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萍城(四)
第九十五章萍城(四)
“你們多吃點兒,這家裏啊隻有我一個人,平時也吃不了這麽多。”那老婆婆笑起來的時候牽起了臉上的褶子,一雙混沌的眼睛眯起來的時候很是親切。
阮陶夾起了一塊油光鋥亮的肥肉,又放在鼻前聞了聞,發覺沒有任何異樣後便逐漸打消了心裏的嫌疑。
興許老人家是一片好意……
阮陶和賀霄心照不宣的都沒有多食,自知在這種艱苦的條件下每一口肉都來之不易,便給老人家留著了。
飽餐一頓過後,阮陶在這戶人家得以安眠了一夜,雖然環境跟在丞相府時沒得比,但她也不是個矯情的人,反正隻要給阮陶騰出個地兒,她就能立馬倒頭大睡。
隔天清晨,旭日東升,陽光穿過透明潔白的雲朵照耀下來,窗外的樹枝抽著新芽,雀鳥嘰嘰喳喳,睡的四仰八叉的阮陶被一陣擾人清夢的雞鳴聲吵醒。
她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出去時,老人家正背對著她喂雞。
“姑娘你醒了!”老婆婆聽到了動靜,轉過身來看向阮陶,瞬間就喜笑顏開了。
她姓丁,周圍人都叫她丁婆,聽說是個守了三十多年寡的可憐人,身邊連個一兒半女都沒有,就這麽孤苦伶仃的在萍城生活了一輩子。
阮陶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望著正在院落裏勤快掃地的賀霄,又看了看桌上已經不冒熱氣了的飯菜,想必他們早就起床了,就剩下自己睡到了現在……
丁婆順著阮陶的視線看去,以為她是介意涼了的飯菜,便笑笑說道:“姑娘稍等,我去把早飯熱熱。”
阮陶一聽急忙擺起手來說道:“沒關係沒關係!不用麻煩的!”
吃的是別人的,住的也是別人家,如今還這麽麻煩對方,阮陶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了。
但丁婆還是執意把飯菜端回了鍋裏,“不麻煩,添把柴的功夫很快就好了。”
做完這些,丁婆轉身看向她別致的發型,忽然笑著說:“姑娘你頭發亂了,我幫你梳理一下吧?”
阮陶舉起了手,摸索了一下自己散亂的鬢發,好像確實如此…她最後隻能麵露無奈的點下了頭。
銅鏡前,丁婆將她原先的發髻拆掉,讓栗色的發絲順著木梳的縫隙穿過。
她年紀大了,但依然心靈手巧,循序交疊下,不久就將那及腰的長發編成了兩條粗大的麻花辮,剛好垂在胸前。
這是鄉間少女常見的發式,但阮陶生的頗具靈氣,不顯得俗氣還有些俏麗之意。
丁婆用紅線將發尾係的緊緊的,隨之看向銅鏡裏的阮陶,溫吞的解釋道:“老婆子不會京城裏那些大戶人家繁瑣的發式,就給姑娘簡單整理了一下,好過披散著亂發,風一吹就遮眼,那樣行動也不方便。”
阮陶摸了摸胸前的辮子,含笑道:“婆婆有心了,我覺得挺好看的!”
丁婆笑起來眼睛都成了一條縫,她道:“那是姑娘長得好,一看就是京城裏的小姐。”
這話聽罷,阮陶有些心虛的低了下頭,她自小是在市井長大,父母也都不是什麽名門望族,所以她總覺得這是她與大人之間難以跨越的鴻溝。
“婆婆為何這麽說?我與你們有什麽不同嗎?”她看向銅鏡裏丁婆模糊的輪廓問道。
“姑娘氣質出眾,雙眼清澈,長得又漂亮,雙手也未曾有過任何操勞的痕跡,所以老婆子斷定你家世不俗。”
聽到這些阮陶有些落寞的低下了眸子,光從表麵來看,她如果刻意收斂一下的話,確實能做到以假亂真,但自己終究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
這時,又聽丁婆說道:“恕老婆子唐突,姑娘幼時是否經曆過一段苦日子?”
阮陶的眼睛亮了一下,驚異道:“婆婆怎麽知道的?”
丁婆笑意和藹:“從姑娘種種不拘小節的行為上便可看出。”
“你如今家境不錯,想必應是養尊處優的,但你麵對這落差極大的環境並沒有感到一絲嫌惡和不適,我想,你的心中應該是覺得與我們是不分高低貴賤的。”
阮陶的表情愕然了一下,她沒想到短短一日的相處,丁婆居然細心到洞悉了她那麽多東西。
“所以姑娘不是真正閃耀的明珠。”丁婆將阮陶先前發上的珠花重新簪了回去,畫龍點睛般,一瞬間就讓她添上了幾分明亮的顏色。
阮陶攥緊大腿上的衣裙,她點了兩下頭,坦然道:“婆婆說的沒錯,我不是什麽小姐,我與你們一樣,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人了。”
丁婆鬆弛的手摸了摸她的發頂,聲音溫潤的像是院子裏拂過花圃的和風:“地位和財富都須是要靠爭取的,誰也不是生來就是皇帝。”
“銀子不會插上翅膀飛到你的跟前,仆人不會莫名其妙的對你唯命是從,得到過這些的人,都是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除去這些,其實我們所有人都是一樣的……隻是有的人命運如是,容易滿足,甘願生活在粗茶淡飯之中。”
“而有的人心懷抱負,百折不撓,為了親人,愛人,還有後代,拚了命也要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丁婆說完,忽然扯動嘴角,笑了一下,語氣也多了一絲晦朔:“但誰又能保證,一百年後他依然家財萬貫呢?”
“這些都隻不過是眼雲煙罷了,權利、財富,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總會有人來繼承的,周而複始著一個又一個新的輪回,其實誰也沒能真正擁有過它。”
“你知道這世間最難能可貴的是什麽嗎?”
丁婆看著她一雙澄澈的眼眸,淺淺笑著。阮陶的眼瞳抖了一下,臉上微滯,鬼使神差的問了下去:“是…什麽?“
“是一顆赤誠的心。”
頭發打理好了,丁婆將木梳歸置回了桌上,娓娓說道:“唯有一顆幹淨的心和靈魂,最是難得。”
“姑娘從一開始就不是珍珠,”丁婆垂眸笑道:“是水晶。”
通透而堅硬,最為含蓄的高雅,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