的思念,常常掠過曆史,回到千百年前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