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閉門羹
李太師緊緊闔上的雙眼列出來一個縫隙,“你知道?”
陸知淺笑安然:“自然是知道的,他拓拔尋一個大安棄子,再有能耐也不會做到這個位置上。”
“他背後的勢力是誰,這才是我們最關心的問題。”
李太師眉頭皺成了川字,欲言又止,黃橙的眼珠子折射出了這年紀不該有的狠厲和幽怨。
如此一來,他便明白了,這右恒早早被大張旗鼓的捉捕,多年的精心策劃在一夜之間付之東流,再對這個皇帝有諸多不滿,隻要掛上了大安質子的名頭,任你如何得勢,也無力回天。
當年,戰火紛飛,多少人流離失所,家破人亡,那刻在骨子裏的仇恨是無法被磨滅的,大燕雖然最後得勝,那代價也是極其慘重的。
活在太平盛世的臣民永遠沒有資格替先輩原諒國仇家恨。
也是因此,在李太師得知右恒便是大燕先皇私生子時,便沒有任何猶豫的,選擇了放棄,抽回了他所賦予右恒的所有權利。
“後來再一想想,早在之前,夫子對朕還是喜愛的,還說過,若朕是個男兒身,必能封侯拜相,名垂青史。”
她從王缺手裏拿來一本賬冊,隨意翻幾頁,扔在地上,“夫子知道這本賬冊裏記的是什麽嗎?”
李太師:“……”
“這裏麵從朕繼位開始於太師私下來往超過三次的人員名單。”
李太師終於有了反應,撿起賬本翻了一遍,心頭的活越來越大,刷的一下摔在地上,“誰寫的?”
“前起居郎之女錢吟,你如今的侍妾之一。”
李太師險些站不住腳,臉色變了又變 ,“那個小賤人怎麽會和你扯上關係了!”
陸知眼色微黯,皺眉道:“為何?你辛辛苦苦謀劃為難朕不就是想維護自己心中的正統?父皇在時你盡力輔佐沒出過什麽幺蛾子,朕一繼位便開始拉動群臣攪渾水,怕暴露自己,晚節不保,又培養出一個右恒,那麽你呢?”
她上前狠瞪李太師,“你的庶子戰死沙場,就鳩占鵲巢,把自己兒媳占為己有?雖為小妾,終究是為了你們李家添了香火的!你做了什麽?”
李太師再沒有之前的淡定,臉青一陣白一陣,舔著幹澀的唇瓣,“不過是個下賤胚子……”
“你才下賤!”
這時,從暗處衝一個雙眼赤紅,張牙舞爪的婦女,情緒激動,旁邊的人都來不及反應,她已經衝出抓住李太師的衣服,狠狠往外拉扯。
“瘋子!放開我,你這個瘋子!平日裏老夫待你不薄啊!”
“不薄?你這個老變態,現在還在惺惺作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都是你毀了我的一生!”她越說越激動,李太師已經完全貼在鐵欄上,表情扭曲。
陸知拉出她的手,她現在正是情緒激動的時候,李太師的反應顯然取悅到她了,嘴角都是詭異的笑容,容不得有人打擾,居然用力將陸知甩到一邊。
陸知也沒想得到她平日裏衣服弱者的姿態會有這麽大的力氣,一不注意往後倒去,好在內侍黃門王缺將她穩穩扶住。
而後捏著她的手腕,“錢吟!陛下還有話要問,你老實點!”
錢吟如火的情緒一下被澆滅,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跪在地上求饒,陸知招呼人將她帶走。
“賤……”
“李太師!注意言辭,她這樣不都是因為你?”
“她是怎麽和陛下聯係上的?她可從來沒有見外來人的機會 ,這事兒隻有幾個人知道。”
“自有法子,很早之前,朕便知道了。”
陸知:“即使是到現在,我也不明白,李太師你,為什麽要幫一個大安人來擾亂大燕的王朝,你對我是有多不滿?才會利用一個大安人?莫不是忘了,你的兩個兒子可都是死在了當年的那場戰鬥裏?”
李太師猛地一甩袖子,打破了平靜,卻不發一語。
黃門搬來了一個椅子,陸知定定坐著,說了一通話,莫名的,很憤懣不平。
“太師,你作為三朝元老,如此行事,真叫人心寒……罷了……不管怎麽說,也改變不了這局勢了,太師你,輸了。”
她起身,神色冷淡涼寒,女官為她整理了衣服,轉身往外走。
李太師:“陛下!”
“微臣對陛下頗有微詞,卻從未想過要勾結外邦……”
陸知轉身抬眸望去,“你不知情?”
“微臣是個迂腐的老頑固,一生鑽研孔孟之道,一大把年紀了,也不理解其中深意,還在朝堂混跡了五十多年,陛下,或許不相信,老臣確不知右恒的身世和大安有關。”
李太師貼著牢門,聲音蒼老喑啞,瞬間又老了好幾歲。
“從前隻覺得陛下一介女流,難當大任,這才……隻是現在一看,這國家交由陛下,是最好的選擇,吃苦,狠厲決絕,有謀略,這亂世裏,或許就是需要陛下這樣的統治者,才能保山河永固,陛下……老臣實在對不住你。”
空氣安靜了足有半盞茶的功夫,陸知自己恍惚間,沒有了時間概念,多年的謀劃臥薪嚐膽,得到了認可。
這幾年,她過得何其憋屈,臣子們沒有在明麵上過多給她難堪,在暗地裏,束縛她的手腳,掖住她的喉舌,這樣的處境,不如直接與她抗衡來得痛快。
他們沒有,他們像黑水一樣滲透打壓,否定她,嘲諷她。
這一下,那個昏暗的肮髒的天空,好像突然放了晴。
她隻道一句:“多謝。”
“陛下!我妻兒老小,都是無辜的,這一切他們全然不知情……”
陸知話音徒然一轉:“一個家族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有什麽無辜不無辜,做事之前你沒考慮過?”
李太師一下泄了氣,垂眼瞧她。
“鞠躬盡瘁五十多年,陛下不看……”
陸知神色一擰,一股怒火憤然而起,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錢吟正在外麵,頹然坐著,陸知:“李家已經被誅滿門,西邊有個皇莊,環境不錯,朕安排你過去,那邊的人會善待你的。”
“陛下,那……允兒呢?”
允兒是她兒子的名字,陸知:“抱歉……”
陸知眼神微黯,輕拍她的肩膀,轉身離去。
錢吟整個人縮成一團,微微抖動著,明明已經知道結果了到了最後,還是不能平靜對待啊,她的兒子終究是李家的骨肉,又不在她身邊長大,怎麽也逃不掉的啊。
她都為皇帝做那麽多事情了,為什麽就不能寬容寬容呢?孩子還那麽小,又做錯了什麽?
為什麽不能放過她的孩子!皇帝果然都是和李家一樣,全是道貌岸然黑心黑肺。
想著治住了淚水,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錢吟回過神來,心虛抬頭。
王缺正笑吟吟的看著她,“該準備去皇莊了,夫人。”
錢吟渾身莫名一抖,怯怯道:“我為陛下做那麽多事,陛下都看在眼裏,不知這皇莊可是西郊的山慶渡?”
王缺笑到:“是的,夫人。”
錢吟心道總算還是有點好事,先穩定下來再說罷。
又此,心情也好了許多,臉上也掛著點笑意了,順著王缺的方向跟著好幾人遠去。
王缺笑眯眯的站在後麵。
你為陛下做了許多,可不是為我做的。
京都一臉既然的多少官員落馬,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斬首的斬首,血氣衝天,哀嚎一片。
流放之地的選擇便是為了讓他們永無翻身之日,不同於斬首的是給他們痛苦活著的權利。
百姓的話尖,由對陸知的果決的敬佩變成了對一個暴君的埋怨。
而陸知自此不再提起過,照例舉行早朝,桌案上的奏折也從未減少過。
有怒批她太過狠毒殘暴的,也有朝慣例給她呈上各地發生的大事的。
其中最多的便是提到淮南地區的災害,有不少的百姓流利失所。
現在的國庫已經不足以支撐如此巨大的花費,到了現在,陸知也不予批複,因此,又多了一堆說她處理不當無心國事的奏折。
“陛下,該用午膳。”一個黃門低垂著頭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日頭已經正掛在上空,還有偏西的勢頭,她已經大白天沒有吃任何東西了,臉色也不大好,再不吃這身體怕撐不住了。
說話的是從小陪伴在陸知的小黃門,與陸知一般大的年紀,很會看人臉色,審時奪度,陸知出宮一段時間內宮中事務大部分由他處理,維持秩序,做得很是不錯。
就有一點,做人做事,很分場合,與陸知有五分相似。
他隨著陸知的登基銜位也跟著提高,在宮中地位高權勢大,惹來許多資曆更深老黃門的紅眼。
常年陪在陸知身邊協助她的有三人,一個是陸從亦的得力近侍崔捷,一個是與她長大的小黃門王缺,還有一個內侍女官王薈。
現在敢在待在陸知身邊的,便是這三人,他們在一邊擠眉弄眼許久,便是再爭論誰提個醒。
陸知:“不急,朕再看會兒。”
陸知一看開口,他們也不敢再說什麽,悄悄派人去把飯食又換了一批。
陸汜嶢去處理官員,一連幾日不見人影,陸知眉峰越來越高。
“你們去安排,朕要去宋府一趟,一切從簡,莫要聲張出去。”
三人齊聲道:“是”
宋府立在鬧市之中,門口人來人往,還有些小攤販叫嚷,現在太陽西斜,天氣沒有那麽炎熱,走近這裏,竟比其他地方都要熱些。
王缺架著馬車,停在了離宋府大門十幾米的地方,王薈同她坐在馬車裏。
陸知撩開車窗簾一腳,看著外麵的煙火人氣,“阿薈你先去問問,不要叫其他人,就找宋然。”
王薈點點頭。
期間,王缺道:“陛下這是來看誰的啊?如此低調。”
陸知閉眸養神,半響,淡淡道:“多嘴。”
王缺一激靈,立即坐正。
王薈回來,入了車內,輕聲道:“陛下,宋簫一大人不在,那位大人說,早在回來的第二日,人就不見了蹤影。”
陸知:“……”
思酌片刻,陸知擺手想打道回宮,外麵穿了一男聲。
聲音輕輕的,又咬字清晰,“陛下,安之他自那日回來起就特別不對勁,誰都不理會,死一半的沉寂,大伯母已經連續哭了好些日子了,剛剛才哭累睡下了……”
宋然的語氣一如往常,隱約的,陸知卻能感覺到埋怨之意。
這事與她確實有重大的關係,如果不是她對宋簫一反複無常的態度,他也不會如此。
陸知自知理虧,語氣難得的沒有嚴肅的味道,“這幾日辛苦你了……朕多有虧欠宋府的地方,日後會好起來的。”
從外麵突然遞出一個小紙條,陸知拿過攤開,是一串地址。
宋然的聲音再次響起:“此處是安之在京都的別院。”
陸知了然,沒多說什麽,宋然說完就走開了。
陸知對著王薈道:“把帶來的東西都拿去給宋府,就當是暫時的一點補償吧。”
他們來到了紙條上的地址,一個不起眼的隻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門。
這顯然是一個宅邸的後麵。
這宋然倒是敢的很,讓她走後門?
王缺扯著嘴角道:“這……宋然好大的膽子 !”
陸知:“罷了,去敲門。”
王缺不情不願的猛敲了好幾下,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半個他那麽大的門童露出了腦袋,門也不全開。
他上下掃了好幾眼,見他們穿著不凡,語氣稍好了一些,“諸位是?”
王缺:“找你家宋簫一大人的,這是我們的主子”他上前幾步,遞過一個牌子,“給你家大人看看這個就知道了。”
門童接過,不露痕跡的瞪他一眼,“知道了,稍等!”
“哐”的一聲門又關上了。
過了好一會兒,又露了頭:“我家大人今日不在府中。”
王缺率先不悅道:“什麽不在,你家大人在不在你剛剛就不知道?現在才說,我家主子等了多久了?你知不知道我家主子誰?”
陸知瞪了他一眼。“王缺!”
小門童被比自己高了兩倍的嗬斥,脖子縮了縮,臉一紅,旋即哽著脖頸大吼,“不在就是不在,凶什麽凶嘛,我家大人才不想見你們這種人!”
“砰”的一聲,門又被重重關上了。
就這樣吃了閉門羹,也就可以確定,宋簫一確實就在這裏。
王薈把王缺拉回來,說了他兩句,王缺一改往日,竟然還和她頂了幾句嘴。
直到陸知發話,“王缺,朕不希望再有下次。”
往後幾日,陸知沒有再提到宋簫一,她叫來陸汜嶢,把自己在澤石穀拿到一手賬目和各類東西交給她。
結果就是,她雖然對宋簫一有愧,還是沒有要放棄他背後的財力,也是考慮到把宋簫一逼出來。
陸汜嶢接著強大的勢力和狠勁把宋簫一在各地的鹽莊直接收歸政府。
著實驚人,他賬下的鹽莊覆蓋全國,大大小小的,有的曾經屬於當地政府,迫於戰事壓迫,暫時出租,現在看來已經完全屬於宋簫一的了。
富可敵國,果真不是吹噓。
宋簫一,隻是第一步,她還有許多的事情需要做,而宋簫一,作用之一就是殺雞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