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胡琴琵琶
聽到慕容公子這番介紹,不但南宮珏心中一驚,就連馬車裡的江濁浪似乎也有些動容。
只聽車廂里的江濁浪緩緩說道:「原來姑娘是波斯萬樂老人門下……失敬……失敬……久仰雷老前輩乃是當世音律大家,精通世間各般樂器,其才其學,猶如滄海之浩瀚,星空之廣袤……在下身為後學晚輩,亦心嚮往之……只恨無緣拜會,一直深以為憾……」
頓了一頓,他又問道:「只是在下與雷老前輩雖無交情,思來想去,亦無任何過節……萊拉姑娘身為雷老前輩門下高足,可謂後起新秀,前途不可估量……卻何苦要與在下這個……死到臨頭的廢人為難?莫非……姑娘今日言行,竟是雷老前輩的意思?」
江濁浪的話音剛落,謝王孫立刻笑道:「江兄這話未免言重。今日這幾局比試,不過是你我朋友之間的切磋較量,順便賭個彩頭罷了。至於這位萊拉姑娘,本就是我們的朋友,此刻她向江兄請教音律,也只是朋友的朋友相互印證,又怎會扯上與萬樂老人之間的恩怨情仇?」
慕容公子也介面笑道:「是啊,江兄此言雖是謙遜之語,但在萊拉姑娘耳中聽來,難免要產生誤會。難道萊拉姑娘今日演奏一曲,恭請江兄這位音律大才品評,便會讓江總和萬樂老人結下樑子?哈哈,你我三人皆是江湖上的浮浪子弟,相互間開幾句玩笑,倒也罷了,可不能嚇唬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聽到眾人這番對話,萊拉卻不為所動,緩步來到席前,和江濁浪的馬車遙遙相對。
隨後她依然是用生澀的漢語,恭聲說道:「家師曾言,【西江月】上一十八人,大都是爭強斗勇的武夫。真正有資格成為他老人家對手的,只有兩人。一個是東海蓬萊天宮的冷玄霜,另一個便是中原少保門下的江濁浪。」
這話一出,馬車裡的江濁浪頓時沒了聲音。謝王孫和慕容公子見萊拉並未怯場,更是心中大喜。
緊接著便有兩名西域奴婢送上一副樂器,乃是一把豎琴和一柄弓弦,看形貌分明便是中原俗稱的【胡琴】,想來正是萊拉方才提及的什麼【卡曼恰】。
萊拉持琴在手,便在席前鋪好的一張坐墊上盤膝坐下,左手穩住琴頸,豎立於雙腿當中,右手持弓弦按定琴弦。她並不急著拉響琴弦,而是說道:「小女子學藝不精,稍後弦音難免失控,傷及無辜。最好能請各位挪步暫避,或是提前堵住耳朵。」
聽到這話,謝王孫和慕容公子都是臉色微變,心知她的言下之意是說琴聲一響,滿座皆聞其音,而曲調中附帶的神通無眼,難免會誤傷旁人。
當下慕容公子便起身招呼席間眾人,連同一眾童僕舞女,紛紛往後退避,將當中的萊拉和江濁浪所在的馬車遠遠圍成一個大圈。眾人雖不太明白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但也都照慕容公子吩咐,各自用手絹和衣襟堵住了耳朵。
只有謝王孫一人巋然不動,依舊坐定正中席位,還好整以暇地替自己倒了一杯酒,顯是對自己的修為極有信心。
而此時還在席前的南宮珏看到對方這副架勢,也知道這異域女子接下來將要演奏的一曲,必定非同小可,急忙重新退回馬車前坐定,護住車廂里的江濁浪。
要說他原本還對這最後一局既是以【琴】為題,以江濁浪的手段,定是手到擒來。誰知對方出戰之人,居然是【西江月】上和【濁浪】並稱的【狂雷】門下,自然不容小覷。他擔心江濁浪為身上的傷病所拖累,忍不住低聲問道:「江先生,你的琵琶,可有把握勝過這胡人女子?」
不料車廂里的江濁浪苦笑一聲,嘆道:「來之前在下便已告訴過南宮少俠……那夜錢塘鎮外一曲,已然……已然耗盡在下殘存的最後一絲功力……就算勉力再彈……琴聲也……不足以傷人了……」
南宮珏頓時一愣,脫口問道:「那如何是好?」
江濁浪苦笑道:「無妨……只要南宮少俠記得……在下之前說過的話……便是了……」
南宮珏再次一愣,心中已是一片冰涼。
因為江濁浪之前說的是,一旦遇到什麼危險,便要自己自行決斷,大可孤身前往廬州府的【如雲客棧】,與小雨姑娘和開欣兩人會合。
如今他重提此事,也便意味著他對接下來的這場比試,全然沒有把握?
就在這邊的南宮珏驚異之時,對面的萊拉已開口說道:「江三公子若已準備妥當,小女子這便獻醜了。」
江濁浪應聲說道:「萊拉姑娘……請……」
當下萊拉便不再言語,右手弓弦在琴弦上來回輕拉,頓時便有一陣悅耳的異域曲調飄揚而出;聽在耳中,竟有一種神秘莫測,又飄忽不定的感覺。
南宮珏雖不懂音律中的玄妙,但也知道江湖上向來有【音波功】一類的克敵神通。說到底便是將內力潛藏在聲音中傷人殺人,諸如佛門的【獅子吼】、黑道的【虎嘯功】和道家的【金鎖十八字訣】,皆是此類。
而在此之上,更有高手別出心裁,將內力潛藏於各種樂器演奏出的旋律聲中,以此作為克敵制勝的手段。無論是江濁浪那夜奏響的琵琶,還是眼前這個異域女子拉響的胡琴,甚至是【西江月】上的什麼萬樂老人、天宮仙音,歸根結底,亦逃不出此理。
所以伴隨著萊拉的胡琴聲一起,南宮珏立刻便已潛運內息,用內力護住心脈,同時穩定神識,要看她這琴音里到底暗藏了什麼古怪。
然而他這一仔細聽來,對方胡琴中的曲調娓娓道來,卻不見絲毫異常之處,反而還說不出的好聽
——就算他聽不懂這手異域曲調中講訴的故事,也能通過其旋律清晰地感覺到,那分明是一個靜謐而深邃的夜晚,淅淅瀝瀝的雨點輕輕滴落,在池塘上盪起無數漣漪,圈圈圓圓,無窮無盡……
南宮珏正沉醉琴聲之中,卻聽身後突然傳來江濁浪的聲音,低聲示警道:「速速塞住耳朵……」
南宮珏心中一凜,立刻驚醒過來。
雖不知琴聲中有何兇險,但江濁浪的吩咐必定不會有錯。
他正準備撕下衣襟布條,不料剛一生出這個念頭,雙手卻已不聽使喚。就彷彿是自己的潛意識在阻止自己的舉動,只是莫名地想要認真聽完這首優美的樂曲。
南宮珏心知不妙,幸好尚存一絲理智,急忙努力挪動口中舌頭,探到兩排牙齒間用力一咬。伴隨著痛意傳遍全身,他已能重新控制雙手,當即撕下兩條衣襟,朝雙耳中塞去。
誰知就在這時,對面萊拉的胡琴聲突然一弱,化作輕柔的低語。若非用心傾聽,曲調幾不可聞。
南宮珏一愣之下,不禁凝神一聽,頓時便覺自己猶如置身於一個甜美的良夜之中,時有時無、時斷時續的一音一調,恰似少女在枕邊悄悄呢喃,令自己眼皮發沉,恨不得就此酣睡過去。
而他捏著兩條衣襟布條的雙手,也就此僵直在了半空中,再無法將衣襟塞入耳中。
顯而易見,萊拉此刻拉響的胡琴曲調,當中雖不見殺人傷人的手段,卻有著潤物細無聲般的催眠之意,從而令人在不知不覺中著了她的道。
只可惜等南宮珏想明白這一點,已然為時已晚。將睡未睡之際,他最後想到的一件事,卻是後面車廂里自己的這位僱主
——就連自己都抵擋不了對方琴音中的催眠,那麼這位早已功力盡失、淪為廢人的江三公子,此刻又是何等境遇?
莫非他已先行一步,在琴聲中沉睡了過去?
卻不料他剛一生出這個念頭,陡然間只聽一聲尖銳的琴音響起,自後面的馬車車廂中鏗鏘而出。雖只是一聲不成曲調的單音,卻彷彿是一根縫衣細針,徑直鑽入他的耳中,扎進他的心間,四肢百骸也隨之一痛。
而這一痛,已足夠讓南宮珏清醒過來,雙手中的衣襟布條也終於塞進了耳中。
顯然,車廂里的江濁浪非但沒有在萊拉的胡琴曲調中沉睡過去,而且終於奏響了他的那面【破陣】,正式開始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