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翼而飛(5)
明媚燦爛的天空在一頓午飯之後突然變臉,烏黑的雲層鋪天蓋地壓在頭上,一陣疾風之後,豆大的雨點亂七八糟砸了下來。
齊傲滿臉遺憾的對樸庭暉說:“好好的宴會搞成這樣,耽擱您這麽多時間,實在抱歉,”
盡管樸庭暉也是嫌疑人之一,不可否認的事實就是,他表現出來的平易近人和合作態度讓齊家人很感激,以他的財富和地位,他完全可以找個律師過來應付,自己拍屁股走人。
黑亮的豪華別克從麵前駛過,濺起一串串灰白的水花,齊揚突然瞥見車窗內那張白皙瘦長的臉,眨了一下眼,他忍不住納悶,剛才看見的是玻璃上的雨點還是眼睛裏的淚水?
金探長非常忙。他手裏的案子堆積如山,有殺人犯,強奸犯,政治犯,搶劫犯等著他去捉拿歸案,若不是《水妖》價值不菲,他根本沒有時間應付入室盜竊的小偷。
經過仔細詢問,加上他的邏輯推理,他認為昨晚在場所有人裏嫌疑最小的是齊文繡——一個年逾五旬的未嫁老姑娘,有什麽理由去偷自己唯一大哥的畫?
他決定和她好好聊一聊。
暴雨驟歇。一路走去,金探長沒有忘記欣賞園子裏的風景,翠綠的柳條倒掛在水麵,葉片上的水點墜入池塘發出清脆的聲音,高大的桂花樹下鋪了一地金黃,馥鬱的花香彌漫在清涼的空氣裏,各色菊花在草坪上彼此擠兌,爭奇鬥豔,爭搶最佳的上鏡效果。微風掃過,榕樹上的水滴紛紛揚揚,墜入人的眼睛裏,臉頰上。
輕輕抹去脖子後跟的雨水,他敲響了齊文繡的房門。
下女秋菊泡了一壺熱茶上來,齊文繡拿出一盒餅幹,微笑開口:“這是法蘭西的奶酪餅幹,以前想吃都買不到,今年百貨公司裏倒有不少,”
金探長看了看自己微微外凸的小腹,決定拒絕任何甜食。
“齊小姐對昨晚發生的事有什麽看法?”綠茶的清香在鼻尖纏繞,他還是忍不住拿了一塊餅幹,放在嘴裏咀嚼起來。
“很意外……非常震驚,到現在我還不相信有人在我們眼皮底下行竊,”她輕歎一聲,抿了一口茶:“剛才美術館田館長的老婆打電話,詢問我大哥是不是真有一副洛峰的畫被盜了,看來這件事已經在大澳藝術界鬧得沸沸揚揚,”
“這麽有價值的一幅畫被盜了,肯定會引起很多關注,這個沒有辦法避免,”
“說實話,我並不理解大哥為什麽一直把《水妖》藏在家裏,”齊文繡唉聲歎氣:“要不是他,這幅畫早就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既不是偷也不是搶,有什麽見不得人,他實在太小心翼翼,結果反而遭來猜疑,我大哥……提供不了這幅畫的正當來源,他會被起訴嗎?”
“一般來說,沒有人上訴我們是不會處理這樣的案子,”金探長舔了舔下唇,忍不住又拿了一塊餅幹:“所以要看那位景公子的意思,如果他堅持起訴,齊老爺可能會麵對刑事處罰,”
“刑事處罰?真好笑,在火堆裏搶救了名畫,還要麵對處罰?簡直沒有道理,”
看齊文繡情緒激動,金探長連忙說:“這隻是可能,法律也不是完全忽視人情……現在的嫌疑人很多,你認為誰最有可能偷了那幅畫?”
齊文繡歎息:“這個……我不知道,真的很難說,說實話,我很難相信是齊家任何一個人,”
“噢?可我覺得你三個侄子的作案動機很大,正如那位景公子所言,一家人爭奪財產鬧出人命也是有的,”
“理論上是這樣的,可我還是不願意相信他們兄弟因為這幅畫鬧得不和,”齊文繡說:“齊傲一向自負,對自己長子的位置很驕傲,一直都認為這幅畫理所當然就應該被傳給他,齊揚生性孤僻,就算想要也不會開口,更不會刻意去爭奪,齊彥吊兒郎當的,有點淘氣,似乎什麽都不在乎,他喜歡的東西會光明正當的去爭取,不會這麽陰暗耍心機,”
她抿了一口茶:“不過……”
齊揚會不會因為不滿齊傲搶走了梅清,故意偷走這幅畫來報複他?
他抬了抬眉:“不過什麽?”
“沒什麽……”她目光閃爍:“我隻是在想就算他們幾個孩子要動手腳,也不會選這麽一個日子,搞得人盡皆知,”
“有道理,”金探長滿臉讚許:“那麽你的侄女齊玉呢?會不會是她?”
“玉兒?”齊文繡笑著搖頭:“她要真偷了這幅畫,一定會讓我先幫她找個保險櫃,”
“齊家少奶奶呢?昨晚最安靜的人就是她,心思重重的,似乎有很多不痛快,”
“梅清是個好媳婦,隻可惜齊傲和所有男人一樣,婚前千般溫柔,老婆到手後思想就開小差,她嫁過來四個多月,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估計是有些心急,”
他一臉深思,緩緩而言:“你認為會不會是齊五小姐和景淩合謀作案,然後裝出一幅被欺騙不知情的樣子,”
“至少我不這麽認為,這個家裏隻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她對景淩的迷戀,果真如此,小嘉早就和他私奔了,而不是那樣絕望,那種悲痛是裝不出來的,她簡直奔潰了,”
“那麽她的養父母呢?”
“一萬年也不會是他們,”似乎聽到了最荒唐的笑話,齊文繡連連擺手:“他們是我見過最忠厚純良的夫妻,還有那個圓臉的胖乎乎的諾琦,如果他們是小偷,滿大街都是賊了,”
“景淩倒是很坦白,”金探長說:“他私底下告訴我,實際上他的確是打算把《水妖》偷走,隻可惜他行動遲了一步,不過他拒絕告訴我他是如何知道這幅畫藏在天藍閣頂樓的,”瞥見秋菊從客廳穿過,他念頭一轉,問道:“會不會是齊家的下人動了貪念?”
“這種可能性非常小,”她語氣肯定:“連園丁在內我們家一共有八個傭人,自從大嫂猝死,大哥把天藍閣頂樓封了以後,下人們根本就不敢上去,怕撞見鬼魂,而且大家隻知道上麵堆滿了我大嫂的遺物,沒有人清楚裏麵有這樣一幅價值萬金的畫,”
“說實話,除非是慣賊,一般人偷了這幅畫還真不好出手,”他點頭讚成:“樸庭暉父女第一次到你們齊家做客,發生這樣意外的失竊事故,我認為他的嫌疑很大,”
齊文繡又歎息了一聲:“有可能,他那樣有錢,喜歡收藏,對洛峰的作品又很狂熱,他完全可以收買幾個小偷幫他行竊,”
要真是這樣,她會比任何人都要難過失望。
如果不是《水妖》莫名失蹤,她會非常享受昨晚的氣氛——很久都沒有遇見像樸庭暉一樣和她談得來的朋友。這男人外表冷酷強勢,為人卻親切溫和,有幾輩子花不完的錢,但絲毫沒有倨傲之態,實在難能可貴,最令人驚訝的是,第二任太太去世之後,他居然一直沒有續弦。
“第一任太太難產,意外去世,第二任太太肺癆,拖了四五年,最後還是走了,”樸庭暉神情黯淡的告訴她:“也許是我給她們帶去了厄運,”
“你這是毫無道理的迷信,”
齊文繡嘴裏這樣說,實際上她也迷信,認為上帝對一切都有安排,隻是不知道神安排這樣一個讓人難忘又震驚的夜晚到底有何目的?
金探長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開口:“他和景淩都是平都人,難道真的互不認識,”
她聳了聳肩:“這個就不清楚了,至少他們表現得像是陌生人,”
“沈正淳一家三口呢?你怎麽看?”
“沈俊賢一萬年也不可能偷這幅畫,他整個心思都在我侄女齊玉身上,謝春君有足夠的錢,才懶得動這個腦筋,至於沈正淳,這個人做什麽都有可能,昨晚他私底下和蘇曼眉來眼去,如果是他們兩人動了手腳,我不會很奇怪,他們認識很多年了,也算得上彼此很熟悉,蘇曼要偷我大哥的鑰匙,也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不過我好奇的是她為什麽要和沈正淳合謀偷畫,除非他們之間……”他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微微清清了嗓子:“這也不是沒有可能,蘇曼比我大哥年輕了二十幾歲,女人守不住寂寞也不足為奇,”
他靜靜看著她。
雖然年逾五旬,齊文繡看起來就像四十上下的女人,臉色紅潤飽滿,眼睛明亮,身材適中,一點也不顯老,他想:也許受不住寂寞的人是你,偷了兄長的畫,準備和相好的私奔?
他漫不經心問道:“你最後一次看見《水妖》是什麽時候?”
“我?”齊文繡滯了一下,然後嗬嗬笑:“探長懷疑我?”
一絲狡黠掠過他眼底:“隨便問問,線索往往就是隱藏在不經意的小事裏,”
“我大概有二十年沒有見過那幅畫了,”她一臉回憶的樣子:“我知道天藍閣上麵有這幅畫,大嫂曾經不止一次臨摹《水妖》,每次畫到一半因為不喜歡就把畫毀了,一直到去世,她也沒有完成一幅讓自己滿意的複製品,”
“尚瓏女士如此執著和嚴謹的態度令人敬佩,可惜天妒英才,紅顏薄命啊,”
“唉……”齊文繡應了一句,獨自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