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喜之日
五月裏,荷花剛剛露出嬌嫩的花蕊。白日的時間越來越長,空氣裏也多了些潮濕和悶熱。
這日素嬋氣鼓鼓的回了玉景園,“大奶奶!芸姨娘院裏的人又開始犯混了!說好了今後領了月銀各自管各自院裏的開銷,她見沒有油水可撈又開始打賬房的主意了!今日帶了賬房先生說我們算的數目不對,要我們把這三年的賬簿都交出來她要重新審查一遍!”
白惠蘭在院中修剪著花枝,神情慵懶,不在意的回答著,“她要查便讓她查去唄!我們問心無愧的,藏著掖著的倒是顯得心虛了。”
素嬋小嘴撅的老高,“您是不知道她趁著您生病的時候,把府上負責采買的人全換成了自己的。還好您早有準備,提出要各院各自分管開支,芸姨娘費盡心機弄到個協助管家的權利,現在銀錢采買不能經她手,每月就領著自己院裏那二百兩,她肯定是不甘心的。到處找我們茬呢!我可得盯著點,別讓她們在這查賬上做了什麽手腳,冤枉了我們!”
最近宋崇硯沒有整日出府,閑暇時間都在院裏陪著白惠蘭和孩子們玩耍。
白惠蘭的心情自然也是好的,聽著芸姨娘的這些事也不惱,笑嘻嘻的對素嬋說,“你可真是個操心命!行吧,你要願意去盯著就去吧,有我們小嬋姑娘在誰幹動什麽歪心思啊!”
這日午後,陽光正好。宋皖池在院中的荷花池旁逗著錦鯉,禾湘捧著魚食逗趣道。
“這麽好的日子,連我們院裏的魚兒都能吃上好東西了!多虧了大奶奶想出的這個法子!每院分管自己的賬目,我們也不用老是看著那些媽媽們的臉色領月份了!”
這些年雖說是大奶奶當家,但也不是處處都有得力的親信盯著。下麵的人總有些是芸姨娘的人,明裏暗裏的苛扣宋皖池院裏的份例。那些吃的用的倒是不最打緊的,最重要的是沒有現銀到宋皖池手裏,要打點下人或是添置個喜歡的物件都是不容易的。
之前送母親的那尊白玉觀音還是變賣了好些珠寶首飾才托二叔尋來的。現在每月能領到八十兩銀子,也能讓她手上寬裕些。
宋皖池把手上最後一把魚食撒了下去,拍了拍手,“好啦!既然現在也有錢了,那你陪我去趟齋寶軒吧!馬上就要放榜了,我要去給四哥哥選個賀禮!”
宋皖池換了一身素錦杭綢的便服,與禾湘、小茹二人一同到了齋寶軒。
眼尖的夥計遠遠就瞧見是國公府的馬車,立刻殷勤的迎了上去。
“誒喲,貴客光臨!幾位姑娘裏麵請。不知道今日想買些什麽呢?”
宋皖池並不常來,夥計拿不準她到底是國公府的什麽人,隻是一個勁的往裏領著走。
“我想選個禮物送給我家哥哥,不如店家有何推薦?”
裏頭的展櫃聽見了,察覺到這可能是來了大主顧,立刻丟下眼前還在挑選的一位中年婦人,望向了宋皖池。
“這位姑娘!送禮啊,我這有好東西!”輕手輕腳的從身後的櫃台拿出幾支上好的毛筆。
“您瞧瞧!這可都是上好的湖筆!一般人我都不往外拿的!”
宋皖池看著那一排的湖筆,的確是上乘的好貨。
挑選一番看中了一支竹雕花鳥紋的紫毫,握在手中隻覺觸感溫潤,筆尖順滑柔軟。
掌櫃稱讚道,“姑娘好眼光啊!這可是湖筆裏最難的的紫毫!若你家哥哥善寫文章,那是最適合不過的了!”
宋皖池想著我家四哥哥狀元之才,自是最會寫文章的了。
笑道,“這好不好,還得試試才知道啊!”
掌櫃立刻命人準備好筆墨紙硯,恭恭敬敬的將那支紫毫筆遞到宋皖池手中,“您盡管試!我就拍胸脯保證了,您滿京城都找不出幾支比這還要好的筆來!”
宋皖池在紙箋上寫上了: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掌櫃一看姑娘寫的這句詩便說道,“誒喲!瞧姑娘這一手字寫的這麽漂亮就知道您兄長一定也是學識淵博!配上這好筆啊,一定能早日金榜題名!”
還未等宋皖池開口,旁邊的中年婦人插話道,“掌櫃的!明明是我先來的!你這麽好的筆怎麽沒給我看看!我就要這支了!”
掌櫃的有些為難,看著中年婦人說道,“這筆…本店裏就這一支!我也不坐地起價,三十兩銀子,你們誰先付錢這筆就是誰的。”
“三十兩!”婦人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這什麽筆這麽貴啊!你們這莫不是黑店吧!”
“三十兩我買了!”
禾湘一聽小姐發話了,趕緊拿出一錠銀子拍到桌麵上。
前些日子剛領到手的,還沒捂熱呢就去了大半。禾湘自然是有些心疼,可四爺平日對五小姐是極好的,這樣想想又不那麽心疼了。
掌櫃的喜笑顏開的接過禾湘遞來的銀子,給宋皖池把筆仔細的包好。
一旁的婦人還在上下打量著宋皖池,看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出手竟然如此大方,不由得發出感慨,“你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吧!真闊綽!字也寫的好,人也長的漂亮!”
宋皖池被這莫名的誇讚倒是弄的臉紅了,微微點頭謝過就和丫鬟們出了齋寶軒。
身後的婦人還在看著她,嘴裏嘟囔著,“哦喲~哪家能娶了這樣富貴的小娘子可真是走運了哦!”
回到府中,路過偏殿的長廊,看見芸姨娘領著三個賬房先生氣勢洶洶的就往賬房的方向走去。
芸姨娘瞟見了宋皖池,故意提高了聲量,“你們可都給我查仔細了!國公府上上下下的每一筆收支都要查的明明白白的!莫要讓些人鑽了空子,指不定往自己腰包裏撈了多少油水呢!”
宋皖池輕蔑的笑了笑,也不往她那個方向望過去。禾湘小聲嘀咕道,“芸姨娘這又是整的哪一出啊?”
宋皖池滿不在乎的回答著,“她啊,就是覺得竹籃打水一場空,心裏不平衡呢!”
禾湘看著那三個賬房先生,呼了口氣,“這麽大的國公府,賬麵上能幹淨嗎?要查出點什麽,大奶奶是不是就要被問責了啊?”
“你放心吧!大嫂嫂做事光明磊落的,芸姨娘自己做那些偷奸耍滑的事就以為人人都跟她一樣。既然大嫂嫂能把賬房的鑰匙給她們,就不怕她們去查!”
幾日後便是春闈放榜,宋崇禮不負眾望成了新科狀元。
魏國公府也是一掃大太太離世的陰霾,好不容易迎來了這樣的大喜之日。
大周建國二百餘年裏,魏國公府也就出了三個狀元。
到了宋延鬆這一輩宋家人丁單薄,隻有他一人入仕。
在朝堂上沒了助力,若不是早年間依仗著王大將軍,如今這個禮部侍郎的位置怕是都做不上去。但也正是因為王家,這些年宋延鬆過的十分憋屈。官場上那些見風使舵的人,尊重都是跟著皇家的恩寵走的。
沉寂了這麽些年,隨著大太太的離世,聖上對魏國公府的態度也轉變了不少。宋崇硯高升,宋崇禮如今又中了狀元,眼看著宋家往後的日子就要揚眉吐氣了!
宋延鬆舉著酒杯,顯然是喝高興了,“今日是我們國公府的大日子!特別好的大日子!我兒子!宋崇禮!新科狀元!狀元誒,你們都見過狀元長什麽樣子嗎!”
宋延鬆一步一晃的走到宋崇禮身邊,搭著他的肩,“就長這樣!就長我兒子這樣!崇禮,你給外麵的那些人好好看看!看看我們魏國公府,是人傑地靈!我們府上個個都能封侯拜相!”
宋崇禮攙扶著宋延鬆坐下,“父親你今日喝的太多了些!”
“不多!為父開心啊!兒啊,你不知道這些年為父在官場朝堂之上受了多少委屈!但現在好了!你們母親走了,大郎晉升了,你也高中狀元了!我們魏國公府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雖是高興的話,可聽在宋皖池耳中卻是無比刺耳,站起身來衝著宋延鬆就問。
“你是不是一直盼著母親去世呢!母親走了,你就這麽開心嗎?”
宋延鬆醉眼迷離,看向宋皖池,還有些不敢相信這話是出自於自己那個一直溫婉嫻靜的小女兒口中。
“混賬!我是你父親!有你這麽說話的嗎!”
原本喜慶的日子,因為宋皖池的話,氣氛變得無比凝重。
許是多喝了幾杯,亦或者長久以來心中的憋屈,她冷眼看著在座的所有人,他們都那麽冷靜,仿佛都默認了父親的話是對的。
輕笑了一聲,眼淚卻不自覺的滑落,“大哥哥你也這麽覺得嗎?這些年你在翰林院很委屈是不是?是我們母親拖累你了嗎?”
看著宋崇硯低著頭沒說話,又望向宋崇禮。他站在父親身邊,蹙眉看著她,好像馬上就要勸她不要胡鬧了,可她不覺得自己在胡鬧,她隻是在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四哥哥你呢?你是不是也在慶幸母親在你放榜之前走了?不會妨礙到你高中狀元?”
“五妹!別說了!”宋崇禮嗬斥道。
宋皖池也不顧旁的人是怎麽看她的,自顧自的說著,“這些年國公府受王家牽連,父親你過的不好我們都知道,可是你不是也把氣撒到母親身上了嗎!但是如果沒有王家,你能做到禮部侍郎的位子上嗎!受人恩惠的時候覺得理所當然,受到連累時就隻會冷言相向!母親這麽早走了,你也有大部分的責任!”
“你閉嘴!”宋延鬆盛怒之下一個酒杯就朝宋皖池的額上砸去。
“畜生!你給我閉嘴!輪得到你在這說三道四嗎!”
酒杯正中了宋皖池的額角,額上立刻腫起了一個大包。
也不知是額上太痛了還是心裏太痛了,宋皖池的眼淚決堤似得傾瀉而出,口中呢喃著
“你們都怨她…都念著她的不好…是不是隻有我會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