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不是少爺
不能讓王常真的把“少爺”這個稱呼在我身上貼牢!
我不掩飾自己的不快,然而王常不以為意。
車出了殯儀館大門,我突然說道:“下個路口把我放下。”
“幹嘛?”
“我自己回去,你去開你的網約車,我不是什麽少爺,你也不是管我出入的老爺車司機!”
王常一楞,但很快回過神來:“你這麽小家子氣的,不就是個開玩笑的稱呼嗎?”
他說得有理,但我仍然不願。
“知道什麽是少爺嗎?”他問道。
我看他:“反正不是我這種。”
“少爺得單手打法拉利方向盤讀著秒表泡方便麵,少爺得是那種把法拉利撞得稀爛後安然無安然無恙坐到一旁打電燈翻美女牌子的人,少爺得是那種每個月帶不同網紅吃路邊攤的人,少爺得是那種買車比買菜還頻繁的人,少爺得是那種視小明星如衣服的人!”
“停,看來你也不少上網。”
我被他的連珠炮轟笑了,而他一本正經。
其實他說的不是少爺,他說的隻是在萬八千裏之外看有錢人的窮光蛋男人的劣根性:香車美女,花不完的錢,極盡奢華和糜爛,腎氣無極限。一個與因生活而借網貸最終跳樓以謝天下的人為友的家夥,怎麽可能知道少爺是什麽樣。
可是我心裏奔突著一股莫名的煩躁,就是這麽簡單。
“走吧,少爺,我請你吃點東西,吃全市最好吃的湯粉。”
他瞄了我一眼,戲謔地笑了,看來,他是真把這個稱謂當成我們之間的一種趣味。
行吧,我也別小氣,由他去好了。
全市最好吃的湯粉在就近的一處路邊小店裏,那小店在一排低矮破敗的平頂房裏。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把載到一處舉目皆是麵包車、大卡車、貨車的地方,那小店的廁所髒黑到無處下腳,幾張油光發亮髒跡斑斑的簡易折疊小方桌從廁所門口往外排,一個黑乎乎的大風扇氣呼呼地吹著幾個把T恤POLO衫撩到胸口的皮膚黝黑的大漢。
離那大風扇最遠的那張桌子快要被中午的陽光曬到,從廁所裏出來的我,看到他已經在那裏端坐,手上拿著手在刷。他似乎沒有注意我就在身後,那手機屏幕上小視頻麵在他拇指的滑動中,一個個向上走,從他身後到站在他身旁的這兩秒鍾,我窺見好幾個美女被他滑過。
“這段時間總給我推這些東西。”他看都沒看我,但這不防礙他以抗議的口吻在強調自己不是喜歡看他正在看的內容。
“你看這個,”他把手機屏幕伸到我跟前:“貴妃胖指的就是這種吧,臉蛋標致,身材帶勁,每個視頻都在那裏搔首弄姿,永遠都是讓人心癢癢,她就這樣就可以來錢了?你知道錢怎麽來的嗎?”
我隻能搖頭,我也不懂。
“少爺,這樣的菜你應該不吃吧?”
他在嘲弄我,然而女人總是男人的公約數,這樣的嘲弄無非在說明他是把當正常男人看。其實這裏距殯儀館無非兩個十分路口,我想著他此行的目的,想著他跟我說那未亡人時的感傷,一種強烈的違和感彌漫開來。
“我剛才,看到他了。”我決定和他說點正事,在這事上,他還真是唯一合適的交流對像。
“誰?”
“昨天要撞我們的人。”
他這才把手機塞回褲兜,他也知道這桌子髒到手機都無法放在上麵。
“他說他叫洪濤。”
“還有呢?”
我敲了敲護頸圈:“他對我這個樣子很滿意,他把這個當成他的傑作。”
“你是不是曾經得罪過什麽人?”
我得罪過什麽人嗎?不用他提醒,我也使勁地去想。然而,我把腦瓜子翻轉三百六十個來回都一無所獲。誰都會在自己人生裏留下過口角,我應該算少的,而且我清楚地記得,動過拳腳的隻有那次因為丁香而被人胖揍。那次是鬧得有點大,最終為了那張畢業證,我和對方和解,握手,相互致歉。除此之外,沒別的了,我在這個人世連一粒塵埃都不如,實在不值得有人專程要撞死我,還光明正大地威脅我。
難道是因為丁香?不,不可能,丁香已經與我無關,什麽樣的兒女情債也不應該是討到我身上——如果真的有債要討,那麽,討債的應該是我,不是嗎?
我迷茫地看向外麵的陽光,以及在陽光裏不知目的地在哪裏的車輛。
粉湯上桌了,乳白色的大瓷碗裝著,熱氣騰騰。那河粉有我記憶中的粗胖,嘟萌嘟萌地在濃湯裏沉浮——這湯是真濃,還真是大骨濃湯,湯裏與河粉相伴的是粉腸、酸菜和上海青。湯濃香清,清香中,我聞到了胡椒粉的味道。店家也不管我們要不要,把大瓷碗穩穩地放下後,又從旁桌給我們拿來一罐黃燈籠辣椒醬。
“怎麽樣,好不好吃?”
我先嚐了口湯,又咬了口河粉,點點頭:“好久沒有吃到這樣的手工河粉了,機械粉都太細太軟,口感太差。”
王常卻沒接這茬,他說道:“那個人,洪濤,一而再,那你是要小心在意才行。是不是可以報警?”
我學著他的樣子,往湯碗裏放了眯黃燈籠辣椒,爽。
“怎麽報警,人家昨晚沒撞到我,話是說了,但誰能作證,你也覺得那是一句戲言吧,你真的聽清了嗎?你能作證,能有用?”
“是沒什麽用。”他吃東西的聲賊大,才三兩口腦門上就沁了汗。
我吃得斯文,但汗量並不示弱。
“那就靜觀其變吧,少爺,你以後也加小心。當然了,也別害怕,也許就是遇上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爛人。”
他說得在理,我可別杯弓蛇影,自己先被嚇個半死:“被一個撞特斯拉像玩一樣,轉身能坐上普拉多的家夥盯上,也算我的榮幸。”
對了,我不是有拍下那車的車牌嗎。我把車牌發給王常,讓他幫我查查。不管怎麽樣,我來這城市不算久,而他在這裏算社會人,總能有路子。他也不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