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轉眼間,兩年時光匆匆流逝。
三月,趾麟山入春了。漫山遍野枯朽冬藏,新綠嫩葉抽枝發芽。枝頭點綴簇簇的桃花,幽香沁人,儼然是古人書中的桃源之地。
每逢清晨,總會有一簇初升的朝陽,照耀在金光宗最高的祈林樓翹飛的屋角上,恰好穿過仰頭闊步的麒麟的雙腿之間,折射一道粼粼的波光於牆壁上。這就預示了金光宗新一天練功的開始。
清晨,寧婧懨懨地靠在了院中的石凳上,膝上倒扣著一本書,半臂之隔的石桌麵上,擺著一碟洗幹淨的水果。
她坐的石凳,並非那種沒有椅背、隻能坐大半個屁股的常見款,而是以暖石所造,椅背和作板形成了一道舒適的弧度。它被刻意建在了樹下,頭頂的樹冠擋走一部分的陽光,剩下的陽光剛好照在身體上,恰好能使用者愜意地躺在這兒曬太陽。
大清早的,不去監督新弟子練功,躲在這裏偷懶,並不是寧婧故意的。
實情是幾天前,本來一直在逐漸回升的天氣,半夜說變就變,忽然降了溫。寧婧睡覺的時候被子沒蓋夠,第二天,果不其然就著涼發熱了,拖著兩條清涕醒來,頭身困重,四肢乏力。
太久沒生病,真是應了那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最初的幾天,為了避風,她都在房間裏閉門不出。古時候沒有退燒特效藥,好在,二門本來就擅長醫毒之事,寧婧靠著每天吞服一堆小丸子,成功退了燒,總算能出門活動了。
隻可惜,人的狀態還沒回來,這段時間都沒什麽精神。
身後傳來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每天這個時候,都有一個小童送藥來,寧婧捶打了一下自己酸脹的肩膀,頭也不回,就道:“清早已經退了熱,今天份兒的中藥,我就不喝了,你下去吧。”
腳步聲微微一頓,依然繼續向前,寧婧微微一愣,便感覺到一雙手輕輕地放在了自己肩上,力度適中地揉捏了起來。
寧婧舒服地閉上了眼睛,片刻後忽然一個激靈——不對,每天來送藥的小童也就十歲左右,不可能有那麽大的手,而且,偶爾觸碰到她脖子的指腹皮膚,是帶有一層薄薄的繭子的……
寧婧睜開了眼睛,訝異地回頭,膝上蓋著的保暖用的披風也滑落了下來,驚喜道:“崢河?你怎麽這麽快回來了?”
身後站著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青衣少年,長身玉立,謫仙般的容顏,隻是氣質卻有些過於淩厲了。
崢河鬆開了手,在寧婧前的凳子上坐下,凝視著她,明明眼帶笑意,卻佯裝失望道:“陸師姐,我都走到那麽近了,你卻沒有發現是我。”
“我哪能想到,畢竟,你前日傳給我的書信,可是說至少還有六七天才回來啊。”
每年,金光宗不僅會接收前來報名的小弟子,更會在一些比較有名的修道世家,挑選一些好苗子,收入門下。這些被挖掘的好苗子,不用像崢河那樣經曆入門的初試和考核,而能享受便利通道,直接跟著七個門叫得上名字的師尊學習。
不僅來到之後有特權,金光宗還會派出門下的弟子,設計一條路線,網羅所有要去的城市,不走回頭路,親自把這些小苗子接回來。崢河這一次就被指派在了隊伍裏,在一個月前就出發了。
崢河笑彎了眼睛。
他的眼眸是典型的桃花眼,弧線優美,水光灩瀲,黑白分明,眼尾皮膚又不是全然的蒼白,隱隱浮現一層淡得看不出的緋色,非常招桃花。
平日裏,很少見到他情緒這麽外露的時候。眉宇間繚繞的清冷一掃而空,湧現了幾分天真:“陸師姐,你是把我寫給你的信一封不落地看完了嗎?我很開心。”
被直球擊中,寧婧又無奈又好笑:“這也值得開心?雖然是多了點,但看完也不是什麽難事。”
崢河頓了頓,聲音中多了幾分委屈:“那是因為這麽久以來,陸師姐你隻給我單獨回過兩封信,其它的話,都是夾雜在公用的信件中捎帶給我的。”
寧婧嘴角微微一抽,瞥了他一眼:“若你寫的每一封我都要回,那我每天就幹不了多少事了。”
崢河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在趕路的時候,是沒有驛站可以傳信的。隻是,這並沒有阻擋崢河寫信的熱情。每到一座城,崢河就會送信給寧婧。一送就是前段日子積下來的一疊。
這小子寫信的風格,一點也不像他本人。平日裏,崢河處事凝練,可他的每一封信,都話嘮得不能再話嘮,包括自己今天做了什麽、吃了什麽、走了多少的路、見了什麽人等等。不論大事小事,全都記下來讓寧婧過目。末了,還會含蓄地補上幾句思念寧婧的話。
以前怎麽就瞎了眼,沒發現這小子是個話嘮?
每逢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字,寧婧都會哼哼唧唧地說:“當初不該教他那麽多字。”
係統:“……”可以,這很宿主。
金光宗內,有統一的接收信件的地方。每隔幾天,寧婧就會收到一疊信。送信的人從一開始的驚詫,已經變得見怪不怪了。
話又說回來,雖然崢河每封信的內容,無一例外都是吃飯、睡覺、交朋友、打豆豆,居家得不能再居家,可寧婧想到了崢河每晚睡覺前,認真地寫信的情景,就有些心軟。
吐槽歸吐槽,每一次,她都耐心地一一看完每個字。隻不過,她比較懶,這麽久以來,也就揀著回複了兩封,其餘的話語,都捎帶在了公共信件裏,讓崢河知道她的狀況不錯。
崢河解釋道:“其他人的確是還有六七天才回。其實,寫最後一封信給你時,要去的地方已經都去完了,正要回程。但那會兒,我卻接到了你生病的消息,所以,就隻有我一個人提前回來了。身體好些了嗎?”
“誰這麽多嘴,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也寫進信裏了……一般的高熱,沒什麽大事。今天早上,基本就痊愈了。”寧婧的手指翻弄了一下膝上的書。
“我才剛走開一段時間,陸師姐就生病了,你可真不會照顧自己。”崢河歎了一聲,修長的手慢吞吞地從袖裏取出了一包蜜餞,故意道:“本來想到你要喝藥,知道你怕苦,特意在路上買給你的。不過你現在不用喝藥了……”
他的語速放得很慢,寧婧果然上鉤了,立刻坐了起來,眼睛發亮。
小孩子在收到意外禮物的時候,總會露出驚喜的表情。陸師姐偶爾也會像個小孩子,這樣的她真是好可愛——崢河微微一笑,把蜜餞遞給了她,清朗的聲音叮囑道:“也不能多吃。每天一顆。”
寧婧哦了一聲,乖乖接了過來,三兩下拆開了袋子。
崢河關切道:“今個兒還有些冷,不如回房躺躺吧?”
“不了,我躺了幾天,身體都快生鏽了……”寧婧望著崢河,忽然改口:“快長黴了。”
“那一會兒吃完,我陪你去後山走走。”
這時候,忽然有一個小童闖進了院門,朝寧婧和崢河行了一禮,說道:“陸師姐,崢師兄,宗主傳召您們過去。”
和崢河一同麵見金光宗的宗主,這是第一次。
對於宗主為何要召見大病初愈的她,崢河顯然有些疑惑,寧婧卻一直十分淡定。因為,宗主的傳召,是後續一個重大的轉折劇情的起始。
該來的還是要來,劇情的齒輪開始轉動了。
前麵說了,金光宗經常會接一些斬妖除魔的外快。在寧婧病倒前,在宜州便發生了一起妖類害人的凶案。當初,定下的前往的人選,就是寧婧,隻是她生病了,沒法出行,金光宗便派了二門別的弟子過去。
隻是,讓人驚訝的是,一向所向無敵的金光宗,這一回,卻遭到了多年難得一見的重挫。弟子昏迷的昏迷,受傷的受傷,也隻是摸清了那隻妖的一點點底細。
寧婧並不意外。若說以前遇到的屍鬼是小菜一碟,鳩刎是小Boss,那麽,眼下的這隻妖怪,絕對評得上大Boss級別。這些小弟子不是它的對手,一點兒也不奇怪。
畢竟,在原劇情裏,就連崢河,也險些死在了這隻妖怪手上。
若在崢河八歲那年,寧婧沒把他領回二門,那麽,現在十六歲的他,應該是剛嶄露頭角,被人挖到了二門的。第一批殺妖人選中,崢河並沒有被選中。直到第一批失敗的消息傳來,二門的人,才把能力出眾、但並不熟稔的崢河放入戰隊。
寧婧:“看吧,不把重要角色放進隊伍、全體都是NPC的後果,就是團滅。果然是黃金定律呀。”
係統:“……”
崢河被安插進了戰隊裏。隻是,這個未來赫赫有名的大魔頭,現在隻是一個不滿十七歲的少年。第二輪的殺妖,因種種原因,在妖怪布下的幻境裏,眾人被衝散了。崢河便是在段時間裏,差點被妖怪折騰死,可見這是個多麽危險的任務。
話又說回來,陸輕雪這號人物,在原劇情裏,和崢河是完全的陌路人。在這個關頭,她也沒有生病,而是按照宗主的指定,成為了第一戰隊的隊員,轟轟烈烈地受了重傷。當下沒有死亡,而是回到了宗內接受治療,隻是,沒有熬過一個月,就香消玉殞了。
係統:“嗯,你已經比原劇情活得更久了。”
寧婧望天:“道理我都懂,但我並不覺得很高興。”_(:з)∠)_
出了會兒神,她的思緒回到了現實。
宗主的意思很明確,二門受了重創,丟了的麵子一般會交由自己取回,所以,再次前往的人選,依然會從二門裏挑——當然了,陣容會比上一次更大,人選也會挑得更謹慎。
而傳召她過來,說白了就是關心一下她身體如何了。既然她已經痊愈了,那麽,這一次,她理應就要歸隊了,順便把崢河也一起帶上。
寧婧跪下,恭敬道:“謹遵宗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