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人道
“當時沒人知道該怎麽做，村子裏最有本事的人是村長，有幾把槍，幾個精明強幹的兒子，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是有一個這樣的人總比沒有強，不過他也死在裏麵了，就剩下一個老奶奶，住在我們家隔壁，有個兒子在集市上賣些東西，住在城裏，我們就去求她老人家，讓她兒子找那些當官的人給我們一個說法，老奶奶答應之後。我母親就陪著老人家動身了。”
韓沫臉上流露出一絲有點傻氣的表情，當年她是個小孩子，鄉裏鄉親也都是沒見過什麽世麵的村裏人，現在她回想起來，就知道這是個多麽愚蠢的決定。
“我母親陪著老人家去了城裏，出乎意料的，找到了她的兒子之後，兒子托了關係，她們很快見到了一個負責人，我母親說，那個人見到她們之後，表情很欣喜，她們以為見到了青天大老爺，都給那個人下跪，那個人很客氣的扶她們起來，她們覺得自己有救了，雖然死了男人，但如果有人願意管她們，給上一筆錢，還是能活命的，說不定，活的更好。”
韓沫的表情很平淡，說這些話的時候反倒沒有任何的不自然，這就是金三角，她自己心裏清楚的，剛才她甩給那個管家胡千的一遝美金，她那樣的家庭，就算一輩子估計能很難賺到，他們大概連美金都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所以有錢比有人更重要，這和聞元常常說的，用命給後輩一個活的體麵的機會大概是一個道理的。
“帶著這樣的心思，我母親和一群人把那個負責人帶回了我們村子，他問了很多很古怪的問題，我都不記得了，不過有一個問題我記得很清楚，他問我們村叫什麽名字，所有人都愣了，有說叫什麽河莊的，也有說叫什麽姓氏的村子的，嗬，這些人活了一輩子，連自己是哪裏的人都不知道，到集市上也就是一句，西邊五十多裏那個村子的，這就是他們活了一輩子的地方的名字了，叫西五十。”
下意識的揉了揉太陽穴，江元今天實在是聽了太多故事了，但先前的那些，其實並沒有多打動他，或者他也沒有太大的感覺，可韓沫說的這些，卻是實實在在的讓他感覺到了蒼涼和悲意，可他不知道，這才剛剛開始。
“這個負責人的手下問了些問題，然後又問我們村子是被什麽炸的，所有人又愣了，沒人認識啊，就算是現在我都說不清是什麽，不像導彈，也不是一般的炸彈炸藥，估計是哪家大勢力搞出的殘次品，一不小心炸到了我們？沒人清楚。這個負責人聽說我們都不知道，情緒就開始變得不對勁了，但是當時所有人都還把他當成青天大老爺，所以沒有任何人察覺，反而還帶著他去爆炸中心的現場看，他也沒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說下一次帶同僚一起過來，當時沒人多想，以為下一次就是來送錢的，可誰知道，之後噩夢才剛剛開始。”
韓沫又點著了一支煙，屋子裏這個時候已經煙霧繚繞，而江元則是順手也順手拿起了她那盒煙，點著抽了一支，看到江元的動作，韓沫則是笑了笑。
“你看，江先生，有些事情，就是不能太過計較對錯得失的，就和我母親她們一樣，如果當年不去集市，不找那個人，或許還能活著。”
韓沫麵色平靜的說出了一句相當恐怖的話，讓江元都有些心驚肉跳，而她則是繼續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三四天的時間吧，村子裏張燈結彩，十幾個人湊到一起生活，挖出了些東西，吃了肉喝了酒，好像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明天就要過上好日子了，當時他們說了什麽我也記不清了，但想來，應該是那些有點愚蠢和無知的喜悅吧。”
江元能從韓沫的話裏聽出相當複雜的情緒，有悲傷，有無奈，有蔑視，很難用一個形容詞概括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五天之後，就在村子裏的東西都要吃光的時候，那個負責人回來了，和所有人想象的都不一樣，他沒帶著一車的錢，而是帶著一車的士兵，還有一些我們根本看不懂的機器，所有人都傻眼了，老太太還上去問，是不是要幫她們蓋房子，可那個負責人卻是好像已經徹底變了一個人一樣，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死人，被槍打死的人。”
韓沫的臉上露出一絲慘然的笑容，而江元則是心裏猛的一跳，有些難以接受，就在他剛剛聽這個故事的時候，不知不覺，他已經把這個老人和自己記憶深處的一個身影漸漸重合了起來，可聽到這個老人被人殺死的時候，他心裏頓時有些難以接受，而故事還在繼續。
“十六個人變成了十五個人，那個負責人做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動作，他數了數站著的人，然後數到最後莫名的皺了一下眉頭，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記得那麽清楚，江先生就當我是編的吧，我也希望是這樣，總之他皺了一下眉頭，然後又把倒在地上的老人數了進去，臉上的表情仿佛有些不滿意，但也有點無奈的樣子。”
韓沫中間說了一句讓江元有些跳戲的話，但他也沒法質疑什麽，有些場麵就是會莫名其妙的被記得很清楚，他理解。
“他說你們村子一共還有十六個人，現在剩下十五個，我先給你們五分鍾時間，之後呢，沒死一個人我給你們五分鍾時間，你們好好說，是誰把那些炮彈殘片運出去了，運給誰了，一個人隻有五分鍾時間。”
有些痛苦的皺了皺眉，江元仿佛已經想象到了這個結局，無奈的再度點燃了一支煙，而韓沫則是已經嗓音有些沙啞了。
“人群中有個孩子哭，可能哭的那個人就是我，我記不住了，然後有女人說我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而那個負責人則是笑了笑，說了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話，他說這樣，你們有四十分鍾，如果死了一半的人，那我就相信你們是真的不知道，我們很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