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柒

  午後,沐熹正陪著致寧午睡,斜眼瞧見芳曉捧著她的衣裳從外頭進來。自那日後,沐熹的衣物都是由芳曉親自去菡曉那裏拿。外人隻道是沐熹惦念菡曉,找各色借口探望,別也沒有他言。


  沐熹親聲問芳曉,道,“今日可是有什麽事情絆住了?回來的比往常晚些。”


  芳曉一邊收拾衣物,一邊道,“在那裏教訓了幾個不懂事的丫頭,就耽擱了。”


  “為了何事?”


  “那裏有個略癡傻的老婆子,待在宮裏一輩子了,無親無故,怪可憐的。可就因為癡傻了些,那些小丫頭就總欺負她。菡曉見了許多次,礙於現在的身份,說不得什麽。今日我去時,剛好又撞見,我便出手救下了那個婆子。我與那裏的管事說了,以後就放在菡曉屋裏,正好得個人陪伴菡曉,也省的無人的時候她戚戚哀哀的,總是亂想。”


  沐熹聽得,思量一番覺得有理。便點了點頭,同意了芳曉的作法。


  …… ……


  中秋宴過去有大半月了,酷暑已過,秋風吹起也有了絲絲涼意,尤其是到了夜裏,風格外清爽宜人。


  被風帶起的桂香,也如早先皇帝說的那樣,溢滿了整個億清殿。沐熹更是喜歡待在十裏林中,不願挪步,讓桂香環抱自己,讓每一寸肌理發絲都染上甜甜的桂香,讓心緒也在香氣裏沉醉。每日裏也隻有這一刻,能讓沐熹暫且把煩惱隔絕在外頭,讓心稍稍寬鬆一些。


  是夜,沐熹陪著致寧用了晚膳,又玩了一陣以消食,致寧不多會兒就打起了哈欠。沐熹看著錦娘仔細地服侍致寧洗漱就寢,滿意地離開了偏殿。而後一如往常褪去了妝飾,換了身單衣,再讓芳曉備了青梅茶,走進了十裏林。


  隻是今夜走進十裏時,沐熹發現裏頭早就被人先占了。沐熹望見那人的背影,笑著福禮,“陛下萬安。”


  就見皇帝轉過身,笑道,“難怪你那麽愛躲在十裏中,這金燦燦的花這甜絲絲的香,身在其中都覺得心情暢快了,你打理得很好。該道是‘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自是不敢懈怠,不然可枉費了陛下一番好意。”沐熹走上前去,才發現桂樹下已經有了兩方坐席,一張矮桌上放了一個棋盤。


  沐熹抬頭看向皇帝,就見皇帝道,“今日心情好,陪我下兩盤。”


  沐熹點頭,“好。”


  兩人來到桂樹下,各自坐好。剛巧芳曉端著青梅茶過來,瞧見皇帝也在,忙欠身道,“陛下萬安,婢子再去拿個杯子。”


  “等等。”皇帝喊住芳曉,轉過頭向沐熹問道,“喝的什麽?還是青梅茶?”


  沐熹點頭,“嗯。”


  “為什麽老喝這些,不是青梅茶就是酸梅湯?天氣涼了,還需這些幫著開胃嗎?”


  “嗬嗬,我就是喜歡那酸甜的味道罷了。也就再多喝這兩日,今年醃漬的酸梅就該吃完了。”


  皇帝聽後頓了一會兒,對芳曉吩咐道,“去拿一些青梅酒來。”


  芳曉聽罷忙瞧了瞧沐熹,沐熹平時很少飲酒,自然酒量也不好。可這次卻見沐熹笑著點了點頭,芳曉欠身答了聲“是”,便退下去換了青梅酒來。


  汪海吩咐宮人多端來了幾盞燭火,放在矮桌上,也放在了不遠的廊下,而後便帶著宮人們遠遠地躲開。


  燭光映襯著桂樹,也映著認真下棋的兩人。


  十裏裏這一刻很是安靜,隻能聽見棋子磕碰棋盤的聲響,偶爾會有玉杯碰上桌麵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沐熹喝得酒勁上頭,臉上紅紅的一片,配上她外頭套著的縞色紗衣,倒是好看。


  皇帝抬頭瞧了瞧沐熹,道,“果真是喝醉了,下手可是越來越狠了,都連殺了我三局了,也不讓著我些討好我些。”


  沐熹聽得咯咯直笑,回答道,“我幾時跟陛下客氣過,又幾時故意討好過?陛下現在倒是與我算起賬來,不說是您慣得我。”


  “瞧瞧,明明是你不把我這皇帝放在眼裏,倒還成了我的不是了。我可要罰你,罰你個大不敬之罪。”皇帝虎著臉,丟掉了手裏的棋子,佯裝生氣。


  而對麵的沐熹卻笑得更開心了,“陛下這是要耍賴嗎?贏不過人家就耍賴!”


  “唉唉唉,這回猜錯了,我不過想聽你彈首曲子。怎樣,撫慰一下今夜我這失意的人兒,可好?”


  “好,好。”說著,沐熹便搖搖晃晃地起身。眼見她就要摔倒,皇帝忙從自己的榻上躥起,一把扶住了沐熹,忍不住嗔怪,“小心些。”


  沐熹也不答,隻是抬頭衝著皇帝嫣然一笑,接而繼續跌跌撞撞地往前頭的箏走去。待沐熹坐定,試了幾下弦音後,曲調便從沐熹手中悠揚而來,隻是曲速比平常快了許多,顯得曲子格外輕盈。


  皇帝閉起眼睛,正想要舒適地享受這怡人的景致,卻忽然曲子戛然而止。


  皇帝抬頭看去,隻見沐熹已經倒在了琴案上,睡著了。


  皇帝撲哧一聲,好笑地看著沐熹,卻又把笑聲壓在了嗓子裏,唯恐吵醒了她。


  夜風複來,將甜蜜的香氣卷起,帶到二人中間。隻是這風並不散去,卻是將二人攏在其間。緩緩地靜靜地,繞著二人,來回傳遞香氣。


  伏在案上睡得愜意的沐熹,聞著濃濃的桂香,輕聲囈語著“好香”,而這輕輕的軟語惹得皇帝嘴角更彎。就這樣,皇帝一直站在琴案前,目光伴著微風,輕撫著沐熹的臉頰。


  忽然發現由風帶來的桂花落在沐熹的麵上與鬢發上,皇帝腳步輕緩地走上去,想要拂去花瓣。手伸出,卻停頓了一會兒後,又收回。皇帝垂首細細地看著琴案上酣睡的沐熹——箏、沐熹、還有她最愛的木犀花,這才是最自然的姿態,也應該是最美的模樣。


  皇帝便由一切自去,負手而立,仍由香氣在二人寸餘間距內愈積愈濃,桂馥盈袖。


  …… ……


  不遠處的回廊裏,汪海、芳曉還有橘梓正看著十裏中的二人。橘梓手上挽著一件披風,正要往十裏去,卻被芳曉攔住。橘梓滿麵愁容道,“這樣睡在風裏,貴妃會生病的。”


  芳曉一邊拿下披風,一邊道,“才不會呢,我們娘子哪有那麽嬌弱。更何況,陛下不會讓娘子病著的,過會兒陛下就會帶娘子回來的,汪公公說是不是?”


  邊上汪海笑眯眯地不答,隻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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