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貪杯鬧酒
萬千世界,大好河山。羅生江縱跨兩洲,沿途山明水秀。以往隻是因為三大山峽之匪患,如刺在喉,上下皆不可。即便有金樓船那等不易被劫的大船,過三座山峽時,船上人眾也皆是戰戰兢兢,生怕匪首偶一日心血來潮,下令劫一回金樓船“嚐嚐鮮”,故而難生賞山看水的閑心。
而此時,顏子召、何天遙兩人的心情卻是與那些人不同。船雖不大,但最凶險的三大山峽已過,和風、緩流推舟而行,隻待幾日之後到達目的地。閑來無事,正好一覽青山碧水。三大山峽之後的山峰都不算高,鬆、柏、楓林倒是十分茂密。時值深秋,鬆柏轉蒼,楓葉變紅,隨著江水轉流,若逢著丘巒上覆一片楓林,那可真是:
遠看群山盡蒼重,
轉來卻見一點紅。
秋意闌珊楓才豔,
恰似嬌娘掩羞容。
過了羅生江中遊之後,隨著距離三大山峽越來越遠,江上的船隻也越來越多。常聞“水邊平地多繁華”,此話真是不假。三裏一鎮,十裏一城,其間渡口、碼頭不計其數。有諸多客商為了便利,幹脆在碼頭附近沿岸設攤,有時攤位竟連綿數裏之長,為了遮風避雨,不少地方沿江修建長廊,長此以往,臨近幾鎮的長廊竟能連在一起。人群更是熙熙攘攘,每日從卯時一直熱鬧到戌時,有些地方甚至過了子夜還不休市,燈火通明,照得市集猶如白晝。顏子召不禁感歎:“羅生江全江沿岸本該都是這般繁榮才是!”
輕舟順風順水,日行千裏,晝夜不歇。不幾日,平地流域已過,羅生江再度流進山區。這也是羅生江進入下遊的標誌。這裏的山與中遊之山又有不同,高聳入雲,巍峨磅礴。從半山腰開始就煙霧繚繞,於江上根本望不見峰頂。
“晚飄山已經不遠了。”慕容德道。
“我曾聽聞這片山巒有‘登高四晚而入天宮’一說。難道晚飄山真的那麽高麽?需要爬四天四夜?”顏子召好奇地問道。
慕容德聽了哈哈大笑:“此‘晚’非彼‘晚’也!‘晚飄’二字其實先是峰名,後來那片山巒才以峰名冠之。晚飄山共有四座高峰,主峰自然是晚飄峰,另外還有晚天、晚飛、晚空三座高峰。因為名揚天下的霏晴派主殿就座落於晚飄峰上,所以‘晚飄’二字最為出名,這也正是以峰名為山名的原因。現在你知道‘四晚’為何意了吧?”
“原來是四座高峰的統稱……晚飄山除了霏晴派之外可謂人跡罕至,外人對‘四晚’之意想必多有誤會。”
“霏晴派其實原本也是一個統稱,當初四位祖師師承一脈,功法同源,卻有所區別。為了秉承將本派揚名立萬的宗旨,四位祖師分脈不分派,分別於晚飄、晚天、晚飛、晚空四座山峰上開脈收徒。後來經過漫長歲月,各脈的功法逐漸融會貫通,各自取長補短,區別不再似早年間那般分明。”慕容德介紹道,“在進入修真新時期之後,因為武器各異的緣故,更加不便區分武功套路,所以現在霏晴派中再無支脈一說。”
“修真新時期”,何天遙頭一回聽到這個詞。聽慕容德之意,“武器各異”這種現象是在進入“修真新時期”之後才出現的。既然有“新時期”,那就一定有“舊時期”。不知“舊時期”的修煉方式是不是傳統的以刀、劍為兵器的修真之道呢?
兩日之後,慕容德遙指遠處一座高山:“那兒就是晚飄峰,穿過岸邊這片樹林,就是霏晴派的地盤。我尚有他事在身,隻能送二位至此了。”
兩人上了岸,與慕容德揮手而別。樹林不大,兩人在林間穿行了一個時辰,就看到了林外上晚飄峰的山路。順著山路拐過彎去,視野裏赫然出現一座牌樓。牌樓下正有一名白衣男子,背靠著柱子端坐冥想。看見兩人之後,他遠遠地問道:“二位兄台可是奉血骨壇‘黃狼’主事之令前來霏晴派的?”
顏子召與何天遙對視一眼,齊聲應道:“正是。”
“我在此恭候多時了。”白衣男子起身迎了過來。行禮之後,他說:“師父昨日說,今天將會有兩人奉‘黃狼’主事之命前來霏晴派,吩咐我一早在此守候。現在日薄西山,我還以為二位不會來了呢。二位且隨我上山吧。”
牌樓後的山路鋪著青石,路兩邊每隔一段距離就一座石燈台。這會兒時近黃昏,燈台都已點亮,順著山路眺望,燈火似乎映出一條登天之道。山路開始繞山盤升之後,山上那點點燈火仿佛群星墜落,煞是好看。
霏晴派座落於山巔,估摸著上山之路至少也有數裏之遙,顏子召歎道:“沿路燈火的確壯觀,但平時這條山道應該鮮有人走吧?如此燈火通明,未免太浪費了些。”
“平時是不點燈火的,但今天不是特殊嘛。”男子道。
“為了迎接我們?太隆重了!”顏子召略顯激動。
男子笑了:“也可以這麽說吧。今天是我們霏晴派開門納客的日子。”
“開門納客?怎麽說得跟青樓似的……”顏子召脫口而出。
“顏兄!”何天遙嗔怪道。
男子一點也不生氣:“這個詞也不是我們自己說的,而是人們口口相傳時說的。我們霏晴派江湖聞名,慕名而來的客人不計其數,總不見得一概許他們入宗,打擾本門弟子修行吧?所以平日都是閉門謝客,隻在特殊的日子開門納客。”
何天遙問:“那今天是什麽特別的日子?”
“今天是報名入宗的最後一天。明日就是我們霏晴派的收徒大會以及拜師儀式。”男子道,“你們明天可以看看熱鬧。”
“原來如此。不過我們這次來貴派是為了替‘黃狼’主事送一樣東西……”顏子召拿出來那塊白色小石。
男子又笑:“怎麽可能光是送此物呢?‘黃狼’主事薦來的徒弟,家師豈有不收之理?從明日起,你們就該叫我一聲‘二師兄’了。”
若換成以前,顏子召此時當歡呼雀躍。拜入霏晴派是多少世人夢寐以求卻又不可企及的願望,對兩人來說卻是如此易得。可是,顏子召如今一心想拜薑憐語為師,所以聽了男子所言,並沒有顯得多高興。“不知‘黃狼’主事為何要薦我們入宗?此物又是什麽?”顏子召問道。
男子說:“連你們都不知道,我又怎會知道?等見了家師,一切自見分曉。”
由此可見,“黃狼”主事與男子師父的關係非同一般。“黃狼”主事讓兩人來一趟霏晴派,就是舉薦兩人入宗。聽男子的意思,兩人不必參加入宗考核了。“難道‘黃狼’主事隻是看了我們一眼,就可知我二人資質如何?”何天遙忖思。
“兄台尊師不知是霏晴派的何許人物?”顏子召又問。在他想來,能與“黃狼”主事交好之人,在宗派內必然不是泛泛之輩。
“家師正是霏晴派掌門。”
兩人愕然,隻料到此人師尊在霏晴派內應是舉足輕重,但沒想到地位竟然高到如此地步。顏子召動搖了,拜入霏晴派和拜霏晴派掌門為師,兩事的性質截然不同,前者隻是名門大派的弟子,後者可是掌門之徒啊!
男子又道:“師父從不輕易收徒,到現在也隻收得師兄和我兩個。師父從前還曾說過,收徒最多隻收四人,所以,收了你們兩人之後,師父以後應該就不會再收其他徒弟了。”
不得了,不僅是掌門之徒,還是關門弟子。何天遙看顏子召目光直直地發愣,遂笑道:“顏兄,你還在猶豫嗎?”
“怎麽,你們還有顧慮?”男子有些疑惑。
顏子召一咬牙:“沒有!就這麽定了,拜入霏晴派!不,拜霏晴派掌門為師!”
“我叫向南橋,以後就是你們的二師兄。大師兄下山辦事未歸,等以後再見。”男子道。
顏子召與何天遙也自我介紹了一番,當然,何天遙虛報了一個年齡,於是顏子召就成為了“三師兄”,何天遙當“四師弟”。對於“四師弟”這個身份,何天遙十分懷念,當初他拜餘瑞江為師時,也是排行第四。
三位未來的師兄弟一路說笑著往山頂而去。聽向南橋介紹,霏晴派每隔三十年才收一次徒,每次的收徒名額也很少,最多的一次才收了四名徒弟。在舉辦收徒大會的前三日,霏晴派會打開山門接納慕名而來的客人,為何稱來者為“客”,正是因為其中九成九的人都會被淘汰。在收徒大會前一天的午時,山門即會關閉。此時已過了納客之時,故而山道上不見人影。
何天遙道:“那我們豈不是遲到了?而且還一下子就占去兩個收徒名額……”
“你們是由‘黃狼’主事薦來的,師父又下了命令讓我下山迎候,就不必受規矩約束啦。再說我們霏晴派收徒本來就沒有名額限製。”
“那就是隻要資質足夠優秀即可咯?”顏子召還以為霏晴派收徒的方式和以前的聽聞不一樣。
“也不是看資質,而是……”向南橋忽而躊躇起來,神情也略顯古怪,“總之,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未到山巔,就遠遠看見雲霧之中朦朦朧朧的殿宇樓閣。山門前百級台階兩側除了燈台之外,還架起了火盆。山門上建有一層閣樓,為守門弟子靜修之用。山門兩側的牆上嵌著數塊菱形黑石,每塊黑石當中都陰刻著一個大字,右側牆上的字是“撥雲見日”,左側牆上的字是“雨過天晴”,再往兩側去就全都是白牆青瓦,繞著山緣向遠處延伸。
何天遙發現,偌大的山門,卻不見牌匾。但觀門楣之上,卻留著牌匾的空位。
守門弟子見是向南橋回來了,趕緊開了門。門內即是一座寬闊的道場。道場另外一邊是繼續往高處延伸的台階,轉彎處是另外一座道場,然後又是台階,一直繞向山後。
進宗之後,何天遙問:“師兄,宗派的牌匾呢?”
“前些時日被……被宗內的一個醉鬼給打落,摔碎了,已經讓人去附近的新唐城另做了,過幾日便能送來。” 向南橋尷尬地笑了笑。名門大宗,在收徒大會這等重要場合,竟然沒有山門牌匾,的確丟人。
顏子召驚訝道:“霏晴宗還收醉鬼?打碎牌匾可是大過,得將那人逐出宗派吧?”
“這個嘛……呃,那個醉鬼的地位有點高。”向南橋解釋道。
“連堂堂霏晴派也有倚權仗勢之事?”何天遙不解。
“談不上。此人對於宗派的功遠大於過,貪杯以及鬧酒這一點點缺陷又算得了什麽?”向南橋道,“想來入宗的人實在太多了,晚天、晚飛、晚空三峰恐怕都已經住滿了,這樣吧,你們就在我的住處對付一夜。”
兩人不太在乎住在何處。向南橋領著兩人順小路來到了一間小閣。“這裏就是我和師兄的住處。現在師兄不在,隻有我一個人。今晚你們就在此處歇息,我去其他師兄弟那兒擠一擠。”向南橋十分客氣,其實屋裏足夠住下三個人。
見向南橋這就要走,顏子召連忙問:“不用去拜見一下掌門嗎?我還得把‘黃狼’主事相托的這塊小石交給他呢。”
“不急,你們千裏迢迢而來,一路舟車勞頓,先休息一夜好了。明日一早,我再帶你們去見師父。”向南橋道,“其實就算你們現在去見師父,恐怕也沒什麽結果,可能還會惹得師父不高興。”說完,他匆匆離開了。
待向南橋走遠,何天遙道:“看來,霏晴派的掌門應該是個脾氣古怪之人,多半是個不苟言笑的老頭兒。”
“管他呢,隻要能拜掌門為師,哪怕他是三歲小毛孩我也心甘情願。”顏子召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趟,打了個哈欠,“何兄,我可真是累了。”
“那就睡吧,明日抖擻精神去見未來的師尊。”
……
來到霏晴派的第一夜,就這麽平淡地過去了。翌日,天剛蒙蒙亮,一聲高亢的雞鳴就將兩人從睡夢中驚醒。
“剛才那是打鳴聲?我沒聽錯吧?”顏子召揉著眼睛。
何天遙推開後窗,深吸了一口涼爽的空氣,說:“後院裏養著雞呢。”
這時,雄雞又叫了一聲。這一聲比之前那聲更嘹亮,緊接著,遠處山間雞鳴聲此起彼伏。
“宗派內養了不少雞啊,有意思。”顏子召笑道。外間的灶旁有座水缸,缸裏灌滿了清冽的山泉水,以其沃麵,精神也隨之清爽。
不一會兒,向南橋在院裏招呼兩人。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裝,兩人跟著向南橋一起去拜見掌門。路上,向南橋向兩人描述了掌門的性格和脾氣。掌門行事低調,最不喜歡的就是張揚狂妄之人;掌門不拘小節,自然也很討厭死板拘束之人,更討厭這樣的人在麵前談大道理。
何天遙向顏子召眨眨眼,意思是:“看我猜得沒錯吧!”
掌門的住處就在正殿後麵,是一座兩層小樓。到了門前,向南橋再一次叮囑:“見著師父之後不要太拘謹,也不要太隨意,到時師父問你們什麽,你們就答什麽。”
兩人點點頭。
推開房門,頓時一股濃鬱的酒味撲麵而來,不是酒香味,而是酒臭味。向南橋蹙緊了眉頭,自言自語道:“看樣子昨晚又沒少喝!”說完,他大步向樓梯處邁去,口中喊道:“師父!‘黃狼’主事薦來的兩位師弟來見您了!”
顏子召與何天遙四目相對,目瞪口呆,聯想到前日向南橋的話,莫非宗派內那個鬧酒的醉鬼就是掌門不成?
“來……都過來!”二樓傳來一聲含糊不清的女聲。
“你猜錯了!”顏子召在何天遙背上拍了一掌,飛快地上樓去了,何天遙緊隨其後。
向南橋推開了房間的門,站在他身後的兩人險些將眼珠子瞪出眼眶,連“一片狼藉”都遠不足以形容屋內的情形:桌椅東倒西歪,枕頭被子掉落在地,酒壇滾得到處都是,盤碟全部摔成了碎片。更糟糕的是,地上滿是嘔吐的穢*物,與灑出的酒水混在一起,散發出刺鼻的氣味。在穢*物當中,趴著一名披頭散發的女子,身上的衣服早已髒得沒法入眼,即便這樣,她還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尋找著尚有殘酒的酒壇往嘴裏倒。
“師父!你怎麽又喝了一整夜!”向南橋不顧髒汙,上前去扶,卻被女子一掌推開,“不、不用你扶,我……能站得起來!”女子口齒不清,想必是舌頭發僵。
別說,她還真站起來了,隻是沒站穩須臾,又一頭栽倒了。她的臉和頭發都沾上了穢*物,但渾然不覺,口中還小聲砸吧著:“嗯……好香,味道不錯!”
顏子召都快要吐了。
這邋遢女子就是霏晴派的掌門?若不是向南橋口口聲聲喊她師父,打死兩人都不會信的。
“師父!過一會兒你還要主持收徒大會呢,這可如何是好?”向南橋急得直跺腳。
“都爛醉如泥了,你就別指望了。”何天遙道,“不知宗派內是否有長老?”
“如今副掌門也不在宗內。兩位掌門之下就當屬晚天堂、晚飛堂、晚空堂的三位長老了。不過,他們本來就看不慣師父的行為作風,此時鬧出這種事,更是給了他們聲討師父的把柄啊,所以萬萬不可讓他們得知!”
顏子召勸道:“不論如何,還是宗內大事重要,收徒大會當然得有人主持,否則霏晴派可就貽笑天下了。”
“唉!大會之後,三位長老免不了又是一頓指責,到時連我也要受牽連,遇上這麽個貪杯鬧酒的師父,我可真是命苦!”向南橋一邊歎息著一邊向樓下走去,“二位師弟,師父就拜托給你們了,不管用什麽方法,盡快讓她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