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高興嗎
恂箬找蠶來,隻為看個新鮮湊個熱鬧,對伯母的獎勵並不放在心上。
恂箬頭一回看見春蠶便犯惡心,最後蠶讓小丫鬟養著。
她翹首以盼,伯母甄選春蠶的那日來臨。
不知道其他人尋來的蠶是否和她的有差別,哪個姊妹的蠶又會被伯母選中,得到獎賞。
恂白她們通過各種途徑得到了春蠶,見到它們時,倒不像恂箬覺得倒胃口,直犯惡心。
年紀最小的恂翹,甚至還用手去壓了壓春蠶像一節一節拚接起來,如蛇綿長的身子。
三恂不約而同得知了蠶要用桑葉喂食,西廂種有桑樹。
“西廂不是那姓賀的住處嗎?”恂翹跟著兩個堂姐,喊賀橋齡姓賀的。
她年紀小,麵龐稚嫩,臉上神氣卻儼然是凜然高傲的高貴小姐。
“西廂住著是姓賀的,可這王府又不是他的,他也隻不過是寄宿在這府上罷了。”
恂喻聲音朗朗,“我們去摘幾片樹葉怎麽了,又不是摘姓賀的東西。再說,即使是姓賀的,幾片葉子也不讓摘嗎?”
似乎全然忘了答應過不去招惹賀橋齡。
恂喻真沒想過再去刁難賀橋齡。
在她的認識裏,她隻是認為養蠶好新奇,親自去摘幾片桑葉喂養而已。
三恂都以為自己隻是過去摘幾片樹葉。
潞王府西廂荒僻冷清,種著三恂見過的沒見過的花花草草,珍奇異常。
賀橋齡一個寄養在潞王府上的,寄人籬下的可憐蟲,斷無心力伺弄花草。
該是西廂原本乃潞王府栽花種草的所在,賀橋齡住進來,被塞進這個荒僻院子。
恂白恂喻恂翹各自帶著兩個丫鬟,一行九人大搖大擺進了西廂。
“這棵就是桑樹了。”恂翹的丫鬟領五穀不分的小姐們到桑樹下。
恂喻年紀居此,身高最高,抬手摘下一片葉子,“咦,姐姐,這樹葉居然會冒出白色的水,好像羊奶。”
“桑樹葉子真的會冒羊奶,好稀罕啊。”恂翹身量未足,踮起腳尖來夠不到,跳起來才吃力地扯下桑葉。
恂白拿起桑葉,高舉眼前,搖頭晃腦地觀摩。
給手上這片葉子取了個羊奶桑葉的名號。
桑樹樹齡久遠,又長在地勢較高的地方。摘完幾枝低枝的葉子,恂白和恂喻便開始學恂翹,跳起來,扯下桑樹葉子。
被扯下葉片的變形樹枝,失去掣肘後急不可待地彈了回去,滿枝葉子彈得啪啪響。
一行九人歡聲笑語,聊天聊起勁,聲浪如波濤。
終於,引來了賀橋齡。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賀橋齡陰沉著臉,眼神猶如在審判罪不容誅的罪犯。
恂白脾氣燙得如碗熱湯,說:“摘桑葉啊,看不出來嗎?你瞎啊。”
恂白姑娘曆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賀橋齡用這種眼神看她們,一下便把她點著了。
賀橋齡冷聲道:“誰準你們摘的,又是誰準你們到西廂來的。”
“這又不是你家,你不過是寄人籬下而已,我們到這兒來,還要你準許嗎?”賀橋齡臉色越難看,恂白心裏便越不滿,“桑樹是你種的,我們摘還要你準許嗎?真是好笑。”
她是學不會好聲好氣和討厭的人說話了。
非是堂姊妹們沒把恂箬的囑咐放在心上,隻是一直錦衣玉食好吃好喝被人伺候著,年輕氣盛,少不更事,心頭讓憤怒填滿。
滿腦在想,賀橋齡是個什麽東西,居然敢這麽和我說話。
恂白帶頭,恂喻恂翹摻和,把賀橋齡噴了個狗血淋頭。
賀橋齡冷眉怒目地斥罵還擊,不落下風。
“子不教,父之過。你們這些人操行卑劣,全無教養,想來也是父母言傳身教之果。身為,女子蠻橫無禮,狀若南蠻,枉稱名門淑女。”
“慈溪明氏寡廉鮮恥,竟然還腆著老臉自認為名門望族。”賀橋齡目光中透著比刀更冷的凶光,“我以為時郡望乃世家大族,後嗣多仁德高義,家風嚴謹。”
“照你們幾個看來,不過是沽名釣譽。你們不如蓬頭垢麵,做南蠻野人去罷。”
三恂又氣又惱,破口大罵,和賀橋齡爭吵起來,動靜鬧大了,連安心養胎的潞王妃也聽到了消息。
潞王妃扶著肚子趕過來,當賀橋齡的麵狠狠訓斥了恂白恂喻恂翹,對賀橋齡的處罰卻不痛不癢,蜻蜓點水走個形式罷了。
三恂咽不下氣,恨賀橋齡恨得牙根癢癢。
“姓賀的居然敢這麽罵我們,”回到恂喻住處,恂白憤然作色,“是可忍,孰不可忍也。王妃姐姐還偏袒他,把我們狠狠罵了一頓,他呢,回房抄一篇經文算什麽處罰。”
恂喻明白恂思的用心,說:“我們倒底是客人,王妃姐姐家的親眷。要是王妃姐姐偏袒我們,肯定會落人話柄。”
恂翹譏嘲道:“桑樹是賀橋齡種的又怎麽樣。看他那種小氣勁兒,小門小戶,上不得台麵。”
恂思趕過來處置時候,三恂知道了西廂的珍奇花木,皆是賀橋齡種的。
原來的西廂除了空置到顯出老態的房子和掏空了內髒般的枯樹,再無其他。
恂白有了個歹毒主意,“不讓我們摘桑葉。我偏偏要去摘,我們去把桑樹葉子全摘光,好好出口氣。”
三恂敲定計劃,勢要出這口惡氣。
恂箬一無所知。
倒不是因為離群索居,和堂姊妹玩不到一塊兒去,而是恂箬初到汴京城,舟車勞頓加上水土不服,整日懨懨,不大有精神。
賀橋齡的桑樹脫發似的落了大半葉子。
半天後,三恂養的蠶驟然死個精光。
恂箬從堂姐恂思那兒剛回臥房,才坐下,一陣急促的砰砰敲門聲響了起來。
開門,恂思的庶妹恂翹神情委頓地喊了聲十一姐姐。
“十一姐姐,你的蠶還好嗎?”
“你這是怎麽了,發生了什麽。”恂箬請恂翹進來坐下,替她倒水,“我讓王府丫鬟幫我養著,就看了一眼,沒再見過,不知道養得如何了。應該還好吧。”
“十一姐姐,我們的蠶全死了。”恂翹吸了吸鼻子,受了偌大委屈般嗚嗚哇哇地哭出聲來。
“啊?”
恂白恂喻和恂翹各拿了一個金碟,把各自尋來的蠶放金碟裏養,喂食桑葉。
春蠶養了好幾天,一直健健康康。下午,恂翹去喂蠶,發現它們一動也不動了。
喊來丫鬟,丫鬟卻告訴恂翹,蠶沒生病,隻是死了。
恂翹跑去找住在一個屋子裏的恂白、恂喻。出人意料,恂白和恂喻的蠶也死了,沒有一條僥幸活下來。
“我們的春蠶全死了。我和姐姐們不知道蠶是因為什麽死的,恂白姐姐說死了就死了,趕緊再去找幾條,恂喻姐姐要查緣由。”
“她們說的都不錯。可是十一姐姐,我的蠶死了,我好難過啊。”
恂白恂喻沒空理會恂翹,恂翹跑到恂箬這兒,希求得到一點安慰。
恂箬拍拍恂翹的背,好言安撫。
問了丫鬟自己的春蠶現狀如何,丫鬟說每隻都活得好好的,並無異常。
恂箬放了心,雖然覺得堂姊妹的蠶齊刷刷暴斃蹊蹺,但是事不關己,便沒往深處想。
過了一日,三恂又各找到了幾條春蠶。
葉子是上午喂的,春蠶是下午走的。
找來的第二批春蠶全死了,一條不留。
三恂三臉懵然,馬上要舉行親蠶禮了,潞王府後日便要交一條福蠶上去。
伯母說明天用完晚膳便要甄選,可她們的春蠶全軍覆沒,如何能交差。
三恂春蠶死完的消息,恂箬依舊一無所知。
當天天氣晴朗,外麵開了一輪金輝,普照人間。
恂箬適應了許多日,水土不服的症狀在這一天好像頓時消失了。
她喜滋滋地起來是,讓丫鬟梳妝打扮,要到院子裏閑逛。
想到明日要選福蠶,梳洗打扮完了,叫丫鬟把養在屋子裏的蠶拿出來,帶到後花園曬曬太陽。
蠶養在銅盆裏,丫鬟端著帶到後花園,放在石桌上。
恂箬覺得陽光刺眼了,叫丫鬟到臥房去拿把傘來。
大白天,後花園除了恂箬,卻無別人。靜靜悄悄,梅青李白,竟有歲月靜好之意。
恂箬察覺地往後看去,“啊!”
看見賀橋齡,麵無表情地站在她背後,直嚇得恂箬身子打顫,“啊啊啊!”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恂箬不住地拍胸口,“你怎麽沒有聲音的,就站到我身後來了。”
他這人怎麽突然出現在人家背後啊。
即使是大白天,也陡然狠狠地嚇到了明恂箬。
他們見過一麵。
恂箬記得他是誰,賀橋齡也同樣記得恂箬,明家那幾個刁蠻潑婦的姊妹。
賀橋齡麵色白裏透青,語氣森然,“你是明家人,明恂白的姊妹。”
恂箬發了半天怔,警戒地看著他,心裏生出且反感且悚懼的情緒。
“你高興嗎?”賀橋齡瞄了一眼銅盆裏的蠶,冰冷冷的目光在陽光下沒有一絲溫度。
“高興,我為什麽要高興?”恂箬覺得莫名其妙。
“她們的蠶都死完了。”賀橋齡將森冷目光送向恂箬,“你的這幾條卻都還活得好好的。”
他的意思是,她該幸災樂禍嗎?恂箬仍不明白,“蠶死了,哪裏值得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