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道破天機
不待老者問出,黑衣人卻先說話了。
「神相仙風道骨,當不至如今蒼老落魄風采。」黑衣惋惜說罷,然後對老者恭敬作輯。
原來這老者正是當朝國師先知山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今中外無所不通,奇門遁甲無出其右,更兼未卜先知之能,為當世之第一等奇才。只是如今落難外逃,不得已喬裝來掩人耳目,當然比不得閑時自在光鮮了。
先知山人隨即一顫,此人身形樣貌皆不熟知,聲音更是聽不出年齡氣質,但他怎麼對自己的底細一清二楚?看此人下手狠辣,莫非是權相派來的對頭?但若是權相安排,又何必殺死圍堵軍士呢?
黑衣人見他面生遲疑神色,便暢聲笑道:「先知山人先知先覺,我若要加害與你,想必也在你測算之內。」
先知山人經此一說也是悵然一笑,只說道:「天道雖有定數,然今日能有驚無險脫身,實是全仗大俠相救。」
「哈哈,神相如此說來,便算作欠我一個人情啦?」黑衣人快人快語道。
先知山人莫口難辨,但忽然想起陣前黑衣人向牛進討要人情的話語,便又豁然開朗起來。
「閣下的人情實在借得太生硬,我不想欠也得欠上了。」先知山人有些無奈道。
「哈哈,我若不行此下策,安知神相願否解我心頭之惑?」黑衣人直爽道。
先知山人只得苦笑一番答道:「想必通報我行蹤之事也是閣下所為,而今閣下又殺戮百兵士,我若不從,只怕聖上也要狠下心來抓我治罪了。」
先知山人說的一點不錯,此番外逃所遇種種追殺堵截畢竟只是權相排除異己之舉,也只能背地裡行動,至於皇帝還是沒有開殺口的。倘若此遭事情要算到他頭上,那就是徹頭徹尾的殺頭罪孽了。黑衣人能把這一切都分毫不差的控於鼓掌之間,雖無聲無息卻永立主動先機,實在教人背心發冷。
「哼!你被官家追拿,那狗皇帝還逃得了干係?論昏庸無能之事,簡直不輸他老子。」黑衣人莫名氣氛的罵了起來。
先知山人固然知道皇帝缺少雄才大略且又偏聽奸佞,但對他而言畢竟待遇不薄。朝中其他為岳鵬舉鳴不平之人或被降職流放,或被下獄蒙冤,唯獨先知山人毫髮無損。奈何此舉卻被權相等視作忤逆相抗,再加上先知山人對權相所作為的種種不滿,終於還是脫不了被秋後算賬的命運。先知山人於是在權相動手之前潛出皇城,只帶著書童小乙遠遁江湖。
可是江湖也不太平。
「你有何困惑說來就是,我能答覆的必不隱瞞,只是現下我已是山野閑人,就休要再議說官家事情。」先知山人直直說道。
黑衣人似乎也覺得自己方才一席話有些滿腹牢騷意思,便也贊同對方提議。但黑衣人卻並未直接說開來,而是謹慎的掃了四周一眼,然後又拾起一段長矛木柄豎於地上,最後才將耳朵貼近木柄傾聽一番。
先知山人從未見過有人如此謹慎舉動,便料定他要詢問的必是非常之事。只是世人所求莫過於大富大貴,他既有此等心機手段,欲求功名富貴又有何難?
黑衣人一番搗騰后似乎仍不放心,便說道:「我見前方崖壁處橫有一段凸石,煩請神相隨我一去。」
語罷,黑衣人不等先知山人答覆,便擄著他直上懸崖了。望著腳下懸空著的百尺崖壁,先知山人只覺得額頭陣陣汗濕。
「神相莫慌,我能帶你上來,必不使你墜下深淵;我只問三件事情,你若坦言相告,我定保你周全。」黑衣人平靜的說道。
事到如今先知山人也沒有其他辦法,只鄭重說道:「世有天地人神鬼,天地不可問,問則失陰德;鬼神不可測,測則損陽壽。閣下只可問人間事。」
黑衣人細細思量一番,卻也爽快說道:「我要請教的恰恰都是人事。」
先知山人點點頭,示意黑衣人開始發問。可黑衣人一開口,便又讓先知山人大吃一驚,原來他要問的竟然是大宋的氣數。
「遙想我朝太祖開基立業,豐功偉績冠絕千古,惜哉手足相殘,壯年歸西。其弟趙光義篡位後備受蠻夷侵擾,對外征戰幾無勝績,使我大宋連年對外稱臣稱侄,真是顏面盡失。靖康之變后,皇室被劫掠一空,羸弱藩王勉強繼位,落得四處倉皇逃竄;今雖偏安一隅,然北境虎視眈眈,朝堂之上卻不見絲毫戒備預防,長此以往我大宋危矣。」黑衣人雖滿腔怒火,但言及此處卻也暗自悵然。
先知山人對於這些自是瞭然於心的,是時但凡大宋子民也都這般悲憤看法,如今再聽黑衣人說來,真可謂感同身受。
「趙構軟弱無能,朝堂奸臣當道,難道大宋真要百年而亡?請神相如實相告。」黑衣人懇切道。
黑衣人所問之事其實先知山人早已推算過,雖事關天下走勢隱秘非常,但回答起來卻也不算太難。
「我大宋雖受一時之困,但氣數尚存,加之有真武鎮守,國運再續百餘年無虞。」先知山人擲地有聲的說道。
黑衣人聽罷只長舒了一口氣,又問道:「可是趙構並無子嗣,一脈族系皆被金賊洗劫,那大宋以何為繼再續百年國運?」
黑衣人雖問的平平常常,但先知山人卻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寄託,便不自覺的多看了他一眼。黑衣人察覺到對方這般審視自己,卻故作遲疑道:「此也是人事,神相理應相告。」
先知山人旋即淡然一笑,說道:「農家有語打斷的手足,還需尋回來才能接上。聖上之憾,自有太祖後人補缺。天道輪迴,報應不爽。」
黑衣人聽罷卻精神一振,撫手稱道:「果然是天道輪迴,報應不爽。」
先知山人卻無心附和,只扭頭看了看還再空地上呆趟著的小乙,天色漸晚,且莫叫才狼虎豹給叼走了。
黑衣人只勸他勿要分心,然後又從懷中取出一份生辰八字讓對方測。命理之事對於先知山人來說實在是尋常的緊,畢竟常人詢問最多的也就在此。只是這一會先知山人拆開寫著生辰八字的紙張后,卻情不自禁的連連喊了三聲「奇哉!」,便就是黑衣人也有些驚訝起來。
「此人三顆將星入命,更帶三分羊刃,可展一世宏圖偉業;驛馬學堂,金神許刃,乃文治武功之奇才;又見金輿縈繞,國印雙德交輝,受盡祖德恩澤,神明庇佑……閣下有此等命數,真叫我大開眼界。」先知山人一口氣洋洋洒洒說罷,仍舊不忘讚歎奇絕。
黑衣人卻冷冷答道:「此乃故人之後命數,非我生辰八字。」
「然則此人命數太強,所謂強極必辱,故需自虧十載相避;又帶刃過多,若逢刀劍風雲際會,勢必傷身損命。」先知山人最後又補充道。
黑衣人好似對此並不在意,收起紙張后又開口欲問,但先知山人卻一口回絕了他。
「閣下所問的三個問題我已悉數作答。」先知山人堅定的說道。
黑衣人只記得自己明明才問了其中兩個問題,還剩下一個最重要的可還沒來得及說呢,豈肯就此罷休?先知山人卻也緊守原則,說了只能答三個就只答三個。
「此事非我詐你,閣下先問大宋氣數,此乃一問;又問聖上後繼,此乃二問;方才問我生辰八字,此為三問。莫非閣下說話不算數不成?」先知山人憤道。
黑衣人卻不在乎先知山人生氣與否,只追問道:「倘若我非要問完這最後一個問題呢?」
先知山人只放聲笑道:「今日所答雖屬人事,但俱要泄露天機,我日後必受此累。如若再破天機,我當死於此地。」
黑衣人見對方說的如此坦蕩,自信他不會相從,只是這番生死說辭,卻也太虛妄了,難不成自己在場,先知山人還尋得成死?可是命理本就是一種信仰,信的人必定奉若神明,而後遂得應驗又如神明現之,則使人愈加堅定。
「我命當亡於月映鴉雀歸巢且江涌開闊處,如再泄露,便失一格。此地恰見烏鴉回巢,豈不當歿於此?」先知山人鄭重說道。
黑衣人放眼望去,果見三五鴉雀繞樹回巢,又想神相以神測聞名,若以此引得自身不順遂,豈不無端受禍?想到這裡,黑衣人便終止了發問。畢竟剩下的那個問題,除了先知山人,還有一個人可能會更清楚明了。
「今日我與神相閑談之事,實乃神交。我並未見過你,你亦不識得我。」黑衣人起身說道。
先知山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剛剛逃離宮廷迫害,實在無甚興趣捲入江湖,便知趣答道:「今日際遇可堪奇夢一場,現在夢醒了,我自尋我的歸隱處去,此番神遊斷無人知曉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