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仙居殿上居仙人
我跟陶誠往長信宮去的路上,我一直沒有說話,心裏破濤洶湧的翻滾著這一天乃至這一段時間所經曆的事,作為一隻妖,我見慣了滄海桑田的變幻無常,可是作為一個人,我委實不習慣人性的變化無常。
同樣一個無常,大約發生在別人身上和自己身上完全是兩回事,我從來沒想過為何會有日升月替,我也根本想不通劉無忌究竟是不是我當時傾心相許的那個人。
在承明殿的最後一個時辰裏,我給劉景行講了我跟劉無忌的這一段故事,並且指著額間的花瓣說,"姥姥將我的法力封了,如今我也並不比你好多少,這便是我喜歡他的代價,我理直氣壯的離開長留山,如今卻。。。。"我歎了口氣。
他抬頭看著我,眼中似是帶著憐惜,"寒酥,你若有機會便去一趟長信宮,我母妃曾留下一樣東西給我,你幫我把她取出來,其餘的事,讓我自己來做。"
我點點頭,"你放心,我說了要救你便一定會做到。"
少年的眼睛亮得像九天銀河中的星子,他突然靠在我肩上,我嚇了一跳,卻聽他說,
"別動,讓我靠一會吧。"
我見他實在可憐,便任他靠著,連動也不敢動一下。
許久,劉景行輕輕推了推我,"喂,你賴上我了不成,還不回去?"
我啞然,明明是你靠著老子好嗎!
他朝我揮揮手,露出狡黠的一笑,狹長的鳳目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我心跳快了兩下,心道果然是個狐狸的麵相啊。
我還記得第一次遇到劉景行,也是我第一次被人脅迫,當時我真心覺得他就是亂臣賊子,可是不過短短的時間,我才感到想要了解一個人,必要沿著他的腳印,站在他的角度,與他一同回望來時路,與他一同感同身受,而當我剛剛試著跟劉景行站在一起時,才覺得原來他的人生這麽難,難的一步一步走來沉重得想要嚎啕痛哭。
這時陶誠拍了拍我,"雲寒酥,你是走著路睡著了嗎?"
我才從自己的情緒中緩過來,抬頭看了看,前方的殿宇正是長信宮。
長信宮本是太後居所,可劉無忌他的親娘,也就是當年叱吒風雲的麗夫人,已經被強迫跟著先帝長眠黃土,是以如今長信宮主殿不過是空置的,隻有偏殿零散的住著幾位半死不活的太妃。
眼下此處因為走水恰好是一片混亂,我和陶誠很順利混了進去。
陶誠賊兮兮的問我,"你來長信宮做什麽?"
我看了她一眼,"那你去承明殿做什麽?"
"不說就不說,別傷感情哈!"她趕緊說道。
"哼,"我瞪了她一眼,隨即想到什麽,湊過去問她,"長信宮的火是你放的吧?"
她臉色倏然一白,我不由驚訝道,"還真的是你啊!!"
"雲寒酥,"陶誠突然一把掐住我的脖子,"你曉不曉得太聰明,容易被滅口啊!"
我一把拉開她的手,將她擋在牆角處,她焦急道,"你這樣我可就喊人了,咱們,咱們同歸於盡!"
我歪著頭看看她,"你不就是喜歡劉景行嗎?為何不敢承認?既然喜歡他,就要大大方方教他知曉啊!"
"雲寒酥你好像天外來的人!"陶誠的臉又紅了,她歎了口氣,"看來我是要被你吃得死死,這可是後宮啊!我難道到處嚷著我心裏沒有皇帝,而是喜歡皇帝的死對頭四皇子?這才是把我和四皇子還有我的家族全部斷送掉了!"
我撇了撇嘴,"那這一輩子就這樣算了?難道到死的時候你們近在咫尺,你卻遠在不愛的男人的床上,這才算圓滿?你又對得起誰了?"
陶誠無奈的看著我,"孤兒的見地果然是與眾不同啊!"
我擺擺手,"今日懶得與你爭辯,不如實話告訴你,今日我來長信宮,是幫劉景行取東西,你若是幫了我,也就是幫了你自己,當然你也可以喊人,讓人抓了我,你大概是為你的家族立了一功。"
她的眼睛突然漾起了朦朦水霧,"你肯幫他嗎?你真的肯幫他嗎?"
我將她推在窗下的暗處,"替我守著門,我去去就回。"
我潛入了正殿,從長留出來時身上帶著的一顆夜明珠派上了用場,我繞到暖閣,突然嗅到一陣幽香,我推開暖閣的門,珠簾翠屏之後端端正正掛著一幅極好的工筆,那幽香便似從這畫像上發出來。
我走過去,撩開珠簾,循著夜明珠的光芒,終於看清了這幅畫,上麵有個穿著紅衣的美人,手裏握著一把垂著絲帶與珠飾的傘,容顏絕美,隻是眉尖若蹙,風露輕愁,她就這樣站在茵茵綠草之上,好像隨時便要禦風而去。
果真畫上題的字是九天玄女,若不是看了眉眼像極了劉景行,這絕世姿容當真是不輸玄女。隻是劉景行溫柔如儀,跟他娘親的氣質迥然不同。
看來作畫之人是珍愛她的容顏,是以不但將她風姿畫下,又用了芳香不散的顏料,我歎了口氣,不由自語道,"你我也算同類,今日我來幫你兒子取你的信物,得罪之處,莫要在意吧。"
我話音未落,那畫像竟然自動落下,我走近一看,畫像之後便是一麵牆,用手細細一摸,竟有一個淺淺的縫隙,我向下一按,那牆壁自動開啟,嘩啦一聲,牆壁交錯,露出一個空間,裏麵放著一隻朱漆錦盒,隻是上麵的彩繪看著非花非葉,筆法稚嫩,像是頑童所為。
我正看著,突然聽到窗邊有人輕彈窗紙,我急忙收好盒子,出去與陶誠匯合。
她見我出來,連忙拉住我跳進旁邊的已經幹涸的荷花池裏,我們剛把身子蹲下,就有內侍省的人列隊匆匆走過。
陶誠呼了一口氣,"差點被你害死了,這麽慢手慢腳,你拿到了嗎?"
我點點頭,拿到了。然後逗她,"要不我交給你,你送去給他可好?"
“”不必了,“”她懨懨低下頭,“”他對我始終不肯諒解,我去了也無用。“”
隻有說到劉景行,精靈般的陶誠就變成了一個抑鬱少女,她入宮的選擇也是迫不得已,劉景行不至於如此耿耿於懷,除非是,真的未曾將她放在心上過。
我便對她說,“今日事出突然,日後再相見我會跟他說是你幫了我。“
陶誠楞了一下,繼而笑道,“多謝你!“
我回了甘泉宮,剛剛換好衣裳,收起錦盒,鸚哥就來報說,“皇上駕到。“
她知我今早與劉無忌爭執,便低聲問,"夫人,您可要接駕?"
我歎了一口氣,心中並不想見他,可是心中想著要救下劉景行,我卻最好不動聲色。本想著先對著鏡子順眉調息,管理一下表情,誰知劉無忌倒快,已經從門外進來了。
見我在鏡前安坐,他連忙上前摟過我的肩,"寒酥,還生氣嗎?朕很想你。"
我冷冷轉過身,沒有理他。他連忙從後麵抱住我的腰,"別氣了,都是朕的不是,從你跟朕回宮,就不斷的爭吵,和好了好不好?"
我突然回頭,直視著他的眼睛,"總在爭執,是不是說明,你我並不合適?"
他一愣,眼中似乎有受傷的神色,我以為他會發怒,他卻拉著我的手一起坐下,"你我確然不同,你自幼天生天養自自在在的長大,而我,囿於禮教生於皇家,自小便學的是帝王心術,我喜歡你的率真坦蕩,卻又不能做到和你一般。"
"既然如此,我有些傷感,那我們在一起,豈非太累。"
他低頭吻吻我的手,"難道不合適就要分開嗎?從你在山穀救我開始,我帶你征戰青州,你又隨我回宮登基,你已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即便不合適,我也不會放開手。"
我眼中有些酸楚,"你並不如你說的這般待我,你心中明明還有別人。"
他微微眯起眼,"過去的事不要再追究了好不好?我少年時曾迷戀一個女子,可是那種感情非常複雜,有傾慕也有怨恨。"
他拉住我的手,將我拉入懷中,"那種感情,與你不同,寒酥,你眼中隻有我,隻有你在我身邊,我才覺得安心快樂。"
我靠在他肩膀上,心中五味雜陳,那種我認定的牽絆,不知不覺的漸行漸遠,可是他終究是我選定的人啊,無論他是怎樣的底色,我都該一心相隨。
他突然捧著我的臉道,"別難過了寒酥,今日我是來給你一個驚喜的。"
我勉強一笑,"如今長信宮走水,陛下還說什麽驚喜,叫旁人聽見,又是我的過錯。"
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偏你想的多,朕都說了,有朕護著誰也不敢說你的不是。"
說罷他拉著我出了門,一直坐上他的禦輦,隨他到了一處頗有韻味的宮室。
"寒酥,你喜歡嗎?朕選了許久,這是離甘泉宮最近的殿宇,本來要選個好日子帶你來住,可是今日朕便忍不住帶你來看一看。"
我看著匾額上的字,便念道,"仙居殿。"
"是的,仙居殿上居仙人,你便是我的仙女。"他熱切的攬住我的腰,帶著我走進去。
推開宮門,我才看到這裏仿造了我們相遇的長留山穀,還有一片人工痕跡頗重的碎星湖,還有一處看不清源頭的瀑布。
劉無忌滿眼的驚喜,我卻隻覺得虛假尷尬,但終究是他一份心意,我又不忍不領情,於是我牽起唇角笑道,"難為陛下還記得,我們最初相遇的時候。"
"那如何能忘卻?"劉無忌動情的說,"那日我隻當是天女落入凡塵,隻為了救我而來。"
"寒酥,你歡喜嗎?你可還心悅朕?"
我的嘴唇有些麻木,便索性低了頭,"歡喜,我怎會不歡喜呢?"
他抬起我的下巴,讚歎道,"若是能摘下天上的月亮,朕一定摘下來送你。"
我嗤笑一聲,"那你豈非成了昏君?"
"若是有你相伴,做個昏君有何不好?"
他就勢便要吻下來,我急忙道,"陛下,這麽多人瞧著呢!"
他嗬嗬一笑,大手一揮,"對了,正要告訴你,你身邊隻有鸚哥一人著實不像樣,如今住了仙居殿,這些宮人便都歸你驅馳,方才有夫人的氣魄。"
我看了看地下跪成一片的宮人,輕輕皺了皺眉,機械的點頭道,"多謝陛下。"
"你我不必言謝,我們進去看看?"他拉著我的手。
我突然一抬頭,看看牆外,便問道,"這後麵是哪個宮殿?瞧著眼生。"
他頓了頓,方才道,"那是承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