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暖色的木門緩緩打開，青垣愣了一下，快速飛身掠起，隻是瞬間，便沒了蹤影。


  門外，一個身形頎長、長相頗為斯文的男子，半倚在門口，木屋裏溢出的燭光，斜傾在他身上，有種仿若隔世的錯覺。


  他挑起唇角，“放她回去沒關係嗎？”


  月烏看著青垣消失的地方，冷笑一聲，“她必須回去。”


  青垣一路高低飛掠，找了好久，才終於又回到了先前的那座大殿。


  “她明日要殺你。”青垣見了帝殤，頗為直截了當。


  不曉得是不是在路上趕了些，她淩亂的發絲，拉聳在蒼白的臉上，有幾分狼狽，起伏的胸口間，喘息的厲害。


  帝殤將視線緩緩轉向她，麵上雖是漫不經心的，可眼神裏卻帶了疏離和冷漠。


  青垣愣了一下，心尖跟著驀地一顫，而後便疼開了。


  “你不信我？”她眼裏帶著無措的疼痛，語氣悲涼而難過。


  帝殤依舊看著她，不說話。


  青垣直直地望進那雙帶著冷意的眸子，緩緩說道，“我剛剛經過一處木屋，聽見月烏和一個男人在說話，她說，明日趁混亂的時候，殺了你。”


  一字一頓，機械地複述，沒有什麽情感的波瀾。


  “我沒有騙你。”


  青垣知道帝殤不會相信，可還是倔強地加了這麽一句，像垂死的人，明明曉得已經沒了活得機會，卻偏偏不甘如此，還要倔強地掙紮一番。


  對望良久，帝殤嘴角噙笑，卻是讓人心生絕望的冷笑，“青垣，你說謊話，也應該編得像一些，在你來之前，月烏都是和我在一起的。”


  青垣徹底愣住，嘴裏喃喃，“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她剛要說什麽，卻頹然地閉了嘴，無論如何，帝殤不信她，說的越多，隻會越失望。


  她斂下眸子，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我知道，說什麽你都不會信，總之.……你明日小心些，也總是好的……”


  青垣垂著眸子，站了許久，也沒等來帝殤的一句話，無論是好話還是壞話。


  她心生絕望，眼裏茫然的厲害，連聲音都開始發著飄，“那……我先出去了，你.……休息吧。”


  青垣木然地出了門，卻沒有走遠，而是在門前呆呆地站著，茫然地不知所措。


  像是腦袋裏突然便空掉了，什麽都沒有，也毫無意識，不曉得下一刻該幹什麽，隻能像傻子一般，茫然地發呆。


  這樣的情況已經很久了，原本還隻是偶爾一次，可自來到了這裏，時間間隔越來越短，而且發症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這是魔化的開始，她心裏是隱隱曉得的，所以從未對帝殤講過。


  良久，青垣似是開始有了些意識，眼裏也清亮了些。


  她按著胸口，扶著牆緩緩蹲下，那張蒼白消瘦的臉，有幾分疲倦的無力感。


  眼眶裏不自覺有兩串淚順著下巴，砸在地上，一滴兩滴，青垣知道，自己徹底毀了。


  若是離開了帝殤，便會因為違背了誓言，而被慢慢噬心蝕骨，若是不離開，一樣會魔化，不會有自己的意識，像一隻怪物，她不想。


  青垣擦了擦眼睛，斂下眸子，可即便是噬心蝕骨，她也不願帝殤用看待怪物的眼光看她，這是她最後的尊嚴。


  原本深色的夜，此時已經開始泛起了白，青垣蹲得久了，腳便開始發麻。


  像無數隻蟲子，從腳底鑽進了皮膚，慢慢啃食著血肉，在以後的以後，那般噬心蝕骨的疼痛，隻會比這難過千倍萬倍。


  殿門被從裏麵打開，青垣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而門前那雙沉寂的眸子，也望向了她，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你就在這蹲了一夜麽？”帝殤皺了皺眉頭，頗有些不耐煩，語氣也不怎麽好。


  青垣站起身來，靠在牆上，腿因為麻了完全使不上力氣，“你要去哪？”


  帝殤依舊皺著眉，“這是我的事，你沒資格過問。”說完轉了身便走。


  他最討厭的，便是青垣這幅樣子，沒有自覺，不懂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她不過是一把劍，卻沒有身份的自知。


  “你去哪？”青垣很沒眼色地又問了一遍，而後慌忙跟上，想了想，又和帝殤保持了些距離。


  帝殤頓住，轉了身，靜靜地看著她，歎了口氣，“青垣，你為什麽就想不明白呢，我們.……不可能。”


  難得有耐心一次，卻依舊是傷人的話。


  青垣想問為什麽，可張了張嘴後，卻什麽都沒問出來，這人說不可能，那便是不可能，絕不會有回轉的餘地。


  而且，她已經開始魔化，在慢慢失去自己的意識，他們，確實沒了可能。


  良久，青垣笑了笑，緩緩說道，“好，等這邊的事情結束了，我就走。”走的遠遠的，在你永遠看不見的地方。


  帝殤愣了一下，心尖驀地顫了一下，而後整個胸腔都開始空了，悶疼的厲害。


  她答應了，他想。


  帝殤抬手按了按胸口，一遍遍在心裏告訴自己，這才是自己想要的，即便是沒有青垣劍，他依舊是戰神殤。


  他還兀自發著愣，一陣緊急的鍾鳴聲響起，而後，便見一人慌慌張張地跑來，遠遠地大聲喊道，“戰神殤……不好了，敵人來襲了.……”


  那人在帝殤跟前頓下，彎著腰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不好了，不好了……”


  帝殤皺著眉頭，一手抓住他的衣襟，眼裏布滿殺氣，“說重點。”


  “敵人來襲.……公主獨自一人迎戰去了.……”那人被帝殤駭人的眼神嚇住，憋住氣，不敢再大聲喘息。


  帝殤咬緊牙，一副吃人的神情，“在哪個地方？”


  那人顫顫巍巍，手指向一處，“在……在銀河往東的地方。”


  帝殤鬆開手，將那人丟在地上，麵色嚴肅地便要走。


  青垣心下一緊，拉住他，眼裏竟漫上幾許哀求，“不要去。”


  帝殤頓了一下，有些恍惚，這人原本也是個高高在上的性子，可如今，卻變得這般卑微了。


  “她不是好人。”青垣又說了一句。


  帝殤原本對她還尚是有些憐憫之情，可在聽了這句話之後，毅然甩開了她。


  “青垣，這樣的話，不要讓我聽到第二遍，這一次，暫且當你無心，再有下次，你知道，我從來不是什麽好人。”


  青垣愣愣地看著漸漸遠去的背影，心底生出無限悲涼，即便是自己掏心掏肺地對他，都隻會被他棄之如糞土。


  她閉上眼睛，再睜開，瞳仁裏的那片豔紅，空洞的厲害。


  罷了罷了，總歸是要走了，最後的最後，她什麽都不會記得，也不會記住他，所以這些傷人的，好像也就沒什麽了。


  恨嗎？她也曾問過自己，可情這種東西，向來你情我願，求不得，隻怨無緣。


  帝殤可以不喜歡她，可以討厭她，可不該這麽對她。


  即便全天下的人，都來唾棄她、鄙夷她，人人得之都想毀了她，隻有帝殤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