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寒林三客
清恪知道了,就等於張社也知道了。
所以第二天一早,張社就把年江叫了上去,五爪分工明確動作利落的在處理過夜痕迹與解決早飯問題。
放下馬車的帘子,就好像與外面的窸窸窣窣隔絕開來。
張社的手搭在肚子上,看著年江幽幽嘆氣道,「老夫從未見過不通醫理的醫者。」
「……」年江摸了摸鼻子,笑道,「所以晚輩想前來詢問那考核的內容,早早的做點準備。」
聊到醫理方面,張社的耐心就會比平常大幾分。他抬手理了理鬍子,抬眼看著年江道,「醫理乃是醫者之基礎,長年累月積累而成豈是你小子三五日就能學會的?」
說罷,手上一停,眼中幽光一閃,似是沉吟片刻,繼續道,「也許,你小子可以。」
年江對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還沒等他說話,張社眼裡突然閃過一剎冷光,年江心下一轉,就聽他冷冷道:「小子,你該不會是只會毒術不會醫術吧?」
這個問題,直直戳中紅心。這也是年江想避免的。
他突然有些迷惘,他的老師是全天下最可怕的醫者,可是他學的卻不是醫術。醫術於毒術而言,就像是順帶的,要說他的醫術水平,只能把脈,判斷情況,醫毒也有相通處,小病小災的他也能夠解決。病在大幾分,他也只能幹看著了,畢竟以毒攻毒不是萬能的,對於解毒方面倒還適用。
「小病小災之類,我可以解決。」年江皺眉,說。
張社垂下眼,摩挲著煙斗,久久不能言語。
良久,馬車內的寂靜終於被打破,張社冷漠道:「等回去,你最好給老夫閉關個一年半載。」
「是。」年江鬆了一口氣。
馬車門那裡突然傳來三聲「咚」響,年江側身挑開帘子,五震站在下面沖他笑了笑。
「長老,早飯已經準備好了。」
一行人一路朝東北而去,越近北方,天氣就越是寒冷。年江雖然感覺不到,但一路上呼出來的氣漸漸變成白霧,五震取出了放在座下的披風與厚衣服,還有一個火爐,馬車裡面也鋪上了一層厚毯。
五通這個時候才像一個真正的老人家,慈慈祥祥的樣子,歇在馬車上。他靠近車窗,外面的風總會吹一些進來。「嘿嘿,這處四面環山,冬天倒是冷啦。」五通眯起眼笑道,伸手按住了車窗上的帘子。
五顏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湊近火爐,小臉上滿是悠然的神色,「數數日子我們也快要到啦,嘿嘿,大哥哥你開心嗎?」
「開心。」年江應道。
「女戒讀完了?」五震悠悠地問道。
這一車的人,都比不過張社的身份,雖說他斜靠在馬車最裡面一言不發,但路途中也並非無趣,五爪幾人會相互聊天說話,年江也是閑不住的,有時候也會插進話題。說話也不多,但是這樣已經足以使路程不再枯燥。
「當然。不信的話你考考我呀!大哥哥,我可厲害了。」五顏笑著沖五震說,說完還哼了一下轉頭沖著年江驕傲的說。她披著毯子,毯子底下動了動,一本《女戒》飛了出來砸在五震懷裡。
五震撿起書,隨意翻了幾頁就開始考五顏。
年江帶著笑看他們師兄妹二人你問我答,視線在五顏五震臉上轉了一圈,又悠然的在其他人臉上走了幾圈。他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將臉埋在了毛茸茸里。
五巧真的和他的名字一樣,是一個手特別巧的大漢。這一路來的細微活計都出自他手,就連駕馬車的水平也是高超無比。年江以前做過一次馬車,走了半晌下車以後腰酸背痛,而五巧架的馬車平平穩穩,就連怪石突兀的路面也只是稍有微顫而已。
年江感到車身似乎是輕輕的頓了一下,他抬起頭看向車簾那邊,餘光也四下掃了一圈。五震和五顏沒有絲毫停頓,五通在閉目養神。
下一刻,車門邊被輕輕敲響,年江就坐在車門邊,隨後車簾便被掀起了一個小角。五巧臉上帶著些傻氣的看進來。
年江忙道:「坐了一路了,我下去看看。」說完他便向前傾就要往外鑽下去。
「不妨帶上老夫?」耳邊一老者笑道,年江只看見眼前黑影一閃,車簾一動,深灰的衣角完全消失在了眼前。他跳了下去,就看見五巧滿臉討好的在五通身邊打轉轉,見他也下來瞭然后整個人就愣住,動作也停下來,看起來有些滑稽。
入冬之後,天地之間已經隱隱有了肅殺之意,樹上滿是枯黃,風一吹,零零散散的枯黃也就散在了地上。這景色再怎麼凄涼,年江第一眼看到的,卻是馬前的一片深紅。
五通和五巧都轉過臉來看著他,年江皺眉,拉了拉披風,走了過去。
「你的技術真好。」年江忍不住感嘆,馬蹄堪堪停在血泊之前,多一步就能踩上去。五通朝他笑了笑,背脊佝僂,冷風一吹,鬍鬚飄飄。
年江想著自己是否要把這個老人家勸上車去,現在看來這五爪每個人的名字都對應著他們的能力,五通的話,應該是知識淵博?
還不等他開口,就聽五巧憨憨的笑了兩聲,他指著路邊的樹林,道:「那裡有個人。」
年江一驚,忙著看過去。
他們走在山中,官道兩旁便是樹林,而且此山中的樹木非常茂盛,即使現在已經只剩下光禿禿的紙條,擠在一起還是相當可觀。樹下有高高的草,年江屏息,提起感知能力,這才發現那三丈開外的地方有三個人擠在那裡。
此刻五巧話音一落,那草叢間晃動了幾下,三條人影急沖沖的跳了出來,滿身殺氣的看著他們。
「公子不妨先在此看看這深山秋景,此等毛賊五巧會儘快解決。」五通笑道,抬頭便看見年江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慢慢道,「我等本是為長老與公子解憂而來,公子無需客氣。」
既然五通已經這麼說了,年江也放下想一探究竟的打算,抱起手向後退靠在了車轅上,沖他笑了笑,而後看向那三人,一人持刀,一人持鞭,一人持盾,持盾那人缺了半隻手,滿身都是血。他們三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這個共同點讓他們看起來就像三胞兄弟一樣,那便是那雙寂如死水,又爆射出凶光的眼睛。這雙眼睛很容易讓年江想起以前見過的那隻豹子,毫不留情,一心唯有獵物。
五通回頭,手中多了一支判官筆,長長的下擺一動,他已然踩在血泊之上。判官筆的筆刷粗大,似是沾墨水一般的,五通滿身儒士氣派,傾身蘸了一些鮮紅,鮮紅很快就染紅了筆刷。
五巧一聲不吭的站到五通身前,這個一直可以說是無害的青年身上,突然冒出不輸於五震的危險之氣。
「哈哈,今天撞到的小綿羊真是肥厚。」持盾的人笑了。他面色堅毅,笑起來臉上十分僵硬;渾身濺血,失去了半隻手的地方還在滴血。
說罷,他的兄弟都對視一眼呵呵的笑了,看向年江一行人的眼睛里好似冒出了綠光。
看他們三人身上多多或少都有血,地上還有一大灘,不難想象這裡發生過一場怎樣的屠殺。
年江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血泊,再看他。心中疑惑緩緩升起,然而不知為何,五通和五巧的背影給他一種不要輕舉妄動的感覺,他也就什麼都沒有說。
旁邊兩個持刀持鞭的順著他說話的口氣就冷笑著動了動,刀身在陽光下反射著亮光,長鞭抬起,地上便多出了兩條細長的深凹。
「寒聲入林,三客逍遙,自來自去。」五通悠悠的說,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正在弔書袋的老頭。
年江眼角一跳,拉了拉就要掉下去的披風,定定的看過去。這五爪的本事他多的都是想象,今日難得撞上五通出手,便靜下心來細看。
「你這老頭子知道的還多。」持盾的人陰測測的笑了,抬起斷了的手舔了舔上面的血,含糊不清道,「還是溫溫的。」
「閣下路過就是路過,何苦堵路?」五通搖搖頭,放下手。
下一秒,一隻沾了鮮血的判官筆打著轉直直向前戳去,持盾的人一驚,抬手一擋,他是沒想到就這一個半截身子已經入土的老頭子會有如此迅猛的攻勢。
盾上輕響,他咬牙一撞,意料之中的阻力並沒有來到。身側冷風一吹,刀光鞭影一閃,越過他直直的朝老頭打去。他眼裡多了幾分暴戾,還有隱隱的快意,彷彿下一秒這個老頭就橫屍此處。
年江看得清清楚楚,五通的速度與他的年紀完全成反比,向前一探便來到那持盾人身前,判官筆一劃,鮮紅的血拚成字元正在的落到盾牌中間,刀與鞭子幾乎同時到,鞭子直封他左後退路,刀子附有變化,五通往哪裡退,刀子便追到哪裡。
然而五巧仍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像一座沉悶的山。
五通身形輕巧,就像一張紙片上下一翻,筆尖點地,刀隨即劈來,他翻身而起,筆身抵在刀身上一劃而下。然後年江只看到那鞭子在空中劃出凌厲的弧度,待鞭子收時,五通的身影已經落回五巧身邊,只是衣裳下擺沾了些許鮮血。
然後,五巧衝出!
五巧生得高大威猛,似是一架攻城木,一呼一吸之間就來到了盾牌之前,重有百斤的拳頭緊握高舉,然後重重捶在盾牌的中心——被五通劃上血字的地方。
「噗!」五巧的手陷了進去,那人噴出一口血,臉上滿是驚駭的飛了出去。
「老大!」持刀的人眼睛一紅,甩了幾個刀花就朝五巧劈來。
刀身顫動間,年江彷彿看見了一道血線延伸到了那人的手上。
刀尖刺入五巧的拳頭,攻勢突然一滯,刀身彎下,五巧狂吼一聲,拳上青筋暴起,一拳了過去,刀應聲折斷之時,那人手骨碎裂的聲音也響起,細細碎碎的聲音從他的胳膊往上延伸。
年江突然明白了了什麼,沒有再看過去。
此時五通已經回來了,看著腳底的血有些苦惱。
年江忍不住道:「閣下的師傅真當是一個奇人。」
「這是自然。」五通笑了,好像誇楚郢特別中心一樣,他看向年江的眼神多了幾分柔和。
「那些血分明是動物血吧。就連他斷手上也是。」年江道。
「嚇唬人而已,江湖傳言已久,『寒林三客』喜放人血沐浴,這年頭,名氣越血腥殘暴恐怖的,越是裝腔作勢;也不想想,有多少人能從殘局中活下來。」五通搖搖頭,俯身撕下沾血的衣角,脫下了鞋子,招呼年江上車,「上來吧,他會解決好的。」
年江感到他的目光正在自己臉上和這件披風上,便笑著把自己裹緊,和他一起爬了上去。
「此去參加盛會,路上碰到的人也不少。」年江不禁感嘆道。
「可惜的是沒有一個人老夫是不認識的,他們,都爛熟在這裡。」五通回頭,輕輕的點了點自己的胸口,「年輕人,學本事的話,還是實實的好。再往下走,就能看見和你一起去那邀請函的人了。」
年江眼神閃了閃,道,」已經有資額的人自然是可以晚些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