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景如是,應有所戀
兩人趕了一天的路,到天色將暮才到紫山山腳下,然後洛塵遇到了一件很多年之後回想起來依舊會覺得尷尬難堪的事。
當時兩人正準備上山,洛塵倏忽覺腹部一陣酸痛,然後腹下有溫熱的血湧出,她停住看了一下被血浸濕的裙子,因衣裙是黑色,看上去不是很明顯,她用手指摸了摸,手指上是紅色的血跡,她嚇了一大跳,自己莫不是又得了什麽莫名其妙的怪病?
蕭逸發現洛塵沒跟上來,轉身問:“怎麽了?”這才發現她臉色不太好,忙走回她身旁,又問了一句:“怎麽了?”
洛塵抬頭看著蕭逸,有些茫然的說:“我好像得了怪病,不然為什麽會無緣無故流血呢?”
蕭逸看了看她手指上的血跡,又看了一眼她裙子被血浸濕的部位,略思討片刻,有些尷尬的說:“應該不是生病。”
“啊?”洛塵困惑的看著他。
蕭逸麵色尷尬的咳了一聲:“呃,那個,應該是葵水。”
“葵水?”洛塵更加困惑。
蕭逸似有些無奈,卻不得不認真的解釋:“經脈初動,名曰天癸水至…….咳,醫書上就是這麽記載的。”
蕭逸搬著醫術上的話解釋了一大通,等洛塵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的時候,直尷尬的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她有拍死自己的衝動,為什麽平時不翻一下醫書?可是,現在她該怎麽辦?
其實對一個小姑娘解釋這種事情,蕭逸也覺得尷尬萬分。可是看到這個故作冷漠、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小丫頭發窘的樣子,他又覺得有些好玩。不過一定得忍住不能笑出來,不然說不定這丫頭會直接殺人滅口。
到底是不忍心看她窘迫太久,蕭逸脫下自己的外袍遞給她,又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隨我來。”他記得來時的路上有一戶農家,就在不遠處。
兩人返回走了一段路,果然看到一家冒著炊煙的農戶。蕭逸上前敲門,開門的是個憨厚的中年人,蕭逸正感失望,又走出來一個婦人問:‘當家的,是誰呀?’蕭逸笑著行了個禮,也不知對那婦人說了什麽。總之那婦人笑眯眯的過來將洛塵帶到了自家內室,教了洛塵怎麽處理,還好心的給她煮了一碗紅糖水。
因為這個小插曲,洛塵一直覺得很尷尬,是以從農戶家出來後,兩人一直沒怎麽說話,況且洛塵本就不是多話之人。而蕭逸也是格外安靜,兩人隻匆匆趕路上山。
當夜月色甚好,二人深夜上山倒也沒有不便之處。到了半山腰處,洛塵到底是有些體力不支,又有些腹痛,微微的喘息聲在靜悄悄的夜色裏顯得格外清晰。
蕭逸拉住洛塵,洛塵看向他,他的麵容在如水的月色裏格外清潤。“休息一下再走,我累了。”他溫潤一笑。
洛塵知道他是聽到了自己的喘息聲才如是說,頷首隨他坐在了旁邊的一塊山石上。
遠處有潺潺的泉水聲傳來,洛塵忙跑過去,看到一泓潺潺清泉,她心下一喜,彎身掬了一捧就要喝。
“等一下。”身後跟上來的蕭逸出聲阻止。
洛塵疑惑的轉身看他,卻見他伸手遞過來一個水壺。她接過來,居然還是溫的。
“來月事的時候最好不要喝涼水,這是我方才在那家農戶家要的。”蕭逸似是若無其事的說。朦朧的月色裏,洛塵看不清他的神色。隻是又開始覺得尷尬、,幸虧是在夜色裏,他也看不清她的臉色。
洛塵喝了一口熱水,溫熱的水暖了胃腹,腹部果然舒服了許多。
兩人喝完水,吃了點東西後,洛塵便急著上山,蕭逸卻拉住她:“不急,我保證找到草藥幫蒲堅解了毒,你先看看這裏。”
洛塵重新審視這裏,隻見在清潤的夜色裏,山泉周邊怪石嶙峋、草木蔥蘢,月光順著山間樹木斑駁灑落,點點灑在清泉之上,潺潺清泉泛著粼粼銀光,恰是月照樹、樹映泉、泉動石,石拖影,好一幅動靜結合的山間月照圖。
看著這靜謐和諧的月夜圖,洛塵覺得一直被自己刻意包裹著的冰冷堅硬的心都變得柔軟了,方才的尷尬也悄然散去。
蕭逸看著洛塵變得柔和的麵容微微一笑,方道:“我們走吧。”
到了紫山頂老虎崖時東方已泛起了魚肚白,山下雖已是春季,可這紫山頂依舊白雪覆蓋,幸虧二人都是練武之人,有內力護體,並不懼冷。
洛塵又餓又困,蕭逸將水壺和布包遞給洛塵,卻道:“喝點水,吃點東西,不過先不要睡。”
天還沒亮,現在肯定找不到草藥,洛塵不明白他為何不讓她睡覺。卻也沒有多話,摸了摸那水壺,居然還是熱的。洛塵心中一動,莫非他一直用內力暖著這壺水?
卻見蕭逸並沒閑著,他拿出一個白色玉瓶,裏麵爬出幾隻碩大的泛著藍光的蜘蛛。洛塵從沒見過那麽大的蜘蛛,乍一看不禁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吃東西的欲望都沒有了。
蕭逸笑說:“害怕就轉過頭去不要看,我一會兒就好。”
洛塵嘴硬的說:“我才不怕呢。”卻低下眼簾不再看了。
蕭逸邊忙碌邊說:“這是玉蜘蛛,用特殊藥材喂養而成。你別看它們外表醜陋惡心,所吐的絲卻柔軟而又韌性,它織的網火燒不破、刀砍不斷。因為毒性巨大,所以很難被飼養的。”
“那你怎麽可以?”洛塵問,卻依然不願抬頭看那幾隻玉蜘蛛。
“這是阿耶送我的,小時候我們常常睡在它們織的網床裏乘涼看星星。”
“什麽?你的意思是你用它織的網睡覺?”
“是啊。”
洛塵道:“你阿耶對你真好。”
蕭逸卻沉默了,許久方聽到他說:“你過來看。”
洛塵雖然好奇,卻還是沒有勇氣,蕭逸笑說:“過來,它們已經完工了。”
洛塵這才抬頭看去,蕭逸已經將玉蜘蛛裝進了玉瓶,而他旁邊的兩棵樹之間是是一張泛著藍光的大網,洛塵走過去用手摸了摸,柔軟的質感。蕭逸飛身躍進網裏,看似柔軟的網竟然牢固無比,搖籃似得蕩著蕭逸。
蕭逸說:“山頂天氣冷,地上積雪覆蓋,睡在樹上容易著涼,等一下你就在這裏睡。”
洛塵想,等一下睡,不是現在嗎?
“呀,快隨我來。”蕭逸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飛身躍起,拉起洛塵朝老虎崖最頂端飛掠而去。洛塵不知他又要幹什麽,隻好隨著他。
空氣清寒,天色已大亮,站在高高的懸崖上,腳下是翻滾著的淡紫色的雲海,洛塵想,難怪這山被叫做紫山。
“快看。”蕭逸指著遠處說。
洛塵隨著他的手指望去,半輪紅日從紫色雲海裏緩緩而出,漸漸染紅了半邊天空。隨後一瞬,紅日躍然而去,似澎湃著無限希望與活力。紫色雲海與蒼茫雪山都披上了金紅交織的輕紗,美得宛若仙境。
洛塵竟看得有些發癡。
蕭逸說:“洛塵,你看,隻要世間有這樣讓人震撼的美麗,我們就有在人世間存在的理由與希望。”
洛塵一凜,他竟一眼看破了她,看破她對這人世間的厭倦與疲憊,疏離與冷漠。
可是洛塵卻有些生氣,是被人看破的生氣與尷尬。她轉身離去。
蕭逸也不介意,拉著她走到剛才隻好的網那裏說:“洛塵,你在這裏睡一覺,我去采藥。”
洛塵心裏有氣,並不理睬蕭逸,自行躍進網裏睡覺。
那張網柔軟而舒適,又因趕了一天一夜的路,洛塵著實也累了,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睡了多久,洛塵一下子坐起來,周圍很安靜,那種小時候有過的恐懼緊張慢慢的將她圍繞,她抬頭看了看太陽,差不多快午時了。
“蕭逸……”她起身到處找蕭逸,可是隻有自己的回聲回蕩在空山裏,還有風聲和樹上的積雪被吹落在地的簌簌聲,心裏的恐懼越來越濃。
她跑到了最高處的懸崖邊上,終於聽到了蕭逸的聲音從下麵傳來。
她向下看去,不禁倒吸了口冷氣,蕭逸居然吊在陡峭的峭壁之上,下麵是深不見底翻滾著的雲海,他的腰上綁著用樹藤做得繩子。此時他正攀著峭壁在采峭壁石縫裏長著的一株藥草。
看到那株藥草被他采下扔進竹簍,洛塵鬆了口氣。卻見他並未上來,而是朝另一邊一截卡在山崖上的斷樹枝攀爬過去。
“這人又要做什麽?”洛塵剛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隻見他攀著斷枝, 從樹枝上拿下一個鳥窩狀的東西。那斷枝卻不堪重負,跌落下去。蕭逸早有準備,想借著腰間的繩子之力躍上山崖。卻不想,繩子正巧割在一處凸出的礁石之上,鋒利的礁石割斷了繩子。
千鈞一發間,洛塵跳下懸崖,一手飛出長長的白綾繞上一株大樹,一手抓住了蕭逸腰間的繩子。
蕭逸麵上竟毫無驚懼之色,衝洛塵感激一笑,借力躍上懸崖。
洛塵上去後,本是一腔怒氣,卻看到蕭逸笑嘻嘻的將一隻綠毛小鸚鵡捧到她麵前:“送給你,就當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洛塵氣結,他冒著生命危險,就是為了這隻鳥?
長著嫩綠色羽毛的小鸚鵡睜著一雙黑豆子般的小眼睛懵懂的望著洛塵,洛塵的一腔怒火便被這雙黑色懵懂的小眼睛化於無形當中,忍不住伸手捧住了它。
“它可愛吧?不如叫它笑笑好了。”蕭逸笑著對洛塵說,當時他想,他竟從不曾見洛塵笑過。
洛塵一抬頭便看到蕭逸笑得光華四射、酒窩深深。想到自己長這麽大以來,好像所有的尷尬窘態都被他看了去,開口揶揄道:“我看叫酒窩更好。”
蕭逸臉上笑意一僵,嘴角的酒窩也變得有些僵硬。
終於看到蕭逸也有發窘的時候,洛塵忍不住輕快的笑起來。因為剛才救他,她羊脂玉般的臉頰泛著微微的紅,在日光下宛如透著紅色血暈的上好美玉,此時笑靨初綻,眼波瀲灩,竟如春華彌散,驚人的美麗。
蕭逸看得有些發癡,他想,原來她笑起來竟是這般好看,隨口便道:“那就叫它酒窩好了。”既然這個名字能讓她展顏一笑,即便是對他的揶揄,那又何妨。
綠毛小鸚鵡懵懂的看著二人,怯怯的叫了兩聲:“酒窩,酒窩。”
沒料到這個小家夥這麽聰明,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蕭逸說:“我們回去吧。”
洛塵想到他一直沒有休息過,也沒有吃過東西,便道:“你先吃點東西。”又補充了一句:“呃……酒窩的腿上有傷,我要給它包紮傷口,你正好去吃東西。”
蕭逸搖頭輕笑,這丫頭關心人也要拐彎抹角的,好像生怕別人覺出她是好心似的,這樣將自己與旁人隔得遠遠的……
蕭逸微暖的心裏莫名泛起一絲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