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叁
皇宮的另一邊廂,官員都已經聚集到了宣政殿,卻都隻是候在偏殿,因為瑧華還未召集早朝。隻有一個人被召了去見瑧華:白伍明。
大殿後的小間裏,這是平時瑧華退朝後換衣服的歇息間,現在,白伍明正不明就裏的站在瑧華跟前。他的糊塗已經延續了一夜,照理,昨晚的事無論成功與否,他應該都能得到消息,成了,白玉鏡自然有法子遞出消息;即使敗了,至少今早到宮門前,他能得到一聲“失敗了”。無論如何,不該似這般寂靜無聲,讓他和所有白氏男子空等至現在。
瑧華坐著,白伍明站著,兩人都在審視對方身上的氣息,透著什麽目的。
最後,瑧華先打破了平靜,他抬手,汪海得令,轉身出門。不多會兒,汪海回來,身後兩個小內侍,抬著一隻大箱子一道隨了進來。
箱子被放在瑧華與白伍明之間,瑧華抬手示意,“打開看看。”
白伍明盯著箱子,又瞧了瞧瑧華,終是不敢違抗,上前打開了箱子。箱子裏頭,是滿滿的書信、奏章、文書。
白伍明抬頭看向瑧華。瑧華道,“隨意打開一份。”
白伍明依言,隨手拿起一份書信,書寫者的名字他有些熟悉,是他兵部的一個屬下。白伍明拿出那厚厚一疊紙張,攤開,看了起來。卻越看越激憤,信紙不停地在手中顫抖,那裏頭寫的字字句句都是在控訴白伍明於兵部內的貪墨舞弊,賣官索賄。
“誣告!荒謬!這是誣告!誣告!”白伍明氣得瞪大著眼睛,喘著粗氣,捏著信紙大聲叫嚷。
雖喊得大聲,可白伍明心裏卻忽然間竄起了一股切切實實的驚恐:這是怎麽回事?這,發生了什麽?皇帝為何忽然發難?難道風雲起了變化?而這些證據又是從哪裏來的?這份書信裏所羅列的細節之詳細,超乎白伍明的想象,更不能相信的是,它居然被遞到了皇帝手裏。這些年來,他精心經營,自信這些書信早就扼殺在白氏手裏。即使有隻言片語落於皇帝手中,他也該是不敢公開問罪。難道,後麵的那隻掌控大局的手,根本不是他白伍明?是皇帝?
瑧華端著茶盞,隻淡淡回到,“還有別的,再看看。”
白伍明停下動作,複又看向那一整箱的書信奏章。直覺告訴白伍明,這裏每一份都不是好東西,可瑧華就在這裏,他不得不看。而且他也燃起了灼灼的好奇心,好奇皇帝的網張得到底有多大,決心到底有多強?白伍明一份份拆開信紙,又打開一道道奏章,它們不僅控訴自己,也把白氏上下大都為官的男子牽扯在中,私設公堂、草菅人命、貪汙納賄、圈地自封,樁樁件件都足夠當事人被革職判監,甚至流放被斬。
正月裏,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白伍明卻生出了一身冷汗。鎮靜過後的他,開始仔細思索,皇帝想扳倒他,他早就知道,那麽背地裏收集訊息也是正常,可是,為何選在此刻與他攤牌?難道昨夜?
瑧華的茶已經喝完,茶盞被放下,他肅靜地看著白伍明:背駝了不少,腰不再挺直,人雖是不再顫抖,但沉重呼吸還是暴露了他的心思,瑧華甚至能看出那氣息中的抖動和緊張。
瑧華道,“國公,有何感想?”
白伍明的額上漬出許多汗珠,可他卻不敢擦拭,怕漏了怯,心裏來回盤算該如何回答瑧華的問題。但等了許久,白伍明張嘴幾次,都沒有發出聲來。畢竟,這涉及所有白氏,關乎的不是幾人,這是幾百人的命運。他說錯的任何一個字,都有可能毀了他一輩子的苦心。他必須謹慎,小心再小心。
屋內的溫度,因為沉默,顯得越來越冷。
瑧華在上座上,認真解讀著白伍明的眼神,那恨那毒,雖藏在波瀾不驚的麵皮下,卻依然能捕捉到。
瑧華再次主動打破僵持,道,“如若國公不能回答,那我來給國公指一條路,如何?”
白伍明依然無聲以對。
瑧華徑自繼續說,“國公待會兒上朝,領著白氏族內,所有年四十以上的官員,請辭,我便將這一箱當著國公的麵燒了,如何?”
“請辭?”白伍明顧不得禮節,在瑧華麵前大聲呼喊了出來。請辭,還要所有四十以上的白氏男子請辭?不可能!絕對不行!四十正是官員進入黃金期的時候,在此時請辭離開,過去的一切都白費了不說,未來更是沒有了任何希望!
“不行!”白伍明忘記了身份,大聲吼出。
瑧華笑著哼了一聲,似早就猜到了白伍明的態度。他向汪海招了招手,“方才漏了一樣,也要給國公。”
汪海端著那道廢後的旨意,走到白伍明麵前。白伍明遲疑著接過,緩緩地打開,才看了一行,白伍明便合上了錦緞,閉上了眼。他終於知道了為何皇帝會有今日的舉動:他們的計謀,已被拆穿。皇帝不但拆穿了白玉鏡和白氏的整個計謀,還為他們都準備好了結局。白伍明終是了然,為何昨夜的事情,一點消息都傳不出來,現在的椒房殿,應該是被連根拔起了吧。
白伍明不得不佩服,皇帝的手,在宮內宮外,都已經伸到了他的身邊,最可怕的是,他全然沒有察覺。是他小看了皇帝,亦或是他安逸日子過久了,倦怠了。其實回想起來,還是有許多跡象可循的,德氏的複起不就是最好的證明?隻是這些日子以來,除了那場忽如其來的戰爭,德氏所做的不過是些皮毛,他的女兒依舊是皇後,官場上的德氏根本隻有幾個微不足道的附庸。可就是這些小小的改變,麻痹了他和白氏。
然而皇帝的下一句話,更讓白伍明仿若遭受雷擊,“廢後,已畏罪自盡。”
白伍明呆立著,久久都不能意識到自己方才聽到了什麽。
足足過了一刻鍾,白伍明才能慢慢緩過神來。畏罪自盡?死了?自盡,死了?怎麽可能?他的女兒,從在嚴酷裏訓練出來的女兒,笑傲後宮的皇後,他白伍明的女兒,怎麽會自盡?她那麽堅強,她的心早就如磐石一般堅硬,她怎麽會因為被廢就自盡?她是被殺的,玉鏡一定是被殺害的!白伍明紅著眼抬起頭瞪著瑧華。
瑧華知道他心裏所想,道,“當年,她懷的第二個孩子,是如何死的?”
白伍明才剛剛直起的身子又僵在了半當中,雙眼失神,憤怒的火紅急速轉為冰封的慘白。
瑧華說,“我替你背了那麽多年的枉名,也是該讓她知曉了。”
白伍明終於垮了心氣,白玉鏡死了,已然是死了,她是自盡還是被害,又有什麽關係呢?整個皇宮從此便沒了白氏的立足之地,這是他一張重要的王牌,沒了玉鏡,他離著皇宮中心,何止是一道宮門。
“國公想好了沒有?若國公不願意領著白氏請辭,那稍後早朝,我便一份份在朝堂上讓人讀出來。”
白伍明抬起臉看著瑧華,他的麵上依舊是雲淡風輕,卻透露著切切實實的帝王之氣。反觀自己,此刻一定是狼狽不堪的吧。白伍明嘴角泛起一絲嘲諷,當初那孱弱的小皇子長大了,他終是成長為了人君,也終於向自己下手。
雖心有不甘,但白伍明終是不得不應了瑧華的要求。
…… ……
大殿立,龍座上的瑧華,看著底下眾多的白氏官員齊聲請辭,伴著滿殿的嘩然,瑧華望向了殿外屋頂上的白雪,頓覺到,從未有過的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