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青宜尚未入秋,哪怕是晚上,氣溫也比剛下過雨的北城要高許多。


  許知恩的衛衣夾雜在行人的T恤中顯得格外突兀,但車站人來人往,完全沒人注意她,不過她倒是聽到有人討論鍾晚楓。


  聽說鍾晚楓今日在國外的紅毯上大放異彩,被網友誇了又誇,那兩個討論的人一邊走還一邊感慨,“鍾晚楓就是天生一副美人骨啊,同是女生的我也隻有羨慕的份,差距過大根本生不起比較的欲望。”


  “我也覺得,她應該是娛樂圈裏唯一不挨罵的花瓶了吧。”


  “什麽啊,她前期出道的時候也特能挨罵,不過背後有人吧,很快就把罵她的那些黑熱搜撤下去了,然後瘋狂營造氛圍感美人、絕美顏值人設。”


  “這靠山有點厲害啊。”


  “……”


  聲音漸行漸遠,許知恩拎著行李箱站在原地,沒跟上去,不太想聽。


  倒也真沒想到,都已經回了青宜,還能聽到鍾晚楓和她背後大佬的事情。


  那位背後大佬就是傅景深,一手將鍾晚楓推到熒幕前,又步步為營幫她把娛樂圈前方的路鋪平,這才有了如此口碑的花瓶美人鍾晚楓。


  曾有路人說她的長相和鍾晚楓五分像,不過鍾晚楓更像鄰家女孩兒,而她的氣質則有些憂鬱,帶著幾分溫柔。


  是歲月帶給她的沉澱感。


  她當時隻笑笑沒反駁,因為她第一次見到鍾晚楓的時候也覺著,這妹妹就是縮小版的她吧,隻是後來隨著年歲漸長,鍾晚楓出落得愈發亭亭玉立,兩人倒顯得沒那麽像了。


  許知恩有段時間沒見到鍾晚楓了,她進入娛樂圈後忙得很,也許久沒去別墅“叨擾”她,隻是這個人總在她生活中見縫插針的出現,譬如現在。


  她知道傅景深當初留她在身邊是因為她與鍾晚楓有幾分像,而她當初也不甘心地接受了這事實,但歲月往前走的時候,她也逐漸認清了生活和愛情。


  她的這份愛啊,蠢得很。


  當初她怎麽就滿懷信心地覺得,隻要時間久,傅景深就會愛上她呢。


  她在青宜的車站站了許久,直到下一趟列車的人潮湧動出來,她才打車回家。
-

  青宜老城區這邊仍保留著古樸的風格,而正在新建的新城逐漸與現代化都市接軌,拔地而起的高樓鱗次櫛比地立於城市邊緣地帶,成為了新的中心,房價快要比擬國內某些二線城市的價格,高得讓人快要忘記它隻是個蘇南的小縣城。


  而許知恩家在老城區,這邊的開發成本太高,所以一直都沒什麽改變,低矮的房屋群中偶爾矗立著一座小洋樓,一些小巷仍是青石板的路,她媽打電話說青宜最近一直沒下雨,倒和往年的青宜大不相同,連青石板縫隙間的青苔喪失養分,都顯得沒活力。


  她家巷子口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梧桐樹,此刻正是好看的時候,尤其在昏黃路燈的映襯下,映照得青石板都溫柔幾分。


  一回到青宜,許知恩聞著空氣裏熟悉的味道就覺得平靜許多。


  她推開木質的大門,吱呀作響的聲音讓坐在院中繡十字繡的母親猛地抬起頭來,房簷下掛著一盞昏黃的燈,夏末的蚊蟲還繞著燈光飛舞,仿佛在叫囂著夏日永不會終結。


  “囡囡,回來啦。”許母放下手裏的十字繡起身,摘掉老花鏡揉了揉眼睛又看向她,笑著問:“吃飯沒?”


  許知恩站在門口愣怔,印象裏的母親好像是這樣,又好像不是。


  母親確實喜歡坐在寬大的院子裏繡一些東西,但從前她的鬢邊尚未有白發,而如今的她不光鬢邊,連頭頂都有白發滋生。


  她的笑仍未變,平靜又祥和。


  許知恩恍惚著,母親又用熟悉的蘇南方言問:“要吃麵還是湯圓啊?”


  “昨日你林伯伯送了些自己包的湯圓過來,我想著你快回來了就留著沒煮,就是你也知道,他家包的湯圓總歸有些甜,不過我加些醪糟煮一下就好了。”母親的聲音隨著風送到她耳邊,“還愣著做什麽呀?快關了門進家來,你房間的床已經鋪好了,我趁著前天天氣好,又拿出來曬過一次,你晚上躺上去肯定不會潮。”


  許知恩頓時眼睛紅了,她擠出個笑轉身關門,“知道啦。媽,我要吃麵,素麵就行。”


  許母在廚房裏開始切菜,夜幕序曲伴著溫柔的晚風拉開帷幕,那不大的房間裏飄散出氤氳的霧氣,飄散出勾人的飯香味。


  許知恩坐在母親坐過的位置上看那幅十字繡,上邊的圖案是紅色,最明顯的就是四個大字:百年好合。


  許知恩問:“媽,又是誰要結婚呀?”


  許母從廚房裏探出頭來,見她在看十字繡笑了笑,“沒有,這給你繡的,我現在眼睛也不好使了,趁著閑的時候給你繡嫁妝。現在不比以前啦,我出嫁的時候,你姥姥還給我弄的是錦緞,繡的花樣可多,還是經典的蘇繡,我手笨,沒學來你姥姥的技藝,就隻能拿十字繡糊弄你了。”


  鍋裏的水忽然沸騰,許母話剛說完就繼續回到廚房,隻剩許知恩伸手摩挲著那尚未完成的十字繡。


  結婚?


  她要是跟傅景深,這輩子都結不了婚。


  也是時候做個了結了,許知恩想。


  她可以為愛情任性三五年,但不能為一個不愛她的人賠上一輩子。


  這種不光彩的關係終究是要走到盡頭的。


  她吃了麵,又和母親聊了會兒,十點多母親就說要回房間睡覺,她也回了自己的房間,還是熟悉的擺設,床單上甚至還散發著桂花的香味,很淡的味道。


  她躺在床上看手機,沒有任何信息,打開微博想看看新聞,結果剛打開就看見了和傅景深相關的詞條。


  #傅景深點讚鍾晚楓#

  傅景深向來拿大號衝浪,點讚鍾晚楓時也不吝嗇。


  他是沒什麽了不起,但他背後的臨合集團是知名企業,作為臨合集團未來的接班人,尤其顏值又高,如此高質量的鑽石王老五,微博上不知道有多少女粉。


  他說自己光明磊落,鍾晚楓是他父母友人的女兒,一直寄養在他家,自然要多照顧幾分,網上關於他和鍾晚楓的關係也是諸多猜測,但他從未正麵回應過。


  許知恩有幸做了他幾年的枕邊人,也認識鍾晚楓,妹妹是長得漂亮,人也懂禮貌,第一次看到她還喊了聲嫂子,隻是傅景深當時板著臉讓她換了稱呼,於是鍾晚楓開始戰戰兢兢地喊姐姐。


  鍾晚楓很小的時候父母就車禍去世了,當時與她父母在一輛車上的還有傅景深,而她父母用血肉之軀護下了傅景深,所以後來鍾晚楓就被接到了傅家。


  隻是傅家父母感情不和,沒人管鍾晚楓,大她八歲的傅景深自然就接管了養她的事兒,與其說她是被傅家養大的,不如說是被傅景深養大的。


  而且養在深閨不怎麽與人相處,單純得很。


  許知恩看得出來,是真的單純,那雙眼睛和溪水一般澄澈,遑論是傅景深這種工於心計的男人喜歡她,連她也討厭不起來。


  自從鍾晚楓進入娛樂圈後,她常能在熱搜上看到傅景深的名字。


  但她沒點進去,不用點也知道他又做了什麽。


  許知恩沒管,她也沒給傅景深發消息,就那樣冷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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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知恩父親是個泥瓦匠,在她四年級時因為從高處摔下來,當天醫治無效死亡,對方賠了一大筆錢。


  但父親失去便是失去,再多錢也無法彌補。


  印象裏父親是個很溫和的人,笑起來眼睛半彎,氣質儒雅,很多人都評價她父親像極了大學生,哪怕他是泥瓦匠,常年與水泥和灰打交道,但他一回到家總先洗漱,平日裏衣服上總一塵不染。


  隻不過父親去世的時候她年紀還不大,所以隔得時間久了,她都快要忘記父親的音容笑貌,隻記得那是一個很溫柔的男人。


  而她在初見傅景深那天,忽然回憶起了父親。


  大抵是那日的西湖有風拂過,波光粼粼,和她幼年常和父親一起去的恩澤湖有幾分相同。


  父親的忌日在9月7日,她那日早早起床和母親去墓園,掃墓獻花祭拜,留時間給母親,讓母親坐在墓前和他聊聊天。


  坐在山下百無聊賴時,她收到了一條微信。


  【傅景深:今天是你父親忌日?】


  許知恩和他上一次聊天還是三天前,不過她回複:【嗯。】


  【傅景深:再有幾天是你生日,一起過吧。】


  許知恩盯著屏幕,忽然輕呼了一口氣,還好,還能和他過一年生日。


  就當告別記憶。
-

  因著傅景深那條微信,許知恩提前和媽媽過了生日,然後在生日當天買了回北城的票。


  依照她對傅景深的了解,他必然不會在6點以前回到別墅陪她過生日,所以她票買遲了一些,在6點10分剛好到達別墅。


  別墅裏周姨在逗弄小草莓,但小草莓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


  她和周姨寒暄了幾句,又去臥室洗了澡,難得化了個漂亮的妝,又從櫃子裏拿出了黑色吊帶裙,把她的好身材展露的淋漓盡致。


  一切忙活完也就八點,北城夜幕降臨,周姨也離開別墅,這別墅裏又隻剩下了她和小草莓。


  她拿出手機給傅景深發消息:【什麽時候回來?】


  傅景深隔了許久才回:【有點事,在忙。】


  許知恩沒回他。


  她已經有些生氣了。


  明明是他叫她回來過生日的,再有幾個小時她的生日都要過去了,他就是這樣幫她過生日的嗎?

  她甚至有合理的理由懷疑,傅景深已經把她生日忘了。


  時針劃過11點,她的耐心被消磨殆盡,於是給傅景深打了個電話。


  ——沒有人接。


  冰冷的嘟嘟聲,一聲又一聲,像在嘲諷她的天真。


  小草莓窩在她身側睡得正香,手機屏幕上方忽然彈出一條新聞:臨合集團總經理深夜出現在機場,疑似為鍾晚楓接機,兩人戀愛實錘再添一筆。


  許知恩緊緊捏著手機,指骨都泛了白。


  嗬,這就是為她慶祝生日嗎?


  再有一個小時,她的生日就結束了。


  許知恩深呼吸了一口氣,直接出門去開車,在車子發動那瞬間,她給傅景深發消息:【我在夜色等你到十二點。】


  是一家酒吧,出了名的亂,其實說亂也不過是年輕男女的聲色場所,那裏的氛圍太容易勾起一個人的荷爾蒙,她以前隻和喬依好奇來過一次,舞池裏隨時有人在接吻,尺度很大。


  當時傅景深帶著林助理去接她,讓她以後長點記性,可別來這種地方,他不喜歡。


  今天她又走進了這家酒吧,到達時是11:27,酒吧裏一如既往地熱鬧。


  她的這身裝束和酒吧渾然天成,不少人在她進來時就朝她投來了目光,她坐在吧台前直接點了三杯酒,她的酒量一般,三杯差不多就在醉的邊緣。


  她沒管這酒吧裏晃動的人影,隻等傅景深的消息,但十幾分鍾過去了,她仍舊沒等到,卻已經拒絕了三個晃著酒杯來搭訕的男人。


  酒喝到了第二杯,她察覺到這酒的度數要比平日裏喝的紅酒度數高一些,她喝酒的速度慢下來。


  她在給傅景深最後一個機會。


  11:55,許知恩收到了傅景深的消息:【你到那兒做什麽?】


  【知恩-:來接我。】


  傅景深又沒再回。


  在距離她生日結束的最後兩分鍾,有人忽然走過來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過頭。


  那是張很熟悉的臉,仍舊是寸頭帶來的嚴肅感以及那精心雕刻的五官,是那天撿到小草莓的男人。


  他見許知恩喝得麵色駝紅忍不住皺了下眉,卻仍是用很溫和的聲音問:“病好了?”


  許知恩抿了下唇,手機屏幕亮起,剛好是00:00。


  她的生日過去了。


  她翹起嘴角勾出一抹笑,拿手機給傅景深發了條短信:【我們,結束了。】


  這段見不得光的關係自此畫下句點。


  她再也不要喜歡傅景深了。


  她發完消息後回頭,男人仍站在那裏,身姿挺拔,她仰起頭剛好能看到他臉的輪廓,在酒吧流光溢彩的燈影晃動下,顯得無比勾人。


  她說:“好了。”


  “那小家夥呢?”男人問:“還淘氣?”


  “蠻乖的。”許知恩灌下了手邊最後一杯酒,笑了笑:“就是沒見到你,很不開心。”


  男人的眼裏有了些溫度,他剛想說要離開,許知恩卻忽然靠近他。


  南方姑娘特有的溫軟嗓音在此刻占盡了優勢,側臉在燈光下比剪影還好看,她低笑了聲,湊過去問:“和我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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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見了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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