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陷阱
卯時,天空不作美,下起了蒙蒙細雨,天色還是暗沉無比。
朝臣早早便在望仙、建福門齊整等候,隻等著上朝,他們手裏緊握著朝扳,垂首低語,惶恐的,不安的,還有翹首以盼的。
陸知在文德殿殿內穿著朝服,頭戴冕旒,一晚上沒有入眠,宮女正在為她遮蓋暗沉的黑眼圈。
陸知加緊時間,快速閱覽著手裏的各類紙張。
唇緊緊抿著,不發一語,最身旁的宮女膽戰心驚的,多日不見,手又生,生怕出了岔子。
好在看陸知很認真的閱覽,沒有注意到她這邊,心底猛鬆了一口氣。
這時外麵響起了鳴鞭聲,啪啪啪的好幾聲巨響。
陸知合上奏折,動身。
到了紫宸殿登上禦座,鳴鞭聲再次響起。
一排排按評階排列的官員依次入殿。
陸知一覽無遺,這熟悉的場景,如夢似幻,她多久沒有登上這寶座了,她亦不記得了。
近侍突然發出一個聲音把陸知拉回現實。
是的,沒錯,她陸從樾,回來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諸位,許久不見。”
……
紫宸殿外,一陣陣悲戚狼嚎鬼叫的聲音刺入過往的行人,紛紛駐足在宮門前,伸長了胳膊往裏看,宮門守衛好不容易維持了秩序,又一陣慘叫聲響起。
不多時,宮門外已經駐足了不少看熱鬧的老百姓。
往往大宮變和大動蕩之後,都會有這一出,距上一次上演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年紀稍大的老者見此也忍不住撫須歎惋,隻道:“陛下果然不同凡響,下手果決狠厲,不留餘地,這以前啊出了事都是等叛亂徹底平息時才會依依算賬,咋們陛下,直接隔天就在朝堂之上審斷,該殺的殺該發配的發配。”
有人道:“這今日早朝得有好幾個時辰了,是處決了多少官員啊。”
“多了去了,這今日,陛下特下令讓所有的大京官全部來此,有些個抱著僥幸去了,這時候心虛的還不跑,結果,一個沒逃過。”
“剛剛啊,從城門回來,好幾個大官的家眷被流放的流放問斬的問斬,嘖嘖嘖,可嚇人了。”
“居然這麽誇張,那這朝廷官員這麽多位置豈不是……”
“這哪裏用的著我們擔心,估計啊,就是往上補唄,想上來的地方官可不少。”
“倒也是,隻是如此不留情麵,真的好嘛……”
一旁的士兵再也忍不住開嘴,“幹嘛呢!幹嘛呢!陛下的是你們可以隨意揣測評論的?走開走開!”
其他尚且能忍,這個若是不阻止,出事兒可不止他們了。
被驅趕的百姓向四周散開,又開始嘀嘀咕咕,等裏麵有了動靜又出來張望討論,如此反複,這門口倒是異常的熱鬧。
裏麵可就沒那麽太平了,哀嚎,求饒,辯解,大哭,各種聲音不斷。
紫宸殿內,所有的官員都跪趴在地上,身體壓得極低,恨不得把自己埋入地磚縫裏。
不少的,身體哆嗦得不行,冷汗直流,有參與的,不參與的,生怕陸知一個誤判小題大做把自己也栽進去,那十幾年的寒窗苦讀,十幾年的摸爬滾打都要隨風而逝了。
陸知端端正正的穩坐禦座,神色冷淡嚴肅,與往日的,確切的說是與在京都之外的她截然不同。
冷淡,嚴肅,端正,狠厲。
她抬眸望向坐在椅子上的李太師,他喝著冷茶,手心卻都是冷汗,與其他人不同的是,那種似是而非的錯覺。
陸知言語上沒有任何冒犯,甚至對他尊重有佳,就是這種尊重在這樣的場合顯得格外刺目悚然。
“太師怎麽了?額頭都是汗,是這紫宸殿太熱了?”
李太師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雙手搭在膝蓋上,輕輕擦著汗液,“並無任何不適,多謝陛下關心。”
陸知做出今日第一個笑容,自然又帶著少女的甜美。
“今日殿上沾的血腥味太多了,聽聞太師是修佛法的,讓你看到如此血腥的場麵,罪過罪過。”
旋即,又轉而招來幾個人“你們,把太師安全送到府上,不得有誤。”
李太師:“陛下……這……”
陸知搶話,“不必多言,太師盡管下去休息,到現在沒有問出這幕後主使是誰,看樣子,今日也隻能作罷了,太師是三朝元老,受得起這個待遇。”
陸知嘴上客氣,侍衛已經在李太師身邊圍著,不給他反對機會,她在上麵笑眯眯的看著,也不阻撓。
李太師就這樣被半客氣的第一個出了宮門。
其餘官員一看,又是羨慕又是驚奇,這個節骨眼,這種待遇,也說不出是好是壞了。
李太師剛一進門,便狠的猛踹大廳的桌子,他夫人揉著帕子聲淚俱下的衝到他身邊。
連哭帶喊道:“官人!這是怎麽了?聽說陛下今日大發雷霆處置了好些與右恒接觸的官員,您沒受罪吧?啊?”
連繞了還幾圈,見他身上沒事,這才安心些。
李太師不耐煩與她多做周旋,一甩袖叫了貼身侍從,“去把李將軍他們全叫來……不……不止,把能叫的全叫來!”
侍從隻道:“是!”
“今日去房裏待著,還有其他人也是,不準再出來!”
李夫人一驚,也不敢忤逆,淚水凝在半空中,忙慌讓其他人退下,連連回頭看了好幾次。
李太師越想越氣,怒摔茶幾碎了一地。
一個無實權的小女帝也敢欺負到她頭上!識破又怎樣?
當眾殺了他多少下屬?那些個官員個個向他投祈求的目光,他們慘痛的哭喊和叫罵還回蕩在他耳邊,又刺又重。
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推翻,來立個自己滿意的正統皇帝!
沒有奴仆敢進去收拾的,圍在院外,嘰嘰喳喳的小聲討論,有機靈點的早發現了貓膩,早早悄悄回房收拾東西。
成王敗寇,確實能成就不少人,但絕不是他們這種卑賤的奴仆。
沒過多久,這待客廳便灌滿了人,稀稀拉拉,雖都是些不入流的武將,在此刻卻顯得格外重要。
宮裏鬧出這麽大的陣仗,京都的家眷也好,長了眼的,都把目光放在那金燦燦的宮廷內。
也是因此,不用多長時間,這幾日便全部聚集起來。
李太師:“老朽便長話短說,你們可有人留意了,斯平王所統帥的軍隊是否在城裏?”
立刻有人作答:“無!都看過了,沒有什麽人影,聽說是城裏沒有地方安置,都在城外候著呢!”
李太師沒有立即露出喜色,冷聲問道:“可是千真萬確?若是這消息出了岔子,誰也別想活。”
回答的武將一愣,本來確信無比的事,現在也不敢拍著胸脯說不是。
在坐都心知肚明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誰不是吊著個但膽來的?
“確實無疑!大人,我親眼所見!絕無虛假!若大人不信,今日吾便衝鋒在第一線!以性命擔保!”
他猛然站起,“現在官署家眷都對小皇帝頗有微詞,軍隊又不在城裏。”
角落裏有人發出了聲響,李太師向來喜愛這種膽大之人,佝僂著身體,一拍桌案。
“好!今日她將我們趕盡殺絕,這國家交由她手,必然會帶來無盡的災禍!我們便殺她個措手不及!想不到我這老頭子還有英雄誌氣的一天,爾等,現在還有退出的機會,今日不成王侯將相變成刀下魂!”
在場所有人都附和起來,沒有人反駁退縮,頗有幾分提刀斬昏君的氣魄。
李太師也是氣急敗壞,陸知冷熱應付他,明裏暗裏都說著,她知道所有事情,隻等他自己站出來。
反倒讓他生了謀逆之心。
天色漸暗,就著這飄著細雨烏蒙的天氣,灰黑灰黑的顏色籠罩上空,天空之下的皇城,血雨腥風,滿地屍骸血骨。
期間,陸知已經出了紫宸殿一次,在未央宮休息片刻,又回去。
陸汜嶢在殿外遠遠的急促奔馳飛來,不需要太多語言,陸知全然明白。
撂下還在跪趴的群臣,匆忙出去。
他們來到一個極其高可看京都全貌的角樓裏,把所有燭光熄滅,看清了京都街道的人流湧動情況。
這又是一次飛蛾撲火,他們不知道的是,現在陸知身後是有多大的兵馬等著他們破門而入,名正言順的殺個片甲不留。
“你說說,朕這才是不是做得太狠了。”
這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陸汜嶢:“自古朝堂更迭換代,皆是如此。”
陸知歎氣道:“阿嶢,這被欺壓愚弄日子真的很不好受,這個朝堂,身上壞進骨頭裏了。”
陸汜嶢看著下麵的血雨腥風,也不是滋味,那條條倒下的屍體,都有他的參與,又何止是陸知一個人?
這一切,他都陪她走過來了,沒有缺席,沒有退縮。
“日後做得好便好了,也不枉我們這幾年的費心謀劃。”
鏗鏗嗒嗒的兵器敲擊聲籠罩夜空 ,此刻,天空中的濛濛細雨變成了瓢潑大雨,威力極大,眯了多少人的眼。
不知過了多久,兵器敲擊的聲音才變弱了,安靜了。
陸知的眼睛,不知不覺已經掛起了水霧,怎麽也流不出一滴眼淚,眼眶微紅,仿佛悶聲哭了好久的人。
這一切直到後半夜才正真安靜,陸知扛不住翻湧而來的困意,回了未央宮,沒有梳洗直接躺下就睡著了。
這京都也安靜不少。
多少人家沒有透出一點光,裏麵的人都驚恐的瞪大眼睛,看著窗外,生怕這場災禍殃及到自己。
大戶人家已經裏裏外外安置了好些個人手,這程度,比當初剿滅右恒黨羽時還要厲害許多。
不出,第二日,李太師一家子人,被誅九族,邢行日便是在五日後,不必其他人直接處決,這李太師的待遇明顯不一樣。
而他們此刻被關進了天牢,陸知隻猶豫了片刻,便決定去天牢看一眼自己的“恩師”。
李太師自然沒有好臉色,身上的風骨為折,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氣度未減,沒有平日佝僂的習慣,這時的他,腰板異常的堅挺。
“夫子還是老樣子啊。”
李太師:“……”
陸知:“從前夫子便不喜歡朕,無論朕的功課做得多好,您從未跨過一句,隻是因為朕是個女學生,朕自認為做得很好,可以稱之為夫子最好的學生,後來想想,其實,夫子最好的學生是右恒,啊,不對,是拓跋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