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早餐
送走呂明,我踱著步子回家。
這個時候的風,開始有了夜的涼爽。路上的各式車輛少了,行人也稀疏,但提供宵夜的向個小店依然燈火通明,有一個打著粉湯粥招牌的,還顯得客人熙攘,不知道他都從哪來。超市、便利店依然敞著門,有兩個形象鮮明的便利店是亮著24小燈牌的,那些小超市自然也是不到午夜不罷市。
到此,我在這個城市的生活似乎有了圈子的痕跡。
每個人的生活圈都是由與他發生聯係的人構成的,當然,得是那種要可預見的時間裏依然延續的聯係。
劉飛母子自不必說,我和他們的鄰居關係才剛剛開始。
董倩?有劉飛這個連接點,往後還真得習慣和她相處。
呂明?呂明說他在這個城市兩年了,他的家鄉在幾百公裏外的鄉鎮。年少的時候,他也曾經意氣風發,但現在,他寧可曾經認識的人都沒見過自己賣唱的樣子。孤獨是人生的底色,但抱團是生活的必需,我成了他唯一願意抱團的人。因為我沒見過他的曾經,也對他的未來沒有期許的必要。反過來,他於而言,也一樣。
王常?他足夠熱心,他還欠我一份洪濤那輛普拉多有沒有在這附近出現過的調查結果。
洪濤?他的存在似真如幻。下次如能和他麵對麵,我不能再害怕了,我必須要跟你掰扯明白。
然後,我接下來該去清風廣場就去,餘下的時間,就繼續躺平,當個廢柴。
本來,我來這裏,就是想當個無人打擾的廢柴。找個地方唱歌,無非是讓自己不要總待在房間裏而已。
當一個還有人氣的廢柴,這是我來這裏之前給自己的期許。
走出電梯,依然先往左看。劉飛的家門已經緊閉,這個時間,劉君肯定得睡了,明天還得早起去上學。
於是,開門,關門,亮燈,脫衣,準備洗澡……
敲門聲把我脫了一半的黑色T恤又穿了回去。不用想都知道會是誰。
劉飛披散著頭發,帶著溫柔鄉裏來的香氣,像個家人那般站在我的門外。
“我聽到你回來了。”
“哦,你不用陪君君睡覺?”
“多大孩子了,哄他睡著就可以。我還在整理點東西呢。這是洗好的提子,你吃了吧,不然又得放回冰箱。”
她根本不在乎我想說什麽,把手裏的水果盤子塞給我,轉身就走。
我沒法出聲,也無法立刻確定自己是什麽心緒。我就看著她朝她的家門走去,然後返身,衝我一笑,關上門。
其實,這個時間我也沒有吃提子的欲望。我先把它們放在茶幾上,洗好澡出來,看著它們發楞。最後,還是把它們放回冰箱。
城市孤客的生活就此被打破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還和往常一樣沉迷於睡夢中時,已經聽到有人拍門,對,是拍,不是敲。然後是劉君那元氣滿滿的童聲。
“卓清叔叔,卓清叔叔,我要去上學了。”
那聲音清脆而充滿希望,像個刷子一樣,快速地把我的鬆惺睡意抹去。
高跟鞋的聲音急促響起,由遠而近,接下來是劉飛壓刻意壓低聲音的勸阻。
“別喊,叔叔睡覺呢。”
然後高跟鞋的聲音由近而遠,接下來,是她關門的聲音,輕輕的。
我自顧笑了,但由此至終眼睛都沒睜開。
抬手從床頭櫃上摸到遙控器,高高舉起,感覺拇指的的確在開關鍵的位置,一按,空調停了,房間裏的安靜加了一檔,鼓吹了一整夜的涼風依然在。我翻個身,繼續睡。
不知過了多久,我又睡了,眼睛睜開,腦子清冽,似乎房間裏的空氣也煥然一新,隻是已經沒那麽涼了。
有點餓,但我沒有起床的欲望。
賴床是一個合格的廢柴的基本素質。
手機是一個合格的廢柴的衍生器官。
隻是手機上又有三個未接電話,又是呂明。
幹嘛呢,他!
我拔回去,從聽到振鈴到被接通,我巋然不動,就像這通電話與我無關。
呂明似乎是想先聽到我的動靜,不到兩秒就宣告放棄。他要是再久點,我真的有可能掛斷。
“怎麽通了沒人說話,”他的口氣帶著刻意的乍呼:“你起了沒?還在挺屍?”
沒勁。我緩緩地吐著氣:“剛醒。”
“打起精神來,跟我去個好地方。”
我有點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才剛認識他——他這明顯是老朋友好哥們的先入為主,自做主張。討厭的時,他那可以穿透一個交響樂團的嗓音一入耳就入腦,讓你無法裝蒙裝糊塗。
“去哪呀?”我氣如遊絲。
“趕緊爬起來,我現在過來找你。”電話就此掛斷。
行,小夥,霸王硬上弓了。
按他所說嗎?憑什麽!
複電拒絕嗎?什麽理由?
我發動所有的腦細胞,去整理今天有什麽事情可以成為足夠拒絕他的理由。
真是無可奈何,我總不能跟他說我隻想在家裏待著,煮個單身麵,或者叫個外賣,然後就窩著看看老電影,寫寫毛筆字?
要知道,昨晚上在兩個椰子和半包煙的見證下,我還在他跟前充當了一回心情疏導員。現在,他陽氣滿滿興致勃勃,我總不能扔給他一個事實:他這個新朋友其實是個以自己的方式消磨頹廢的家夥。
我就這樣不情不願地爬起來,我身上沒有哪個細胞願意開門出去迎接呂明的到來。最終讓我打開門的,是劉飛的信息。
“差點忙忘了,你醒了沒,我把早餐掛在你門把上了,記得拿。”
我有些錯愕,趕緊去開門。
門外當然空空蕩蕩,而開門的那一刻,能聽到金屬與門板輕輕碰撞的聲音。
是一隻藍色的雙層保溫飯盒,拎起來還有點份量。
飯盒第一層是兩顆煮雞蛋,第二層是瘦肉青菜粥,它們的氣味,不用我描述,你們都能想像得到。
這是一種意外的溫存,提振了我慵懶的心緒。
在國人的飲食習慣中,粥是個奇怪的存在。
你一心一意想著飛黃騰達生活芬芳,你所想的肯定不是它,所謂酒色才是財氣。
你病樹前頭萬木春,腦滿腸肥歎冷暖,最後能潤腸入心的還是一碗粥。
一碗粥,配上一個雞蛋,說它是最具國人家庭氣息的早餐,應該不為過。
我在茶幾上敲碎雞蛋的兩頭,然後讓它臥著,手掌按著它碾了一下,雞蛋皮被碾碎的聲音顯得無比動聽。剝開雞蛋,白嫩的蛋白明晃晃的,似乎世上的其它任何顏色都不如它動人。
該怎麽回複劉飛?客氣一下,說聲謝謝嗎?顯得太輕飄,甚至虛偽。
我於是給她發了兩張照片,一張是打開的粥,一張是剝開的雞蛋。
總得說點什麽,然而說謝謝不妥,說拿到了又顯得笨拙。我於是又發了一個表情圖。
一支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