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主到灰姑娘(3)
禮拜天是休息日,諾家四口都宅在家裏,沒有出門。
陽光太過耀眼,諾嘉懶懶的坐在後院榕樹下,手裏拿著一本小說,眼睛卻盯著樹上的兩隻雀兒打架。
廚房裏。
薑豔萍在熬湯,雖說日子大不如從前,每個周末她還是會熬一頓龍骨湯,這是名副其實的骨頭,基本上沒什麽肉,好在家裏除了諾先生之外,三個女人的飲食都偏向清淡,幾天不吃葷也無所謂。
堂屋裏。
諾華申坐在沙發上,一手點著一隻煙,一手拿著當天的報紙瀏覽,也不管諾琦是否感興趣,他不時有感而發說幾句。
諾琦並沒有用心聽父親的念叨,周一上午有數學測驗,她俯身在桌子上,專心沉靜在幾何圖形裏。以前她的房間裏可以放下這張大書桌,現在的小單間,放了一張單人床,一個箱子,一個衣櫃,外加一把椅子之外,再多一個人在裏麵轉身都嫌擁擠,哪裏還有地方容納她的書桌?好在堂屋比較寬敞,牆角的空位正好可以利用,現在每天放學回來,她都會在諾華申的煙熏霧燎中寫作業。
“習慣就好了,”她托著下巴自言自語:“直角三角形兩直角邊邊長的平方等於斜邊邊長的平方……”
湯熬得差不多了,滿屋子都是廚房的味道。蘿卜放得太多,幾乎聞不到肉味,呼吸裏有酸酸的感覺,諾琦吸了吸鼻子,心想:姐姐今天估計又沒有食欲。
搬過來不過一個月時間,諾嘉的下巴看著尖起來,諾夫人心疼不已,經常給她開小灶,隻要她食欲不好,諾夫人就去外麵給她買生煎包,諾琦看不慣她的嬌生慣養和不懂事,偶爾會在背後說話氣氣她,可當父母的麵從來都是姐妹情深——不忍心看可憐的雙親為她們姐妹鬥嘴而傷腦筋。
諾嘉的想法可不一樣,隻要諾琦惹著她了,她該尖叫該跳腳照舊,從來不會掩藏自己的情緒,就好比此刻——
看完了鳥兒打架,她突然發現晾曬繩上的粉紅短裙在陽光下泛著隱隱的藍色——她立刻就怒不可遏,火冒三丈的走進堂屋,怒火如此猛烈幾乎燒著了諾先生手裏的報紙。
“諾琦,你竟然把我的裙子給染色了!說了很多次,不同顏色的衣服要分開,我單獨放在一邊準備自己洗,誰要你多手多腳的幫倒忙,這是我在巴黎買的少有的幾件名牌衣服,現在被你洗得灰不溜秋,你讓我還怎麽穿出去?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就是眼紅我這件衣服漂亮……”
諾嘉的聲音如此尖銳,以至於諾琦麵前的數學書頁都震動得晃蕩起來,她捂著耳朵,懶得理會姐姐的無理取鬧。
諾先生也隻覺得耳膜刺痛,他微微皺眉,溫言輕責:“小嘉,夠了,你妹妹也是一番好意,看你手破了皮,才幫你把衣服都洗了,你不領情就算了,還在這裏大呼小叫的,像什麽樣子,”
“爹,你就知道護著她,你都不知道她這是第幾次把衣服洗染色了,”諾嘉把臉轉向父親,連著也把一腔怒氣釋放到他身上,她的聲音如此高昂,情緒如此激動,完全忽視了外麵悉悉索索的聲音。
這是薑豔萍在院子裏掃地,實在受不了諾嘉高分貝的叫嚷,又覺得一屋子的蘿卜味道讓她頭暈,決定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剛好看見地上有幾片落葉,雖然清晨才掃了一遍,還是無意識的拿著掃帚清掃起來。
薑豔萍的臥室裏隻有一個衣櫃,她和諾華申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擠在一起,在家的時候,她盡量穿一些舊衣服,想著穿破了就扔掉,家裏空間不大,能騰出一點是一點。
當她打開門,準備把垃圾拿出去倒掉,非常驚訝的發現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正站在幾步之外東張西望。他上穿白色短袖,下麵是一件深藍色西褲,襯衣隨意紮在褲子裏,整個人看起來挺拔修長。他有一頭烏黑飄逸的短發,皮膚的顏色像是濃濃的槐花蜂蜜,他顴骨較高,顯得眼窩很深,眼睛是兩汪清澈的深潭,他身上有淡淡的古龍水味道,聞起來清清涼涼,讓人心脾舒爽。
薑豔萍怔怔看著他,驚歎於他的英俊和貴氣,想不出這個小弄堂裏有哪一家會有這樣體麵的朋友或者親戚。
除了最裏麵的劉小姐——一家電影公司的導演助理,問過薑豔萍好幾次,諾嘉有沒有興趣去電影公司試鏡看看?
當然沒有!
諾夫人憤憤不平,隻有實在沒辦法的人才去當戲子,她的寶貝女兒諾嘉怎麽可能走那條路,她是注定要嫁入豪門當富太太的。
她剛想把劉小姐的門指給麵前的俊美男子——他一定是演員,就聽見他低沉醇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想我是不是搞錯地方了……請問諾嘉小姐是住在這裏嗎?”
“哦……沒有,”諾夫人又驚又喜,口齒都有些不靈敏:“你沒有搞錯地方……這裏就是……諾嘉是我女兒,”
她忍不住欣喜,剛才的頭暈腦脹全然不見,隻覺得渾身都輕鬆了——諾嘉要知道有這麽個帥氣的英俊男人來找她,心情一定會好起來。
“進來……快進來,”她把門兩邊都敞開,唯恐他魁梧的身軀擠不過來。
景淩微笑著進門,禮貌的為自己的唐突造訪道歉:“我去了平安道,才知道你們已經搬家一個月了,幸好隔壁的方太太熱心,給了新地址,讓我一定要問候諾夫人,還說想約你一起喝茶,”
“方太太真是熱心腸,”薑豔萍笑意蕩漾在眼角的皺紋裏:“怪我太懶散了,早就應該去看看以前的朋友……小嘉在屋裏……小嘉!快出來,來客人了……”
“娘,一定你把我的粉紅短裙和爹的藍色長袍混在一起洗,好好的一件衣服都不能穿了,”
諾嘉氣鼓鼓的從堂屋走出來,人還不見影子,聲音就先到了,她“砰”的一聲把門推開,門板撞在牆上,即使景淩潔白的牙齒堅固如邊塞的長城,也忍不住顫抖了兩下。
眼前是一張帶著怒氣的紅潤小臉,烏溜溜的雙眸,裏麵的盈盈水波似乎要流淌出來,粉嘟嘟的櫻桃小嘴,因生氣而噘得老高。
看見景淩的一霎那,諾嘉的臉上突然點亮了滿天的星星,耀眼的光芒從每一寸肌膚裏滲透出來,滿臉的憤怒一下子煙消雲散,氣得幾乎發紫的臉頰也透明盈白起來,整個人瞬間沐浴在欣喜若狂裏。
“景淩——你,你來了……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
景淩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她癡癡看著他,平日在心裏練習了無數次的滿腹話語一下子都消失不見,看薑豔萍滿臉堆笑和他並肩站立,她嘴唇蠕動了一下:“這是我母親,”
老天,為什麽薑豔萍今天一定要穿一件顏色如此雜亂,袖口磨損得發白的老土舊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