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喘不過氣來,本就是不太好的身子,已經有些抵不住他的瘋狂,就是抬起的手,都是無力很。我張了張嘴,想說不是我,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嘴裏鼻尖一股腥甜上湧,我閉上眼睛,一滴清淚劃出眼角,那隻無力的手,也終於垂了下來。
等我醒來的時候,是躺在床上的,屋裏已經燃上了蠟燭,散著昏黃的光芒,讓我有一瞬間已經魂歸地府的錯覺。
“你醒了!”一個冰冷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在聽到這個聲音後,我便想,為什麽還要醒來。我轉過身來,閉上眼睛不想看他,“我明日便走,帶著司景一起。”
他冷笑一聲,“走?你害死了鳳初,還想走?”
我終於忍不住了,憤憤地問道,“我什麽時候害死她了?”對於這種莫須有的指控,我頗感厭煩,不想解釋,卻又聽不得他一再詆毀。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一直都是在這般想我的,自私的、歹毒的、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
他在聽到我的控訴後,情緒又開始激動了起來,“怎麽不是你!龐季說將鳳初交給了你,而你呢——”他指著我,眼裏的恨 意濃烈,“你卻丟下她一個人了逃回來,她被骨都侯捉了去,她被殺了,被殺了!”
我心生悲涼,隻覺一顆心空得直往下墜,“既然是我害死了她,那你為什麽不幹脆殺了我!”
“你當我不想你死嗎?”他的語氣狠毒而殘忍,全然不似之前的不惹凡塵。“匈奴來信,要拿你換鳳初的屍首!”
我閉上眼睛,在心裏自嘲,看,這便是我喜歡的人,偶爾的施舍些他的慈悲,而後便隻會將我推上風口浪尖,成為眾矢之的,即便麵前是萬丈深淵,他也是推的毫不猶豫。
過了許久,我睜開眼睛,直直地望著帳頂,喃喃道,“南邢,我是不是連個屍首都不如?” 我頓了頓,“即便——
即便她已經死了,你也要用我去換,讓我去白白地送死,是嗎?”我有些恍惚,分不清這世間到底什麽是值得,什麽是不值得。
“你以為你是誰?”他語氣輕蔑,仿若便是連和我說句話,都是貶了他的身份。
“她是死了,可她是女子的事情不能讓那些人知道,她那麽好,那麽完美的人,我不能讓史書留下她的絲毫詬病,我不能.……”說到後麵,他眸光微閃,露出些許柔情,晃得我眼睛生疼。
我費力地撐起身來,坐在那笑了笑,“是我害了司馬鳳初,我故意甩掉她,獨自跑回了鄴城——咳咳.……咳咳……”我捂著嘴角,絲絲殷紅自指縫間流出。
“你要麽殺了我,要麽便放我和司景走,總之,我是不會去的!”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嘴角泛著殘酷的冷笑,“你以為司景會願意和你走嗎?”
我抬手按上胸口,皺了皺眉頭,“什麽意思?”
“你以為,他會和弑兄仇人一起走?”
我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顧不上渾身的疲憊無力,踉蹌著跑到司景的房門前,當看見那個孩子開門的一瞬間,心裏先前的不安又稍稍去了一些。
我笑著摸上他的頭,卻被他躲開了,抬起頭來看著我的那雙眼睛裏,全然沒有了以往看到我時的那股欣喜,那張純真的臉上帶著濃烈的厭惡。
我尷尬地笑了笑,“我是來帶你走的,你不是總是說沒人陪你耍嗎?我以後每天都.……”我還沒說完,他便打斷了我的話。
“我哥哥死了!”他緊緊地盯著我,滿眼的恨意,“是你害死的!”
“你騙我,一直在騙我!”他突然狠狠地咬上了我的胳膊,用孩子的方式表達對我的厭煩,“我討厭你!我恨你!我永 遠都不想再見到你了!”他說得甚是直接,直接的我整顆心都在赤裸裸的疼著。
我站在那裏,愣愣地看著麵前這個隻有十歲的孩子。手臂上被他咬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著,卻不及心裏的那股悶疼。我茫然地喃喃道,“我是來帶你走的。”
“我不要跟你走,你這個殺人凶手!你這個騙子!”他大聲地喊叫著。
南邢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我身旁,站在一旁看著好戲。
我回過神來,沉了臉,拉著他的手,“跟我走,你不是恨我嗎?我害了你哥哥,你難道不想親手殺了我嗎——
跟我走,等你有能力了,就殺了我!”
我扯著他的手,想將他拖走,一刻都不想再呆在這裏,他若是脫離不了北帝侯府,日後長大了也隻會被南邢利用。
他手腳並用地揣著我,“你這個騙子,我討厭你,放開我……”我現在稍微動些力氣,便會惹得一陣頭暈,根本擋不住他這般掙紮。
我頹然地鬆開了手,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可即便是這樣,肺裏依舊難受的緊。
良久,我已是疲憊至極,“放他走,我去北疆,將司馬鳳初的屍首換回來。”我緩緩地起了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在錯過南邢身邊的時候,我頓住腳步,喃喃道,“你是真的,總是將我往絕路上逼,這是最後一次,我把命還你——咳咳.……咳咳……——”
我抬起那隻無力的手,擦去嘴角的血跡,“我此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喜歡了你!”
他的身子顫了一下,僵硬地杵在那裏。
我笑了笑,越過他,幽深的天空看不到任何光亮,半點的星,半點的月光,被烏雲遮住,透不出來分毫。
這是最後一次,自此訣別,生命中再也不會有北帝城主南邢,這世上也不會有桑姑娘。
我沒有等到第二日,便騎馬北去,我已經倦怠至極,不想再和他們有絲毫的牽扯,任何人,任何事情。
原來,終其一生,再也實現不了願望的,是我,自遇見南邢的那一刻起,從沉淪到決絕,那些大漠的蒼涼,那些江南水鄉的柔情,就注定要成為了泡影。
我不用想也知道,那骨都侯之所以要我去換司馬鳳初,全是因為那個長著一臉變態樣的人,提的那個變態的想法。
到了統萬城外,我勒馬停下,白土夯就的城牆,蒼茫的立於這片大漠中唯一的草原深處,竟是有一種悲壯的美感。
匈奴向來是逐草而居,並沒有什麽固定的住處,可這一代的大單於赫連允卻在此建了都城——統萬城。
這統萬城在建的時候,甚是殘忍血腥。
大單於任命叱幹格為將作大匠,當每夯築一小段城牆時,叱幹格便會派一些人用錐子往牆裏刺。若是刺進一寸,便要將這段城牆推到,而夯築這段城牆的工匠也要全都殺掉,將其屍體夯進城牆裏。若是錐子刺不進,便要把負責監工的人殺掉,也把屍體夯進去。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工匠和監工便是這樣,相互置對方於死地的存在著,至此才鑄就了這一座氣勢雄偉的統萬城。
這座鮮血鑄就的城池,每當夜晚來臨的時候,甚至還能聽到那哀鴻遍野的哭號聲。
一縷縷孤魂野鬼,守著這座城池,守著這片大漠,直至時間荒蕪。
我騎馬立於城門前,朝著城樓上的士兵高聲大喊,“大周浮桑赴約,開城門!”不稍片刻,厚重的城門一層一層地打開了,我加緊馬腹,策馬奔進那座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城池。
“轟——”“轟——”
身後的城門一道道又關上了,我頓下前進的步伐,抬頭看了看這片大漠的天空——風依舊清,雲依舊淡,萬裏的碧空此時卻有那麽些寂寥。
我的眼睛有些濕潤,大漠孤煙,長河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