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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皆不語,那灰衣人負手而立。彷彿是一尊佛像,動也不動。站得久了,彷彿是入定了一般。
一少年悄悄道:「掌門真人在巴山派中時,不是這幅樣子啊,見了誰都客客氣氣,謙虛不已,怎麼到了此間,如同門神一般了。」
另一少年道:「我都懷疑這人是不是掌門真人,以前的掌門真人,待人接物,那是何等謙卑,到了此間,真的是習氣大變。」
不想前面的那灰衣人眼神一轉,兩人只覺得眼睛一痛,彷彿是被刺了一般,急急將嘴閉上了。
這人正是胡一達,胡一達將一眾精銳的弟子全都移到了這裡,正是防著一些名門大派暗中下手,扼殺自己得力的弟子,這一批弟子三十多人,都是資質出眾之人,這些人習武的資質,個個都不在武傳玉之下。
胡一達心中暗自盤算,到了下一代巴山派弟子執掌時,巴山派便有超過三十名高手,加上一輩存在的人物,那個時候,才是巴山派真的名動江湖的時候。
現在的巴山派,與自己同一輩的高手人也不算少,十來個師兄弟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但是仍然無法與少林、武當等大派相比,此時巴山派的威望武功,已然勝過華山、峨眉、崆峒、青城、衡山、恆山、泰山等派,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大派了,至於其他小派,如同點蒼派、海南派、仙都派、赤城派、天台派等,在向斷石壽辰時,都送上了賀禮,隱隱已然低了巴山派一頭。
想到少林一聲號令,立時召呼了上萬的武林人物,胡一達便有些心焦。
看著眼下的這些弟子,他們都是巴山派未來的希望,胡一達自然要小心看護,江湖上使下作手段的人物不少,也保不了有些名門正派暗下毒手,來害自己的弟子,至於其他的,武傳玉、劉正一、湯劍、王子興等人,都是放在檯面上吸引人的。
此時在前往山東的車路上,車隊一行人正在急急趕路,一路上,武傳玉默然不語,此時武傳玉心裡焦急,為水明苫擔心,又不能去救,程立挺每天只知練劍,亦不去理他,在程立挺這等人眼中,武功好了,什麼都好了。
史天德對兩人執禮甚恭,鏢隊大小事物,出了什麼事,都會向兩人說明,這兩日過兩個山頭,山人的綠林人物一聽是胡一達的大弟子在押車,都自動讓了開,還退了史天德送來的禮物,表示尊敬,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情,史天德自然對兩人恭敬。
這已經是武親王手下夜擊張文宏后第三日,在第二天武傳玉又悄悄去看,結果發現張文宏與水明苫兩人都已不見了,那驛丫只有一堆殘灰,許多死人,官府正在收屍,武傳玉暗自猜測,難道是讓眾殺手殺了,想到此處,武傳玉心中極是不安,夜夜睡不著,只得每天夜裡都打坐練氣。
這已是第三天,距山東之地已然只有百里路程了。
這一處名叫柳亭的地方,亦不怎麼富裕,不時有流民經過,在官道邊,眾鏢隊停下吃一口酒水,吞一口熱飯,正是最大的樂趣。
其實行走江湖看似瀟洒,但是在江湖上討生活的漢子,無論是貧苦的鏢隊趟子手,走綠林的好漢,開拳場的拳師,都是圖一個生活,大有吃了上頓沒有下頓之事情發生,在江湖上也不是功夫好便過得好,許多手上功夫不錯的好漢,也只能在權貴門下做一「門客」許多更差的只能到大戶人家當護院,寧三白便是一例。
張帆名震江湖,不知殺了幾多惡聲遠揚的大盜,強人,但是混得也不怎麼樣,以前胡詩靈與張帆一道行走江湖,衣物都是胡詩靈縫的,張帆又不去做綠林好漢的事情,也沒有讓胡詩靈過上什麼好日子,是以心懷極大愧疚,後來張帆失去內力,本想獨身走天下,不再回巴山,當時張帆還想學那些和尚,獨自去身毒,大食看一看,當時張帆獨身一人,他也存了不惜此身的意思。
只是胡一達看破了張帆的想法,將解雨推到了張帆身邊,這下子,張帆不得不擔起自己的責任,之所以做了朝庭的軍將,也是想掙一份口糧,經營一個安生的家庭,所是屈身去做別人的下屬。
江湖上尋常的漢子,更不用說了,少林正見和尚的弟子許志平,大般若掌法何等精妙,當年俗家弟子比武,奪了第一名,但是下了山,也要借銀子開鏢局,所有人都是要吃飯的。
鏢頭史天德武功不行,但是江湖經驗卻是豐富,眾趟子手吃食,除去一般的檢查之外,還將吃飯時間分成三班。又派出人手打探,武傳玉與程立挺作為巴山派弟子,自然在店中有一張椅子可坐,其他人,為了省成本,都只能坐在外面。
兩人坐於椅上,程立挺運起內力,要在一息之內將眼前三個包子都吃下,內力到了高深之處,自然可以不吸不呼。神明自得,程立挺現在是拼了老命,也要練馬一身好武功,武傳玉剛看著門外,心不在焉,這時門處突然有趟子鬧將起來,史天德心頭惱火,好不容易安生吃個飯,都有人鬧事,要知眾趟子手之間常因為賭打架,這亦是常事,他身為鏢頭,自然不可不管,當下嘴中咬著一塊牛肉,往門前走去。
原來,是兩個趟子手正在爭打,一年青的大漢正在扭打一老趟子手,年青的一人叫道:「這人是我看上的,我要買回去做老婆。」那老的叫道:「你又沒有那多錢,如何能買下。」
史天德一見,只見遠處官道上,一堆流民趴在地上,有氣也無力,有人將手中的兒女高高舉起,口中叫道:「大爺,給口飯吃罷。」又有人叫道:「大爺,三錢銀子,便將她領走罷。」眾聲不一,都是賣兒賣女的。
武傳玉走上前,問那開店的老闆,道:「老闆且說,現下山東地界,穀子多少大錢一石。」
那掌柜臉作驚色道:「客官,你說甚麼?大錢,現下面谷之類,在山東地界,已是八錢銀子一石啦。」
武傳玉驚道:「為何如此,這樣下來,有人吃得起么?」
那掌柜道:「客官是外地來的,自然是不知,這還是好的,距歷城越近,這糧越貴,這柳亭地界,還算是好的,眼下山東之地,死了六成人啦。其他三成人,都做了亂兵流民。」
門處的人眾流民,正是從山東之地奔出的流民,這些流民都是些老弱,年青的都去造反了,這幾日,越往山東歷城走,流民越來越多。
武傳玉問道:「吳元濟大人為何不放糧?」
那掌柜道:「客官說的是」武「元濟罷,這位大人可精明了,寧願糧爛在倉里,也不願拿來讓人食呢?」
原來這吳元濟,年過五十,為了投靠武親王,將自己認作武親王的乾兒子,改了自己的姓,叫做武元濟。河南道行軍總管,大小軍民事物得以掌握。這吳元濟大人在任上時,颳得太狠,以致於山東流民大變,幾攻下了府城。吳元濟的行為,落在吳柄章一黨人眼中,自然有上表彈劾之事發生,於是有了張文宏作孟州知州之事,蓋因孟州正是重災之地,張文宏上任,亦是得了令上之首肯,令上誰也不肯相信,是以想出現派人相互牽制之派,但是這件事還沒有敲定,張懷奉便因為太子上書之事大大觸怒於今上,武明訓才敢對張文宏下手。
武傳玉如何想得通這一節,在武傳玉心中,只要將貪官污吏殺了,換上清明的官,天下就清平了,武傳玉走出門去,看到路邊的流民,個個臉形浮腫,腳步無力,拖著身軀向前一步步走,柳亭地界,旱情已不是那麼的重了。有了生機。走到了這一步,生的希望便在眼前。
武傳玉看到一老翁,正抱著自己死了許久的孫兒,那小孩兒早已死了,且脫了水,全身只剩一張皮,老翁眼色木色,全然不知武傳玉走到自己跟前,只是盯著自己懷中死去的孩兒。武傳玉正待將自己手中之餅分與老翁,一伸手,才發現那老翁也死了多時了。一碰便倒。
這時流民看到武傳玉到來,見到他手中有張餅,紛紛圍了上來,口中叫道:「大老爺,給口糧吃罷,若是有一口糧,日後家中定然供上你老人家的牌位。」這些人涕淚齊下,用手去揩武傳玉的袍子,武傳玉看了半天,見到人群中有一小孩兒,似是失去了雙親,別的人都圍上來求餅,只有那小孩兒,眼中看著地上死去的婦人不語,飛吹起那孩兒頭上的亂髮,飛將起來,顯然麻木而冷漠。
張帆將餅住那孩兒手上一塞,正等轉身便走,不想幾個流民叫道:」搶糧啊。「數人撲向武傳玉施餅的那孩童,武傳玉心頭大怒,這些漢子,看到武傳玉佩劍行走,知是有功夫的人物,自然不去打他的主意,可是這個小孩兒便不同了,那一張餅,可以救活幾條人命,如何讓人不搶。武傳玉施展拳腳,將幾個搶餅的流民打倒,那失親的小孩兒手中的餅早已不見了蹤影。
武傳玉本想再給他一張餅,只是手上亦無,看著那神情木木、失了雙親的小孩兒,武傳玉想了半天,也沒有一個辦法,他是不可能收養孩子的。
這時又一個趟子手向一流民中的婦人給了一張餅,換了一婆娘,高高興興,史天德見了,高聲道:「高三你這廝,這婆娘的吃住都要在你月錢里扣。」那叫高三的趟子手自是應聲不提。
這時武傳玉走到剛才那那兩趟子手爭的地方,一老婦死於地上。一邊一青衣婦人跪於地上,臉作垂淚之色,只是看著地上死的老婦。不作言語。武傳玉拉了一趟子手道:「這是甚麼事?吳老炮如何張狗兒爭起來了?他們兩人平日不是最為要好么?」
這吳老炮與張狗兒正是打起來的兩個趟子手,武傳玉路著鏢隊走得久了,也知這兩人平日賭錢都是一對,義氣較深,今日定然是為這個婦人爭了起來。
高三正換了一中意的婆娘,便向武傳玉道:「少俠不知,這小娘子男人死在流民中了,她一人帶著婆婆往西邊跑,她婆婆本老了,又有病,到了這裡撐不住,死了,本來流民死了隨便一丟便是了,不想這小娘子頗有氣節,要將婆婆棺木下葬。是將想將自己買了,以葬婆婆。」
武傳玉聽到此處,心中感到這小娘子可敬,便走上前去,道:「兩們老哥,這小娘子甚是可敬,便想自賣其身,兩位大哥承我一個人情,放過這位小娘子罷,我出錢葬了這位小娘子的婆婆。」
不想兩人齊聲道:「不行。這小娘子歸我了。」趟子手是極難討到老婆的角色,張狗兒與吳老炮平日也只能去五十文大錢的窯子「泄火」今天見了如此漂亮的人兒,自然打死也不放手了。
武傳玉心頭不快,不想那小娘子卻發了出聲,只聽那小娘子道:「這位俠士不用如此,妾身雖然身在難中,亦還有自己的骨氣,不白拿別人東西,就用妾身自己去換。」
武傳玉轉頭一看,心中暗嘆一聲:「難怪」,這青衣小娘子雖然衣衫破敗,臉帶菜色,臉上還有泥污,但細細一看,便知這小娘子極有姿色,一雙明眸,連動秋水,便是武傳玉見過不少美人,也不得不說,這流民之中,竟然還有這和漂亮的小娘子,難怪這兩個趟子手要拚命去搶。吳老炮與張狗兒平生只睡過一夜五十文的姐兒,如何見過這等端莊婦人,見了便如同一惡狗見到了肉骨頭般。
武傳玉心裡記著那個沒有吃到餅的孩兒,見到別人不願意自己幫忙,便轉頭又進店裡買了兩個餅,想去尋那失了雙親的孩童,不想轉個身,那流民人群之中,再也尋不到那小孩兒了。
武傳玉將餅扔給了幾流民,都讓強壯的搶去了,武傳玉也沒有辦法,遠處,好似是吳老炮最終將那婦人搶到了手,正喜不自勝,想著怎麼下葬那女子的婆婆,史天德大聲罵那吳老炮,不准他將死人帶進鏢隊中,以免帶來晦氣。
武傳玉回到店中,程立挺還在練氣,看也不看外面的流民一眼,武傳玉道:「師弟,你也不看看這些人?」程立挺眼皮也不抬,道:「這些人自作自受,誰叫他們這麼老實。」自顧自去打坐了,程立挺自張觀濤死後,便認為老實善良的人該死,不值得同情,自己的師父便是死於「老實」這兩個字上,後來對於老實的人極為痛恨了。
夜裡,一眾趟子手紮營於外,住在客店之中,花錢太多,當然,若是趟子手肯自己出錢,也是可以住在客店之中的,比如剛剛得了媳婦的吳老炮,將自己的月錢提前取了出來,帶著自己的媳婦住了店,又忙活了半天,將那死去的老婦買了棺木葬了,其他人,包括武傳玉程立挺,都紮營於外,守護鏢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