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賠錢貨
牽牛鎮不大,百十戶人家,房屋參差不齊星落一團。
街道不長不過數百米,叫街道也不過是一層土路罷了,在白雪間一片白茫。
楊燁四處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食物,卻什麽都沒有發現,疲憊加饑餓,讓他體力早已透支。
一隻完整的雪兔入腹,本應不會如此饑餓,但自從使用了鄔文化能力,好似一隻雪兔才填滿腹中十分之一,如潮般的饑餓洶湧而來。
頭昏昏沉沉,又累又困,一個白天沒有找到食物,卻陰差陽錯來到山腳山村。
縮在一家農戶下,仰頭看著低矮的窗戶中露出的昏暗的油燈光芒,那敢於和狼王爭鋒,敢於和妖魔打鬥的少年眸子中卻出現一絲希冀,楊燁有些想家了,可是怎麽回去啊!
“砰!”
屋內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還有一女孩子痛苦的嚶嚀。
聞聲站起,透過紙糊的窗戶看去,一個滿臉赤紅,身體瘦弱的中年男子醉意洶洶,腿腳打著擺子對著屋內牆角蜷縮的女孩口中罵罵咧咧道:“你個天生的賠錢貨、索命鬼,一出生就克死你父母的掃把星,要不是老子收留你,你早就餓死了,你呢?現在更是克著老子天天輸,是不是那天克死老子你才高興?呸!”
中年男人嘴裏咒罵不停,然後漸漸躺在用稻草鋪墊的土炕上睡去,小女孩膽怯的起身伸頭看了看,確定對方睡著了鬆了口氣。
將先前砸過來的板凳放回原處,小心翼翼的走到炕邊,替中年男人脫掉破爛的草鞋,蓋好破舊露出稻草的被子,回頭間卻發現了窗外的楊燁。
偷看總是不好的,楊燁有些尷尬的低下身去,繼續縮在牆角,將身上破裂又用樹皮串連綁起來的熊皮裹了裹,看到頭頂的光亮消失,知道燈火已經熄滅,歎了口氣摸了摸肚子,縮在熊皮裏閉眼緩緩睡去。
“你是無家可歸的小乞兒嗎?你在這裏幹嘛啊?”少女的聲音軟軟諾諾,入耳如同棉花糖一般。
雖然前身從來沒有吃過,但在七八歲時,年末跟著老頭子出來購買食鹽時見過棉花糖,而且還見過別的小孩吃,看到別的小孩滿臉幸福的樣子,他感覺棉花糖應該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這是前身的一個執念,莫名的從心底出現。
聞言睡著的楊燁睜開眼,雙目如同野獸般露出凶光,看到是一名少女後警惕稍微退去,瞪著她說道:“誰說這是你家的?這街道啥時候成你家的了還?小爺我愛在那裏睡就在那裏睡,礙著你了?還有你這人怎麽跟鬼一樣走路沒有聲音?”
“我……”少女被這凶狠的樣子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的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天這麽冷我看到你在這裏睡覺,便過來問問。”
“多管閑事,小爺我就愛在這裏睡,滾一邊去,別打擾小爺我睡覺!”楊燁又累又困又餓,心底煩躁無比,語氣不耐煩的說道,而後翻身繼續睡去。
“你是乞丐嗎?”少女沒有走,蹲在一旁問道。
“你說誰是乞丐?”楊燁一咕嚕坐起,乞丐二字太過刺耳,語氣自然更是不耐煩帶著一絲怒氣。
“啊?”少女有點害怕,看著暴怒的楊燁有點不知所措。
“咕嚕咕嚕!”楊燁的肚子又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少女聽見一笑,在楊燁惱羞而變紅的臉色中走入屋內。
“煩人!”楊燁準備換一個地方睡去。
“喏,小乞丐這個給你!”
身後傳來少女的聲音,楊燁惱怒轉身看去,小女孩凍得通紅幹裂的手中拿著一塊巴掌大小的粗糧饃饃。
猶豫一下,前世記憶讓他自尊特別敏感,但腹中空空,終究伸手抓過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小乞丐你叫什麽名字啊?”少女蹲著手托腮問道。
“嗚!我不是乞丐,我是獵人。”
楊燁被饃饃噎了一下,隨手抓起一把雪塞入口中,一邊吃一邊說道:“我沒有名字,如果要叫就叫阿狗吧!”
楊燁本想說自己叫楊燁,但話在口邊卻停住了,楊燁隻是前世的自己,此生自己還是楊燁嗎?雖然靈魂沒有變,可肉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現在的他一個軀體裏兩個記憶,兩個記憶互相影響著他,讓他有些精神分裂的感覺。
阿狗是這個世界的名字,在這世上,一個普通如塵埃的名。
“沒有名字為什麽又叫阿狗啊?”她的眼睛亮晶晶,一閃一閃動人心魄。
“老頭子說賤名好養活,而且狗好活,不管什麽時候自己總能找到吃的。”
饃饃已經被吃完了,楊燁捧著雙手,回憶著老頭子的解釋,隨口說了出來,而後舌頭將掉落在手心的渣子舔入。
“那你姓什麽?不會姓阿吧?還有老頭子是誰啊!”少女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緊接著好奇問道。
“我姓楊,跟老頭子姓,老頭子是我爺爺!”
“那你爺爺呢?”
“年初就死了!”楊燁目光不悲不喜,語氣平淡如常。
“啊?對不起!”少女有些不好意思,淺淺低頭,有些羞澀的帶著歉意道。
“嗯?沒有什麽對不起的?大山的獵人能死在屋內就是福氣!”楊燁雖然感覺依舊饑餓,但還是強打精神,拍了拍手,抬頭看著少女問道:“你叫什麽?”
“我叫王霜鬆!”女孩露齒嫣然笑道:“是鎮上私塾的老先生起的呢!先生學問很大哦!”
“王霜鬆?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楊燁隨口問到。
“對對對,阿狗哥,你說的和先生說的一樣,先生說就如同這大雪間的鬆樹,不論風雪再大,依舊挺拔不屈。”
“哦,你會寫字?我是不識字的。”
楊燁在刹那間經曆了無問和尚的一生,走馬觀花間,恍然一場夢,老和尚一身本事隻靠普惠大師傅口語相傳,雖然後來也學了字,但百年光陰間,能想起的隻有一些特別的事。
他自然識字,前世的字也是字,雖然和這個世界的字不同。他嘴中卻說的是不識,有一絲逗王霜鬆的意思,但更多的是,人生憂患識字始,此生他隻想快意一生。
“要不你給我起個名字吧?”楊燁不知為何忽然脫口而出的說道。
“我隻是偷偷聽先生講學,識字識得不多。”王霜鬆有些羞澀靦腆說道。
“沒事,我都不識字。”
楊燁本來就是玩笑之言,所以毫不在意,擺擺手說道。
“嗯,我想想,最近聽先生教過一句:燁燁空中電,你叫燁怎麽楊?楊燁。”
王霜鬆低頭沉思許久,眉頭緊蹙,咬著薄唇思考半響說道。
“燁?什麽意思?怎麽寫?”
楊燁渾身微微顫抖一下,麵色如常語氣依舊輕鬆的問道。
“火光、日光的意思!”
“好啊!火光日光啊好,暖和。就它了,怎麽寫?”
楊燁口中如此隨意說著,可隻感覺靈魂都在顫抖,這是為何,命運的巧合?
王霜鬆凍得通紅幹裂的手指在雪地間劃動,一筆一劃寫的極其認真,雖然寫的很醜,但難得工整,看起來以前練過很多次。
楊燁也低頭認真的看著,目光沉沉看著通紅的手指刺破白雪,一道道白光在黑眸中遊走。
“學會了嗎?”王霜鬆寫完扭頭看著身旁認真學習的楊燁問道。
“應該學會了。”楊燁手指在雪地上笨拙的遊走,指間好似用了千鈞之力,寫出來去扭扭歪歪。
“你看怎麽樣?”
楊燁情緒漸漸穩定下來,目光不再陰沉,隻是開口說道。
“嗯嗯,很好,比我聰明多了,我第一次學,寫了好多次都記不住。”
王霜鬆呆萌的點了點頭,又支吾問道:“你剛才眼神好可怕!為什麽啊?”
“因為男人隻有這樣別人才怕你!”
楊燁以為自己隱藏很深,目光短暫的失神,卻被王霜鬆捕捉到了,隻是故作玄虛,淡淡說道。
“男人和害怕是一起的嗎?怪不得我害怕我二伯。”王霜鬆有些不解道:“可為什麽先生說話溫文爾雅,也還是給人種害怕感覺呢?”
“你個小丫頭懂什麽,男人的事你不懂。”楊燁轉移話題問道:“剛才打罵你的就是你二伯?”
“嗯!”王霜鬆神情低落點頭應道。
“他老打你?”楊燁挑眉帶著怒氣問道。
“沒有沒有,二伯平常對我挺好的,隻有賭錢賭輸了或者喝酒了才會。”
“好,我吃了你的饃,而且你還給我取了名,作為報答我替你揍他一頓。”
“不要不要!”
王霜鬆聞言小腦袋搖著,小手也使勁晃動。
“不要打我二叔。”
“為什麽不要?打他一次以後他就不敢打罵你了。”
楊燁有些不懂,他感覺眼前這姑娘傻乎乎的。
“就是不要。”
王霜鬆垂著腦袋隻是搖頭,許久聲音淺淺問道:“為什麽要讓別人害怕你呢?”
“因為隻有最凶狠的野獸才能活下去,而我要好好活下去!”
楊燁目光如炬,前身記憶還在,他自幼與旁的獵人鬥,與苦難的氣候鬥,與這錢來山脈的山靈鬥,他明白要活下去的艱難,更明白要活著好的艱難。
“哦!”少女似懂非懂點點頭。
“你的名字怎麽寫?也教教我吧!”楊燁不想聊這些,再一次轉移話題道。
“嗯!”少女抬起頭笑笑,通紅的手指在雪地上寫了起來。
風聲、雪聲、手指在雪地摩擦的聲音,外加屋內醉漢的呢喃,在這個雪夜中微不足道,恰如這兩個肩頭落滿積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