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龍生九……六子
黎劍池問張祿:「你還記得『赤明符』么?」
張祿本來不想摻和這種事情,但既然對方提到了,也便隨口一問:「那究竟是什麼玩意兒?」黎劍池伸手按他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對面落座,一字一頓地說道:「簡單而言,是堂陽季留下來的藏寶地圖!」
張祿這些天並不僅僅苦練武功而已,既然可能要在這天垣世界呆上四五十年,世界歷史和風土人情總該深入研究一下,正好黎劍池府中藏書不少,他練功之餘,就經常借些來讀。雖說一目十行,並不求咀嚼透,一些重要人物和事件還是都記住了。比方說這個堂陽季——
此人複姓堂陽,單名為季,並不是天垣朝的子民,而是南方海上一個著名的海寇。據說他極盛時擁有戰船數百艘,黨羽上萬人,經常侵擾南部沿海,甚至曾經戰敗過一郡之兵。朝廷多次派兵下海圍剿,但是派少了未必是他對手,派多了則行動不秘,堂陽季聞風而遁,等官兵退了再捲土重來,朝廷竟然拿他一點兒轍都沒有。
後來還是沿海的離侯花了相當長時間,遣人遊說、聯絡感情,許以高官厚祿,封為四十六島共主,得與侯爵身份齊平,才終於說得堂陽邑倒戈來降。然而他待要去覲見天子,獲取冊封,才剛上岸,就被朝中奸黨聯合了與離侯相敵對的幾家王、侯,設伏擒下,然後明正了典刑。
當初張祿讀到這一段歷史的時候,就覺得——太陽底下還真是沒有新鮮事兒……即便不是同一個太陽。這人為啥就姓了堂陽呢?他為啥不是姓汪……
黎劍池告訴張祿,堂陽季曾將歷年所劫掠、搜集到的寶物,封存在四座孤島上,刻符為記,本打算去進獻給天子的,被擒之前他就有所預感,於是將那四道符隱匿了起來,逮他的兵馬搜尋良久,又嚴加拷問,卻始終未能得到。這四道符,其名便是:赤明符、碧焰符、青景符和紫陽符。
張祿微微一皺眉頭,心說堂陽季被殺也已經七百多年啦,沒想到如今赤明符再現江湖……就問黎劍池:「上次搜檢那商人,可有找到赤明符嗎?」黎劍池點點頭:「花了我們好幾天的時間,才終於……呵呵,那傢伙也挺敏的,竟然沒把符帶在身上,而是藏在了船中一處隱秘所在。」
錢財露白,鬼神覬覦,那商人當然不敢再帶在身上,只好暫且藏在船中。本以為就算黎劍池想謀奪此符,也會在下船以後再尋機動手,只要找不著符,就不敢傷了自己性命,將來總有機會逃出生天,再到船上去取。卻不想對方直接把他給堵在了碼頭上,還連船帶貨,甚至包括船客們全都給扣了……
張祿也不想去打聽這商人下場如何,黎劍池為了掩人耳目,很大可能性殺人滅口——這票貴族子弟,什麼事情干不出來?可船上還有一家三口,無辜的夫婦倆帶個無辜的孩子呢,要是自己問起來,結果黎劍池說把他們也給宰了,那可如何是好?我還想在黎府暫時棲身呢,真要知道對方做下如此惡行,那還可能呆得下去嗎?自己心上這道坎兒是絕對過不去的啊!
還是掩耳盜鈴,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吧……
但是他不問,黎劍池卻一定要說明白嘍——「那商人也是偶然間得著此符,本打算秘密前往州中,獻給淮王……」
——東黎郡所在的州稱為淮州,西黎侯被選為淮王。
「……不想消息走漏,反倒惹來殺身之禍。不過你放心,我沒弄死他,連人帶符都獻給了家伯父,由他來處置——如此秘寶,人皆覬覦,我自己是不可能藏得下來的,更不可能按圖索驥,去找到海外的寶藏。倒不如獻符求功……」
說到這裡,黎劍池略略自嘲地一笑:「倒確實給自己在伯父心中加了不少的分,至於……呵呵,此非一日之功也。」張祿明白他沒說出口的意思:想要讓伯父支持自己繼任為東黎侯,那不是靠一兩樁功勞就能達成的,水滴石穿、鐵杵磨針,還得慢慢地下功夫。
「至於那對夫婦帶個小兒,本來就是到我東黎來投親的,村夫愚婦,都未必知道赤明符究竟是何物,也不必傷害他們。」
張祿暗中鬆了一口氣——就當這是真話吧——於是拱一拱手,及時獻上一頂高帽子:「公子仁厚,必成大業。」
黎劍池揚眉一笑:「還得靠張兄你相助啊,以你的資質,加上勤學苦練,十年內無我境可期。」說到這裡,話鋒一轉,指指那幅畫,重入正題:「你道此人是誰?他就是『嘲風』!」
天垣世界相關龍的神話與地球上的中國有很多共通之處,中國人說「龍生九子」,其實真要掰手指頭數不止九個,以九數以狀其多耳;天垣人則明確地說「龍生六子」,分別是睚眥、狻猊、嘲風、霸下、饕餮和椒圖。有一個很著名的盜匪組織,神出鬼沒而又作惡多端,六兄弟即以此六龍子為名,其中睚眥為長,嘲風是老末。
這六個當然不是親兄弟,而是「義」結金蘭,排行不論歲數大小,而按本領高低。所以這嘲風是最弱的,僅僅窺奧階,據說老大睚眥則已經是邁入無我境中階的強者了。
黎劍池雙眉一軒,臉上突然間硬努出一番凜然正色來:「如此惡徒,人人得而誅之,既已得其蹤跡,黎某便要為天下人除此禍害!」
他說剛得著消息,嘲風在船上妄圖奪符,結果功敗垂成,大概是還不甘心,養好傷之後,仍然潛伏在東黎郡內,逡巡不去。說到了這一點,張祿才相信黎劍池沒有撒謊,他就算幹掉了那個倒霉的商人,也不大可能真對無辜的一家三口下狠手——因為殺人也沒用,即便把船客、船主全都殺光,把船都給燒了,當日上船搜檢赤明符的官兵總不好都滅口吧?有心人只要細細打聽,總能問出些蛛絲馬跡來的。
黎劍池把赤明符獻上侯府,這事兒估計也得請人暗中散布出去。肯定覬覦非份者所在不少,但黎劍池是地頭蛇,只要不離開東黎郡,別人就拿他沒招兒;至於東黎侯府,也得是同等級的侯府甚至王府,還有幾個大宗門,才敢秘密派人探查。可就算沒有赤明符這檔事兒,各爵府間互相安插姦細也是常事,真是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而且據張祿估計,東黎侯也未必夠胃口吃下那筆還沒影兒的財寶,八成還得再往上獻。
黎劍池打算親自出馬,去斬殺嘲風,嘴裡說是為國除匪、為民除害,其實他心裡打的小算盤瞞不過張祿。那傢伙正在力爭世子之位呢,若能除去「六龍」之一,功勞也有了,名聲也響了,必然能夠距離侯位更近一步。
可是他想去除害立功就自己去吧,幹嘛要找張祿來提這事兒呢?張祿明白,這是想請自己搭把手,一起跑這一趟啦,不禁垂首沉吟不語。黎劍池笑一笑,勸說道:「張兄自來我東黎,便深居府中練功,也不常上街,日常也不與外人交往……」張祿心說是我樂意深居簡出的嗎?還不是你一直暗示我別跟府外人走得太近……
「……然而武藝之道,要在實戰,光閉門造車可沒用。即便在鬥技場上,大家並非性命相搏,只點到為之而已,所得進益有限。不如跟我去除了嘲風,既能得著實戰經驗,也可累積功勞,將來一入無我境,我就好薦舉你去做官,或者為將領兵。」
張祿心說我還真對做官為將不感興趣……不過跟這兒吃你的,喝你的,讀你家書,學你家功法,要說你好言好語請我幫忙,我倒推三阻四,確實太不厚道啦——這食客的位置,我必然得擺正嘍。於是假意為難:「大比將近,就怕違了日期……」
黎劍池笑笑說耽擱不了,順利的話,來回也不過兩三天路程。說不定你經過這番磨鍊,就能在下回比斗中贏得更好的名次呢。張祿就問了,只有嘲風一人嗎?他還有沒有幫手?心說嘲風在「六龍」當中墊底,咱倆都戰他不下,這要再來一位,那不是白白送死嘛。
黎劍池說你放心,我計劃很周詳。咱們一共四個人,光咱倆聯手,就能跟嘲風斗個平局,再加兩人,擒下或者斬殺了他,那是十拿九穩之事——「張兄以為,倘若嘲風還有幫手,我敢親身前往嗎?黎某雖然年輕,卻不莽撞,肯定會上報家伯父,派郡中高手去除害了。」
話既然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張祿也便欣然應允。同行三人,除了他和黎劍池外,還有當初在船上就見過的那名伴當,此人是出自黎劍池母族的高手,真姓吾丘,單名一個「勇」字。此外另有一名府上護衛,名叫彭諾,本事不高,但精通易容、跟蹤等雜術,就是他受命四處訪查,終於發現了嘲風的下落,目前就隱藏在對方附近監視著。
三人磨利了長劍,帶好了食水、藥物等一應必需品,騎上快馬,離開東黎郡城,便一路向西南方向馳去。張祿腰裡佩的,乃是侯府下發的制式長劍,比他原本帶著的漢劍要略為寬大一些——若是漢劍,還真使不了「裂石劍法」,砍不幾下就必然崩口,甚至折斷。不過漢劍倒適合使「柔雲劍法」,只不過張祿對那種純防守的招數興趣缺缺。
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你光防守有啥用啊?防守是為了反擊,但在無我境之下,這一攻一守兩套劍法還真不容易結合起來,換招之際過於遲緩——想那天在船上,黎劍池雖然把握住了反擊的機會,就是因為換招遲了半拍,只能在嘲風腿上拉上小小一道口子,真要是變招快,說不定就能把那條腿整個兒給卸下來!
嘲風隱藏在一座高山之下的小村之中,村中只有十幾戶人家,全都打獵為生。三人跑了大半天,距離小村還有兩里多地就停下來了,等著彭諾前來聯絡。約摸一頓飯的時光,果然見一小個子獵戶東張西望地蹩將過來,見到黎劍池趕緊行禮,說:「公子您可來了,我看嘲風在整理行裝,若再遲一日,怕是要換地方。」
完了說嘲風跟我一樣也假扮成了獵戶,他現在是這般模樣,可千萬別認錯了。每天黃昏時分,他都要進入山林去盞茶時間,不知道做什麼,我也不敢跟得太緊,但是過後勘察出了他慣走的路徑,咱們這就繞路過去設伏吧。
一切貌似相當順利,三人潛入林間,各自分開半箭之地,靜靜等待。過不多時,紅日逐漸下沉,天色開始昏暗起來,就見遠遠的一名獵戶背弓帶箭,迤邐行來——應該就是嘲風了吧。
三人中功夫最高的是吾丘勇,初入窺奧階,因此就由他首先發難。但見吾丘勇也不用兵器,就仗著一雙肉掌突然間從樹背後躥出,直取嘲風。嘲風貌似是吃了一驚,轉身要逃,卻被張祿和黎劍池挺劍殺出,斷了後路。
黎劍池自以為勝券在握,當下冷哼一聲:「惡賊,還不束手就擒,或許黎侯開恩,肯留你一條活路。若敢反抗,必做某劍下亡魂!」
嘲風眉頭一擰,厲聲道:「黎四公子?嘿嘿,你不來找我,我還想去找你呢,就不知道以你為質,侯爺肯不肯交赤明符出來了!」說著話突然把雙唇一努,就是一聲長嘯。
張祿見他只是稍稍吃驚,很快便鎮定了下來,貌似有恃無恐的樣子,心說不好,這傢伙果然有幫手——我看那彭諾一副村相,瞧著就不怎麼精明,果然把事兒給搞砸啦!遠遠的就聽有嘯聲相應,而且這嘯聲來得好快,瞬間便到眼前。張祿定睛一瞧——我去,這是什麼玩意兒了!
原來這嘲風的幫手並不是人,而是一隻相貌奇特的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