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天譴了
丞相府。
「好了,沒事。」蘇青崖寫完藥方,順手扔給了秦綰,「骨折,這是外敷的葯,內服就不必了,請姬夫人弄點葯膳補補就是。」
「知道了。」秦綰讓尹誠去配藥,順手拿過江轍的外衣給他披上。
「不過,李鍵用的毒比較麻煩。」蘇青崖又道。
「不是吧?」秦綰一回頭,驚訝地看著他,脫口道,「該不會是你解不了?」
「滾!」蘇青崖立即黑透了臉,一聲冷哼,「沒有我解不了的毒。」
「那到底哪裡麻煩了?」秦綰不解,但也舒了口氣。
先不說唐少陵畢竟是她哥哥,就算葉隨風,她想用葉家,可弄死了人家兒子還怎麼用?
「我從溶洞中找到幾個藥瓶,一個是九心幽蘭,一個是他用的那種催化劑,還有兩個藥效不明,不過看起來像是解藥,我研究一下。」蘇青崖在說到「九心幽蘭」四個字的時候,語氣明顯地停頓了一下。
「那還有什麼麻煩?」秦綰更不解了。有現成的解藥參照,蘇青崖難道還解不了一個小小的毒?
「解藥里有一味藥草難得。」蘇青崖道。
「我是攝政王妃,下令舉國尋找,有什麼難的。」秦綰不以為然。
只要世上真的存在,就沒有朝廷找不出來的東西!
「找不到。」蘇青崖搖頭。
「你怎麼知道找不到?」秦綰皺眉。
「鵲橋花。」蘇青崖淡淡地開口。
「……」秦綰無語。
好吧,鵲橋花,這個大概真的有點困難。
本來鵲橋花因為生長條件苛刻,存活的就不多,而當年蘇青崖的醉清風實在太過恐怖,導致作為醉清風主葯的鵲橋花被人為滅絕,一時之間,只怕是真的找不到。
「李鍵配藥的鵲橋花是哪裡來的?」江轍開口道。
「對!」秦綰一合掌,立即道,「他說過,這毒可以靠定時服解藥來壓制,那麼,他一定有大量的鵲橋花!」
「那麼,你去問吧。」蘇青崖眉眼不動,平靜地說道。
「嗯?」秦綰怔了怔。
「這恐怕有困難。」就在這時,李暄跨進大門,接了一句。
「處理好了?」秦綰一挑眉。
「哪兒能這麼快,只怕還要亂上一陣子的。」李暄搖搖頭,又道,「我就是先來看看。」
「無妨。」江轍系好衣帶,顯得很平靜。
「你剛剛說,有困難,是怎麼了?」秦綰問道。
「六皇子和八皇子掉進滿是劇毒的水潭,中毒太深……」李暄的臉色有些古怪。
「死了?」秦綰脫口而出。
「死倒是還沒死,不過也就是只剩一口氣了。」李暄苦笑著看看蘇青崖,「所以,能不能麻煩蘇神醫去看看?」
「……」秦綰沉默了一會兒才輕啐了一口,不滿道,「都是自己作的,憑什麼還要去救他們?」
「就當是,為了鵲橋花?」李暄無奈。
「麻煩。」蘇青崖皺了皺眉,不過也沒說什麼,直接出去了。不過,旁人實在很懷疑,他要鵲橋花,到底是為了解藥,還是想要再配醉清風。
李暄示意身後的莫問跟著去帶路,自己卻坐了下來。
「你打算如何處置?」江轍問道。
李暄和秦綰對望了一眼,也覺得很棘手。
去年才有廢太子逼宮謀反,才隔了大半年,又有兩個皇子更大膽,毒死太上皇不說,連太上皇的陵寢連帶屍體……統統弄沒了!
傳揚出去,東華就真的成了大陸的笑柄了。
「不是說了地龍翻身嗎?」李暄很無辜地去看江轍。
這個借口,還是江轍先弄出來的呢。
「地龍翻身,震塌了皇陵,你倒不怕外人說東華遭遇了天譴?」江轍皺眉。
「我又不是皇帝,天譴跟我有什麼關係。」李暄一聳肩,想了想,又道,「不過,為了表示誠心,就請陛下到含光寺親自齋戒七日,告慰上蒼吧。」
「……」江轍斜睨他。
這時候倒是讓小皇帝去當擋箭牌……好吧,當皇帝,確實沒有當攝政王舒服。天譴,自然是譴的皇帝,沒聽說過譴王爺的。
「王爺。」門口走過來一個侍衛。
「什麼事?」李暄問道。
「這個……」侍衛的臉色有些奇怪,「晉國公府的大小姐……在奉天府擊鼓鳴冤。」
「哈?」秦綰愕然。
喬霏霏?
「擊鼓鳴冤?」李暄確認道。
「是的,京城令龔大人已經接了案子。」侍衛答道。作為跟著李暄的親信,他當然知道新任京城令是怎麼回事,讓那位龔大人審喬大小姐,不會有問題吧?
不過,不接也不行,奉天府的大鼓放在那裡,就是讓所有的百姓都有冤情可以陳述的,沒道理喬霏霏就不能敲鼓。
「我們去看看吧。」秦綰倒是很有興趣。
「喬霏霏是個白痴,不過晉國公並沒有那麼簡單,不要大意了。」江轍提醒了一句。
「知道啦,爹爹好好休息,這幾天的政務王爺會處理的,是不是?」秦綰笑道。
「是。」李暄揉了揉鼻子,苦笑。他敢說不是嗎?
不過,傷筋動骨的傷勢,確實不是一時三刻能好的,朝堂上又是多事之秋,不能沒有丞相,看起來,要加快速度,提拔幾個有用的人了,他可不想被忙死,連陪妻子的時間都沒有。
「走吧。」秦綰拉了李暄的手出門,一面還回頭叮囑,「我吩咐廚下熬了骨頭湯,爹爹記得要喝完!」
「小丫頭。」江轍輕笑著搖搖頭。
而秦綰扯著李暄出門,也不帶侍衛,走過一條街,就是奉天府。
鼓槌孤零零地被放在一邊,喬霏霏顯然已經進了府衙內,門口還有不少探頭探腦看熱鬧的百姓。
原本,奉天府的鳴冤鼓就幾年都不見得響一次,何況,這次敲鼓的人不但是個姑娘,還是國公府的千金小姐!那個號稱要嫁天下第一才子的喬家大小姐!
然而,跨進大門,就聽見大堂里傳來女子尖銳的喊叫聲。
「吵什麼呢!公堂之上,成何體統!」李暄怒道。
一瞬間,裡面安靜了一下,隨後,一條雪白的身影撲了過來:「求王爺給小女做主!」
秦綰拽著李暄後退一步,護食般的把人擋在自己身後,一臉不滿地瞪著跪在腳下的女子。開玩笑,她的男人,是別的女人想撲就能撲的?
那女子正是喬霏霏,只是一向盛裝的她,如今穿了一件素凈的白衣,長發披散,只插了兩支銀釵,褪去了浮華和尖銳,硬是給自己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只可惜,秦綰最看不上這樣的女子,讓她想起當初的白蓮,著實有些心塞。
「公堂之上,你若有冤情,龔大人自然會為你做主。」李暄淡淡地說道。
「可是……這昏官,不由分說就讓人打小女!」喬霏霏咬牙道。
「有什麼不對嗎?」龔嵐施施然從上面走下來,一面吩咐差役在公堂上首添兩把椅子,一面笑眯眯地行禮,「見過王爺,王妃。」
「免禮。」李暄點低頭,虛扶了一把。
秦綰卻沒好氣地白了龔嵐一眼,裝模作樣的,當她沒看見他眼裡的不在意嗎?
「喬小姐,本官雖然不是科舉出身,但一聲昏官可是當不起的,既然當了這個京城令,這些日子也在好好研讀東華律令呢。」龔嵐慢條斯理地說著,還拎著一本書在她眼前晃了晃,書封上大大的『東華律法』四個字簡直閃瞎人眼。
「龔大人憑什麼要打小女!」喬霏霏怒視著他。
「憑什麼?」龔嵐一臉的詫異,拍拍手裡的書,理所當然道,「我朝律法規定,在奉天府擊鼓鳴冤者,先要打三十殺威棒,而喬小姐你——你要告江丞相無辜扣押你爹,那是以民告官,還要打三十板子。本官已經念在你身為女子,體質柔弱的份上,免掉了十板子,只打五十板子就是了,你這是……好心當作驢肝肺啊。」
「……」秦綰斜睨這喬霏霏很無語。
就這小身板,別說五十板子,十板子就能直接把人拍死了吧!
「吶,律法里寫得清清楚楚,本官原諒喬小姐是個女子不懂規矩,現在與你分說明白了。」龔嵐笑得很惡意。
「我、我……」喬霏霏欲哭無淚。
她是想把事情鬧大,好讓江轍不能毫無理由地扣押她爹不放,可從沒想過,進奉天府是先要挨板子的啊!
「鳴冤鼓就在那裡,若是隨隨便便想敲就敲,本官還不忙死?」龔嵐翻了個白眼。
原本,若不是身負奇冤,誰能忍受陳述冤情之前要先打三十大板?不對,來奉天府告狀的,多半是民告官,那就是六十板子,真要是能忍下來,心志堅定,京城令自然會重視。這樣一來,也是免了不少想要渾水摸魚的人。
當然,律法也並不是不近人情,這板子雖然是規矩,可也不是真的不能免,要不然,萬一告狀的是個孕婦或孩子,豈不是殺人嗎?只是這些喬霏霏就更不懂了。
好吧,其實龔嵐也不懂。他就是囫圇吞棗似的把東華律法從頭到尾看完了而已。
「既然是律法所定,本王也是要遵守的。」李暄隨意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來,拉著秦綰坐在旁邊,淡然道,「打吧。」
「王爺都發話了,用點勁啊,別像是沒吃飽飯似的。」龔嵐喊道。
「噗——」秦綰都沒忍住笑了。
從被困在皇陵里開始,就屬這會兒心情最好。
李暄看著她的側顏,微微勾了勾唇角。果然龔嵐就是個活寶,還是讓他在京城令的位置上多坐一會兒吧,橫豎現在也找不到可以替換的人。
「不、不要!」喬霏霏眼中露出恐懼的神色,還坐在地上,飛快地往後退去,「不要過來!」
兩個差役互望了一眼,都不禁抽了抽嘴角,一臉的無奈。
他們是專職打板子的,能不能不喊得像是要被流氓強了的小姑娘似的?這還是公堂上呢!何況,就算他們只是小小的衙役,也是有審美眼光的,誰對著個像是戴孝似的哭得眼淚鼻涕一把的女人還能有興趣?又不是變態!家裡的婆娘雖然相貌一般,但賢惠體貼,上到生兒育女下到家事雜務妥妥帖帖,從來不讓男人心煩,可不比這種空有一張臉蛋的大小姐好多了!
「我不告了!不告了!」喬霏霏尖叫道。
「呯!」龔嵐一拍驚堂木,生氣道,「你這女子當奉天府是什麼地方?你想來就來,想不告了就不告了?」
「那還要怎麼樣?」喬霏霏道。
「你敲響了鳴冤鼓,就算不告了,可以免除民告官的那三十板子,可擊鼓的那三十板子也得打完了。」龔嵐道。
「大人,之前說五十板子,免掉三十……是二十板子吧?」提著板子的衙役小心地問道。
「胡扯!」龔嵐一瞪他,「兩罪並罰本官才給她打個折扣,光打三十板子還嫌多了?」
「是,大人。」衙役一聳肩。反正他對喬霏霏這個拋頭露面的女人也沒好感,大人說打,那就打唄。至於晉國公府……不是還有攝政王和王妃都在嗎?
要說京城的男人,就沒有幾個對喬霏霏有好感的。
晉國公府的大小姐推拒了無數說親,揚言要嫁天下第一才子,這簡直是將男人的面子放在腳下踩。就算不是讀書人,多半也是有點同仇敵愾之心的。
「你們別過來!」喬霏霏一聲尖叫,拔下頭上的銀釵,用尖利的一端對著自己脖子,吼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就刺下去了!」
「……」龔嵐僵硬了,所有的衙役都石化了。
不是沒見過聽說要上刑就又哭又鬧的犯人,但是威脅要自殺的還真是第一遭!
殺威棒而已,畢竟不是用來打犯人的,只要沒人勾結奉天府暗箱操作,還真不至於打死人,碰到個不錯的京城令的話,真有冤情的窮苦人,甚至象徵性的打打就過去了,連淤青都沒一個。
至於要尋死覓活的嗎?
「喬小姐難道覺得,打三十板子比死還可怕?」秦綰忍不住笑道。
「我、我、我……」喬霏霏抓著釵子的手指青筋暴起,不住地顫抖,真讓人擔心一個不小心把自己的脖子扎個對穿就悲劇了。
秦綰只是笑吟吟地看著她,既不安慰,也不刺激,就像是在看戲。
「我……」好久,喬霏霏終於眼睛一閉,諾諾地道,「我不要脫褲子!」
「啊?」龔嵐一臉的懵逼。
他什麼時候說過要脫人家的褲子了?這種女人有什麼好看的,他還怕長針眼呢。
「噗——」秦綰先是楞了一下,隨即忍不住捧腹大笑。
「有什麼好笑!」喬霏霏怒視她,惱羞成怒。
「喬小姐,公堂之上,女犯是不用脫褲子的。」還是個差役忍著笑,好心地說了一句。
「啊?」喬霏霏愣住,再看秦綰的眼神又有點不對了。
秦綰摸摸下巴,很有興趣地打量著她。
一般女子聽到要打板子,哪會想到這個,恐怕還是因為當初在刑部大堂審問蘭桑郡主的時候,那句「扒了褲子再打」落到她耳朵里了吧。刑部……看起來晉國公府的手還伸得挺長的。
「行了行了,沒人對你的……屁股有興趣,釵子放下,尋死覓活的好像本官逼良為娼似的。」龔嵐一臉嫌棄地撇撇嘴。
喬霏霏遲疑了一下,放下了銀釵,這會兒再想起剛剛自己說了什麼話,頓時面紅耳赤,恨不得立刻挖個洞鑽下去。
「打吧。」龔嵐隨手抓了一根簽子丟下去。
衙役瞄了一眼,很想說大人您扔錯了,那是拉下去砍頭用的……不過,他只是動了動嘴唇,就當做沒看到了。
不得不說,能在奉天府這個最得罪人的衙門裡當差,就算是衙役,也一個個都是成了精的。
喬霏霏還想掙扎,但那兩個衙役都是打板子的老手,她一個弱女子怎麼掙脫得了。
「好好打。」秦綰微笑道。
兩個衙役都是一愣,對望了一眼,用眼神互相交流,琢磨著王妃這話的意思。
殺威棒這東西,打得輕,打完還能活蹦亂跳,打得重,十板子就能把人打死打殘,還不是看上面的意思?可王妃這個「好好打」,是讓他們從輕發落,還是重重地打?聽說王妃和喬大小姐關係不太好,可是……應該不至於壞到想要打死她的地步吧。
但是,很顯然,上到王爺王妃,下到自家大人,都不喜歡這個女人,那麼……
「啪!」
「啊!」第一板落下,喬霏霏忍不住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打板子的衙役都被這穿腦魔音嚇得手抖了抖,真心覺得冤枉。
他是沒留情,可也沒故意整她,就是按照王妃的吩咐「好好打」,用的最普通的力道,至於叫得好像殺人一樣嗎?這又不是第一次打女犯,從沒有哪一個這麼不經打的。
不過,他顯然是忘記了,挨打的女犯,不是身負奇冤心志堅定無比,就是真正罪大惡極連男人都比不上的黑寡婦,可沒有一個喬霏霏那樣嬌養大的千金小姐,別說打板子了,就連繡花針戳一下手指都要大驚小怪半天。
「啪!啪!啪!」
「啊~」
其實三十大板打完也就是一會兒的功夫,喬霏霏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靜靜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沒打死吧?」秦綰道。
「回王妃,奉天府斷不至於打死告狀的苦主。」衙役連忙道。
其實也就前面十板子重了點,後面幾乎都是裝裝樣子了,誰知道這個喬小姐居然這麼不經打,就這還敢來敲鳴冤鼓?
「行了,拖下去,把人送回晉國公府去,順便跟人家解釋解釋,本官可不是故意打她。」龔嵐揮揮手。
「是。」
「等等……」衙役的手還沒碰到喬霏霏,她卻艱難地抬起頭來。
「怎麼,喬小姐還想告狀?」龔嵐笑眯眯地道,「本官說過的話一直有效,只需要再打二十板子就行了。」
「不!」喬霏霏一聲尖叫,又道,「小女不告!小女就是想知道,我父親究竟犯了什麼罪過?」
「不告了啊。」龔嵐一臉的遺憾,興趣缺缺地道,「你爹的罪過……嗯,大概抄家都是輕的,本官勸你還是回府好好獃著去吧。」
「你說什麼?」喬霏霏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我爹爹是國公,我姑姑是太后!」
「太后啊……」秦綰聞言,終於開口道,「原來喬小姐還不知道呢,喬太后……病逝了。」
「這不可能!」喬霏霏震驚。
太后……送太上皇出殯的時候都好好的呢,不過才一天工夫,病了也就罷了,病逝了?什麼急症這麼快!
「聽說,是被天譴了。」秦綰一本正經地道。
「……」眾人都不禁凌亂了。
只聽說過遭天譴的,這個「被天譴」是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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