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前世所有的記憶,便在我死的那一刻起戛然而止,現在我是鬼使七葉,不再是浮桑。
我從那有些沉重的回憶中清醒過來,麵前這個清潤的男子,已然被那時的仇恨蒙蔽了眼睛。
“你怎麽可以那麽自私,她不會武,甚至不能自保,你卻將她一個人丟下,難道你這幾百年來就從未自責過嗎?”他悲憤地控訴我,像一個無理取鬧的怨夫,不曉得情理的,還以為是我當初負了他。
我往後退了退,盡量和他保持些距離,畢竟他不知何時,便要耍上一回瘋氣,而那隻手便會在瘋的時候,順上我的脖頸。
不曉得這個人何時學了南邢的絕招,一覺我不順眼了,便要掐我的脖頸,想我這纖細的脖頸,也不是生來就留著給別人折的。
“秦戈,你說話歸說話,不要想著動手,我怕待會兒稍不注意的,就會傷了你。”我頗為實誠地告訴他這個事實,可他卻並不領情,以為我是在威脅他。
“嗬,你傷了我?我今日就送你去見她!”說完,一道青光驟閃,抬手便朝我揮來個指劍。
我一個閃身,巧妙地避過那一指,而後得了個空善意地提醒他,“你不用費力地送我去,我現在便能見她了,隻要她想,天天見都沒關係。”
今日也不曉得是怎麽回事,我每說一句,他都隻會更生氣,這讓我覺著他甚是冥頑不化。無論是好心的解釋,還是善意的提醒,他都不怎麽接受,還總是想朝我出手,老子又不是傻子,任你打。
他氣得頭頂快要冒上青煙了,手指迅速地朝我揮著,不停歇。
我躲閃間頗有些生氣,一張嘴便甚是犯賤地表達出了內心的疑惑,“你上上輩子是不是狗投來的?怎麽亂咬人?”
他許是覺著被我侮辱了去,一張臉上盡顯怒氣,“你這張嘴既然不怎麽招人歡喜,我今日就替你撕了它!”
我頓時感覺委屈,他怎麽能僅憑幾句話,便給我帶了個不歡喜人的帽子,這著實過分了些,我以後還怎麽在其他小鬼麵前混了?
我心裏有些生氣,隻覺他過了幾百年,變化竟然這般的大,再也不似當年的溫潤如玉。 雖說他以前也不甚歡喜我,可卻還沒到現今這般歇斯底裏的地步,現在的他,隻能讓我想起一種動物——瘋狗。
這樣想的話,我又有點釋然了,想人和瘋狗本就沒什麽共同的言語,所以他能這樣,便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我將手裏的傘一舉撐開,彈開他揮來的所有指劍,趁他躲閃間逃出了皇城。
我回了地府,心裏憋悶,想冥王這老頭怎能不曉得我前生的事情,卻給我派了這麽個差事,分明是故意的。
到了他那極其騷包的宮殿門前,殿前的侍衛攔住我的去路,“鬼渡使您不能進去,冥王殿下今日有客.……”
“哎哎,鬼渡使,冥王殿下吩咐,您……”
我一把推開他,徑直往裏走,一舉踹開冥王的門。隻見冥王正和一襲淡紫色的男子刀劍相向,眉眼間全是怒氣。
我隻道他是一時興起,玩起了龍陽斷袖,不小心惹個不好甩掉的,人家便隻得殺到冥府裏來,要他負責到底。
冥王手裏的劍還指著那人,一雙眼睛緊緊地瞪著我,“誰讓你進來的,給我滾!”說完還不動聲色地挪了挪位置,擋在了我和那人之間。
我撇了撇嘴,在心裏暗自腹誹,偷偷藏藏、躲躲閃閃的,難道還怕被我看上了,給勾去了不成?
我旁若無人地徑直走過去,將生死冊摔在案上,“這活我不幹了,您老愛找誰找誰,你就是故意的.……”
“浮桑.……”一句極輕極輕的聲音,自大殿裏響起,那壓抑的聲音有一絲驚喜和不確定。
我心裏頓時一股莫名的火“噌噌噌”往上長,想是哪個不開眼的,又叫我這麽個名字,老子現在最討厭別人這麽叫我了。
我回過頭來,卻對上一雙清亮的眸子,黑白分明的瞳仁裏,不惹塵埃。
先前沒有在意,此時才發現這人長得甚是熟稔,腦中那張淡漠的臉,又開始清晰了起來,漸漸與麵前這人重合在了一起,而後,便是往日那些清晰徹骨的疼痛。
“浮桑,真的是你嗎?”他驚喜地看著我,聲音有些感傷,有些哽咽。
我愣了片刻之後,回過頭來,衝冥王笑了笑,“既然您老有客人,我就不打擾了,而且這件事也不是很難辦。”說完,抓了桌上的那本生死冊便要往外走。
“浮桑!”那一襲淡紫焦急地拉上我的胳膊,可那隻伸出來的手,卻被冥王一劍逼退了。
“長生大帝,你認錯了,她是我冥府裏的鬼使七葉,根本不是你的什麽浮桑,你每百年的便要來鬧上一回,我也不與你計較,可你這公然調戲我冥府的鬼差,可就著實不好了.……”
那名叫長生的大帝,霎時淩厲之氣盡散,眉宇間竟隱隱的有些殺氣,“讓開!”
冥王將劍指向他喉間,冷笑一聲,“你讓我讓我便讓了?那我豈不是很沒麵子。”說完兩人便大打了開來。
我無心看他們玩這些打架的伎倆,隻想躲得遠點,省得再濺上一身血,想我這勝雪的白衣也是很難洗的……我突然 有些愣住了,停了腳步,斂下眸子看了看自己的這一襲豔紅,無奈地搖了搖頭,穿白色,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現今的我,似乎隻穿這種豔極的顏色。
“浮桑——”身後隱隱傳來焦急的呼喊聲,我皺了皺眉頭,朝身後的方向看了看,想轉身飛走,可想來想去,總不能就此躲一輩子,想我雖是一隻鬼,可也想做一隻光明正大的鬼。
待那襲淡紫色近到跟前,我朝他笑了笑,“仙尊方才可是找我?”我很是害羞地朝他眨了眨眼睛,那神情頗為做作扭捏,“仙尊長得可真好看,可惜跟了我們冥王了,您如果不想跟他了,來找我,也是可以的。”說完,甚是浮誇地將袖子抬起,掩住半麵妝,欲羞不羞地偷偷拿眼瞧他。
他站在離我一尺的地方,靜靜地看著我不語,那雙深邃的眸子裏,盛滿濃烈的情緒,感傷的、驚喜的。
那樣濃烈的感情,那樣深的眷戀,可此時我卻感覺心煩意亂。
良久,他緩緩啟唇,“浮桑,真的是你嗎?”他伸出手來,想要觸碰我,可那隻手隻是靜靜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閉上眼睛,喃喃道,“真怕這隻是一場夢,等我醒來的時候,依舊隻有我一個人,沒有你,什麽都沒有改變……”他那一雙睫毛微微地顫抖著,似乎真的不敢睜開眼睛。
我臉上的笑開始僵硬,想我演技也是一流,他竟然閉上眼睛不想看我,“仙尊是還放不下冥王殿下嗎?”我甚是通情達理地喟歎一聲,“哎,想來這情愛之事,身不由己,冥王殿下向來花心慣了,您就不要再傷神了。”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那隻停在半空中的手覆上我的臉頰,神情悲涼,“浮桑,你非要這樣嗎?”
我臉上的笑徹底僵硬了,揮開那隻手,清咳兩聲,“冥王殿下的小名不是叫浮桑嗎?那可能是我誤解了。”
“浮桑,你認出我了對不對,你認出我了,是嗎?我是南邢!”他直直地看著我,像是要從我臉上看出什麽破綻。
我皺了皺眉頭,心情頗為煩躁,他要這個樣子,可就沒什麽意思了。
“那又怎麽樣?”我冷笑一聲,不再看他,“你是南邢又怎麽樣?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嗎?”
我頓了頓,可隨即又一副恍然的樣子,“哦,你一定是想著,我是鬼差,也好幫你找找你的鳳初,現今在何方做孤魂野鬼,對吧?”
我笑了笑,斂下眸子,“就憑咱倆的交情,我還能不幫你嗎?可這事著實隻有冥王曉得,所以你找我套近乎也不好使。”
他愣在那裏,喃喃說道,“我不找她,我找的是你。”
這時,冥王終於找到了我們的行蹤,飛了過來。那神情頗為憤怒,就像是我和他的長生大帝有了奸情,被他發現了一般。
他手裏還拿著劍,“長生大帝,你是天上的,我便也尊你一聲仙尊,可你卻下到我冥府隨意調戲鬼差,這若是讓天上曉得了,您名聲屆時可不太好。”
說完將我扯遠了他身邊,“七葉,你先回去!”
我心裏煩悶,轉身便朝忘川的方向掠去。
耳邊依惜還回蕩著他們的打鬥聲,路過奈何橋時,那裏依舊排了長長那個的隊伍,都是趕著投胎的人,我想。
這些人喝了湯之後,便會忘記前塵的種種,即便曾經是那般的刻骨銘心,也抵不過一碗湯來得幹脆。
我垂下頭無聲地笑了笑,說什麽海誓山盟,說什麽生生世世,來這地府走上一遭後,結局還不是都一樣,當他們走上橋頭的那一刻起,便說明,緣分已然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