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沒有演戲

  朝顏端著酒杯的手一怔,若無其事道:“什麽時候發現的?”


  肖德赤那道:“墜崖之前。”


  “嗬嗬,怪不得你沒有將我扔下,一路上對我多有照顧。半條胳膊被我卸了,都沒有微詞。若不看我中毒,你還要演戲到何時?是不是擔心我撐不到昌平就死了,你的心血付之東流,才迫不及待的全盤而出。肖德赤那呀肖德赤那,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肖德赤那挺拔的身子坐的筆直,不怒而威:“不,我沒有算計你。在見過塔拉族人之前,我對梁國也是勢在必得。我驕傲自負於烏衣騎的強大,卻從不知楚國的牧民過得這樣寒酸。也許兩國會一直打下去,梁國雖富庶,但沒有楚人勇猛,鹿死誰手還不得而知。可是,朝顏,你有沒有想過,梁楚梁國交戰的意義何在?”


  肖德赤那言辭懇切,拋開對他的敵意,朝顏開始考慮他話中的深意。


  肖德赤那說的不無道理,她在軍營中待了許久,往往兩國交戰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甚至更多。


  梁國貧民,因為打仗而背負更多的賦稅,昌平城更是不斷受累。


  楚國人,並沒有因為打仗而收獲鹽巴,日子一天比一天艱辛。


  更不要說無數被埋在邊境,默默無聞的將士了。


  經曆過殘酷戰爭的朝顏,一點點想起來刀光劍影中,一個又一個倒下的身影,劉集村中失去女兒的母親,聲嘶力竭的質問。


  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她不得不承認,肖德赤那說的不無道理。


  她睜開眼睛,緩緩道:“戰爭不過是位高權重者的顏麵相爭,百姓何辜!在給阿肆傳達你的求和之前,我得先明確這個是不是楚王的意思?”


  肖德赤那露出一個明朗的笑意:“父汗一直不想打仗,是大兄和他的親隨,他的野心太大了。若是東方肆肯同意,我立刻去木仁給父汗諫言。你放心,我們回去之後,我即刻休戰,以示我肖德赤那的誠意。”


  朝顏點頭,將手中的酒一仰而盡:“肖德赤那,叫你的烏衣騎出來吧。再不走,萬一我毒發,你的計劃豈不是要落空。”


  麵對朝顏的諷刺,肖德赤那苦笑,他已經不震驚朝顏如何發現了烏衣騎。


  似是還嫌不夠解氣,朝顏挖苦道:“你說的對,楚軍是勇猛。可你知為何兩國交戰,楚國一直不能將梁國收於囊中。不是因為梁國有足夠的兵器和糧草,而是因為梁國人知道何為‘真誠’。”


  言罷她站起來,神色冷冽。她高聲道:“烏衣騎的勇士們,收起你的利箭,莫要驚了百姓。”


  一大群將士從帳篷後邊蜂擁而至,由莫日根領頭。他手中的鐵弓,拉到極限,箭頭正指著朝顏的胸口。


  歡歌笑語的眾人被突然出現的士兵嚇得驚慌四散。


  肖德赤那掀了桌子,發出巨大的響聲。


  “都站住!不要驚慌!”


  他站在原地,身上殺氣四溢。


  眾人這才看清來人是楚國的軍隊,紛紛停下奔走的腳步,站成一團。


  肖德赤那揚手著人撤了兵器,大聲道:“這是接我回營的軍隊,你們莫慌。”


  德木圖上前和肖德赤那交涉。


  不等天命,肖德赤那的烏衣騎帶著朝顏離開了塔拉部落。


  沒有來時的凶險,一行人很快就穿過烏蘭草原。


  在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灑在草原時,趕到長滿藤蔓的樹林前,肖德赤那知道朱果的厲害,在入林時三令五申,所有人全副武裝,不能碰到朱果。


  眾人聽聞大駭,個個包裹的嚴實,朝顏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一個大漢,將袖子扯的好長,小心翼翼的將指甲都包在袖中。


  她忍不住笑出來,眾人立刻投來好奇的眼光。


  朝顏正色,打馬上前率先進入樹林。


  眾人下巴掉了一地,還真是有不怕死的。


  肖德赤那看著朝顏的背影,漸漸消息在黑暗的樹林中,三分孤寂,七分蒼涼。


  一行人沒有半分差錯的穿過樹林,草原近在眼前,肖德赤那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走在一旁的朝顏,突然驚了馬,朝顏奮力的扯著韁繩,馬揚起前蹄,發出一聲長鳴。力道之大,直將朝顏掀了下去。


  朝顏被狠狠的摔在地上,臉頰和手臂全是擦傷,她爬起來,手上捏著什麽東西,氣惱的罵了一句:“該死!一條蛇就將你怕成這樣!”


  眾人哈哈大笑。


  朝顏臉上掛不住,回身抽了肖德赤那別在馬背上的匕首,將蛇斬成兩段,用力的摜在地上。


  她反手將匕首插回馬背,恨聲道:“好狗還不擋道呢,哼。”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朝顏輕輕撫摸著馬頭,扶著馬鞍就要翻上去。


  肖德赤那道:“你的馬受驚了,我們換一換。”


  朝顏一怔,笑道:“不必,我應付得來。”


  她腳下用力,翻身上馬,修長的手指輕轉,將手中的朱果藏到袖中,若無其事的走出樹林。


  他們走了十三天,第十四天的早晨來到玉清山脈的山腳下。


  肖德赤那的臉色鐵青的嚇人,朝顏在清早醒來的時候身上開始起紅色的斑塊,左臉上的尤甚斑塊中間隱約有潰爛的跡象。


  他明明記得滿塔格日說過,從幻覺到全身潰爛,明明有一月的時間,為何朝顏不足半月就開始發病。


  朝顏的變故,讓整個烏衣騎都人心惶惶,莫日根訓斥了多次,還是有人視朝顏如猛虎,不願和她同行。發展到眼下,朝顏一個人走在最前麵和眾人隔了數十丈,縱然如此還是有不斷的小聲抱怨。


  “我的長生天,那個人是中毒了麽?”


  “你說她那可怕的病情會不會傳染?”


  “不知道呢,一路上我和她還說過不少話,我是不是也會變成那樣?”


  前麵的朝顏突然停了下來,她轉過頭來,看著身後的肖德赤那。


  高聲道:“肖德赤那,答應你的事情,我會做到,莫要忘了你的承諾。一路上多謝你的照顧,我的阿肆來接我了!希望下次,我們不會在戰場相見。”


  她縱馬狂奔,風吹著她的衣服凜凜作響,顯得她越發的消瘦。


  她的話音剛落,山腳下走出一隊騎兵來,為首的男人穿著銀光鎧甲,氣宇軒昂。


  肖德赤那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低聲呢喃:“我沒有演戲,我可能真的愛上了你。”


  唯有他自己,誰也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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