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無措

  蘇小仙愣住了。


  隨著穆羽然低低切切的訴說,蘇小仙眼前回憶起一幅幅場面。


  跟她說話時冷若寒冰、卻總在無人時一個人偷笑的穆羽然,靜靜發獃想心事、滿面鬱鬱寡歡的穆羽然,總是喜歡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穆羽然,在她心灰意冷打算放棄的時候、卻又不著痕迹地求挽回的穆羽然……


  其實蘇小仙一開始對穆羽然,也不過是看他面相生得好,總忍不住想逗他玩而已,可是越逗越覺得他好玩,這才漸漸地動了真心。若非他不是隱隱綽綽給她希望的話……


  「秘境試煉那回,我實在是沒辦法。」穆羽然一臉愧疚地說道,「小仙,你覺得秘境試煉是何等地方?各大門派送入秘境的都是各派新晉的金丹弟子,是精英,你覺得他們會讓這些精英弟子輕易折損在秘境中嗎?故而在試煉之前,整個秘境就被布下結界,秘境中發生的所有事情,各派掌門都從水鏡之中看得清清楚楚。顧沐白顯露魔族真身,數千精英弟子即將被他殺戮一空,這般大的事情,水鏡中不可能看不見。其實那個時候,各派已經遣了高手往秘境里闖了。你在顧沐白的面前割破手指,用那什麼天鳳真血克他,這件事情不可能瞞得住。所以無論我是否揭發你,後果都是一樣的。」


  「怎麼會一樣呢?我為了你捨生忘死,你卻在背後捅我一刀,被你揭發跟被路承遠自己發現,這兩者能一樣嗎?」蘇小仙冷冷說道。


  「若非顧沐白在秘境試煉中狂性大發,你也不必動用天鳳真血,我也不至於被逼無奈,向掌門師尊揭發你,你為什麼只怪我,不去怪顧沐白!」穆羽然忍不住委屈地大叫道。


  「很好,好得很。」顧沐白被戰火波及,忍不住冷笑。


  顧沐白寒著一張臉,將先前散落在地的衣裳重新穿回來,慢慢繞過蘇小仙,走到穆羽然面前,冷冷看著他:「明明是你暗中捅了她一刀,到頭來反倒怪我?你方才也說,大家立場不同,各為其主。我堂堂魔族少主,暗中潛入清乾宗忍辱負重,你道我是做什麼來了?難道是為了跟你和林瑾清爭風吃醋嗎?難道是為了看著你跟蘇小仙你儂我儂嗎?你那般做作,忽冷忽熱,心思左右搖擺,一會兒偷偷設了啞謎,暗中邀請她私奔,一會兒又在秘境試煉中跟她結伴而行,沿途打情罵俏,以為別人都是死人,看不到嗎?我跟你說,我受夠了!便是在試煉秘境中顯露真身,也是被你們逼的,誰叫你們在秘境中那般旁若無人,打得火熱?」


  「可是少主您那個時候和我家公主沒有婚約啊,您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人還是妖。難道說……原來……原來少主您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喜歡我家公主,忍不了她跟穆羽然一路甜蜜,故而才棄大好的卧底事業於不顧,直接跳出來攪局的嗎?」何冰忍不住說道。


  顧沐白神色一僵,還沒有說話,胡媚已經白了何冰一眼:「你怎麼說話的?少主是何等樣人,卧底這種又臟又累的活計,怎能交由他來做?更何況,少主去當卧底的本意就是想打探公主殿下的下落,如今陰差陽錯之下,也算迎回了公主,怎麼能說是攪局?」


  穆羽然卻想起另外一個問題,臉色大變:「難道說,難道說我給小仙的那封信,最後落入了你的手裡?」


  顧沐白也正想著將話題岔開,以免何冰那隻蠢白鶴追問不休,聞言昂然說道:「不錯。你想約姑娘家私奔,原本這種男歡女愛的事情,也算不得什麼。只是你也要看人下菜碟才好。蘇小仙擺明了不學無術,你那啞謎太過晦澀艱深,她怎麼能解得開?我若不暗中劫下她的信,只怕她就拿著那信去尋林瑾清請教了。林瑾清何其精明,若是他從信中嗅到些蛛絲馬跡,知道你堂堂人教聖子有叛逃之心,輕飄飄一個彈劾,你的尊貴地位也就不保了。我可是為了你好。」


  「你——你——」當年穆羽然邀請蘇小仙私奔時候,抱了極大的希望,結果在清乾宗後山等了足足三天三夜,還因為這個誤了掌門路承遠開壇授課的時辰,事後更是抑鬱了很久。卻想不到蘇小仙壓根都不知道他的意思,那封信竟是被顧沐白暗中截獲了。想起當年的怨念,穆羽然忍不住想吐血三升了。


  「統統都給我住口!」蘇小仙只覺得腦門痛得厲害,耳邊被無數個聲音折磨不休,她終於忍不住大聲叫道,「穆羽然,我從前是喜歡過你。不過,再怎麼喜歡你,經了那麼一遭,也就心冷了。明人不說暗話,我這次來修真界,原本就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好好的騙你一回,耍你一耍,將你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如今想想看,這倒是我境界不夠,睚眥必報了。更何況據你來說,竟是另有苦衷呢。罷了,我也就不想著報復了。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就此別過,各自歡喜吧。」


  蘇小仙說完這話,也不等胡媚和何冰如何反應,一折身,就想從眾人身旁溜走。


  顧沐白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你好狠的心!攪皺一池春水,就想這般不負責任,一走了之嗎?」顧沐白凝聲說道。


  「不然怎麼辦?」蘇小仙訝然回望,「繼續等著被你們玩死嗎?你們三個都太會玩,我沒辦法奉陪了,我仍舊回妖界去,好好修鍊,整頓部屬,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務必讓妖魔兩界重新崛起,不再受修真界的欺負,如此也好不辜負了你們期盼萬年,耗費法寶無數,將我從迷津渡救回的信任,不是很好嗎?」


  「你們啊……」蘇小仙輕輕嘆了一口氣,她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如同一場大夢一般,心中滿是疲憊,一下子就覺得蒼老了許多,「你們一個個都說喜歡我,愛我。一個說為了我不顧人族和妖魔的分歧,為我生了個孩子;一個說職責所在,曾反覆糾結,事後又愧疚不已,差點把自己整得走火入魔了;一個說早就傾心於我,事後更是得知我是妖族,始信情緣天定……只是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你們到底喜歡我什麼?我何德何能,竟得你們三位深情如斯?」


  「這個——」顧沐白一時語塞,他蒼白的臉上泛著可疑的紅暈,顯然頗為尷尬,「你我既然已經有婚約,妖魔聯盟為大,你又何必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他對蘇小仙的話很是放在心上,蘇小仙曾叫他好生學習三界典故,他也學得很是用心,對於成語俚語駕輕就熟。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穆羽然低頭說道,他的長睫毛不停地顫動,「你我前世里是有婚約的,難道你竟然忘記了?」他聲音真摯,不似作偽,可是蘇小仙反倒越發迷惑起來。


  「你若不相信時,倒也沒什麼。只是阿錯這孩子已經生出來了,他沒有他娘親天鳳真血的點化,早晚是會夭折的。你既然不喜歡我,我也不會強求跟你在一起,只求你念在你是阿錯親娘的份兒上,給他一滴血。從此你的事情,我便再不會過問。」林瑾清神情溫淡,斂眉說道,就如同天鳳真血是多麼尋常的東西似的。


  蘇小仙覺得用一滴血打發林瑾清離開,是大大的划算。她雖然對於妖族真身的研究還不夠,故而不曉得某些旁人覺得是常識的東西,但是七年前她就曾經為了討好穆羽然,割破過手指,用天鳳真血退卻魔兵。如今再給林瑾清一滴血,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只是阿錯那孩子,著實可愛,既然大家都說那是她的孩子,她便很是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放阿錯離開。


  蘇小仙的眼神落在自己的手指上。她其實在發獃,可是顧沐白和穆羽然他們卻都以為她真箇打算給林瑾清一滴血了,當下齊齊面露驚容,大聲叫道:「不可!」一個兩個作勢撲來,要阻止蘇小仙的動作。


  林瑾清眉毛一挑,隨身攜帶的清風劍卻已經出鞘,靈劍閃出一道金光,在蘇小仙周圍的土地上畫了一個圈,將她圍了起來。顧沐白和穆羽然堪堪觸到了那金圈上,卻彷彿摸到了一面環形的不可逾越的牆壁。


  「這是……金鐘罩?」顧沐白的腳步頓了頓。金鐘罩是修真界的大路化功法之一,他自然認的。只是這個金鐘罩結構密實,潑水不入,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金鐘罩還能這麼用?」穆羽然也驚訝極了。在他的概念中,金鐘罩是用於自身的防禦性功法,從來沒有聽說能用到別人身上的。


  可是他們驚訝歸驚訝,卻不想就此善罷甘休。


  穆羽然面色肅然,不顧自己重傷未愈,毫不猶豫地發動了他最厲害的神通——化夢。他要用夢境之法,將蘇小仙從這金鐘罩中直接拉扯出來!

  「你能化夢,難道我不會破夢嗎?」顧沐白也毫不示弱地大叫道,他祭起一物,正是魔族聖寶——九龍煙羅罩。只是這九龍煙羅罩在顧沐白魔力的催動下,和從前灰撲撲的樣子大不相同。只見九龍煙羅罩周身寶光流轉,從天而降,向著眾人齊齊壓了過來,罩子里一片混沌,陰陽流轉,卻似另有乾坤。


  這下子林瑾清和穆羽然齊齊都變了臉色。顧沐白潛入修真界,原本是壓制了自身修為,模擬出了些許靈力,可是此時,他連魔氣都不收斂了,渾身魔力肆虐,分明是窮盡畢生修為的樣子。


  林瑾清神色嚴峻。他再也顧不得用金鐘罩困住蘇小仙。他低聲默念驅物咒,隨著他的咒術,穆羽然隨身的明月劍緩緩飛到天空,劍身大亮,和清風劍遙遙相望,交輝相應。


  「清風明月無人管!」林瑾清漫聲吟道。剎那間,狂風大作,房屋的屋頂早就被狂風卷開,百草園的上空顯現出一彎皎潔的明月,隱隱和九龍煙羅罩的乾坤之力相抗。


  「雙劍合璧啊!喂,用不用這麼拚命啊!」蘇小仙仰頭看著天空,不由得心潮澎湃,大聲叫道,「大家有話好好說不行嗎?你們打得這麼開心,我也不好意思干站著,不是嗎?」


  她受紅蓮業火煉化,苦修數年,已非昔日阿蒙。顧沐白既然已經不掩飾魔族身份了,想來她身份暴露是早晚的事情,故而也興高采烈地功力全開。


  一時之間,百草園中劍氣縱橫,靈力肆虐,魔氣瀰漫,妖氣滔天。所有的奇花異草瞬間枯萎,滿地狼藉。


  「不好!百草園……這樣的話,百草園會毀掉的!」穆羽然最先變了顏色,失聲叫道。三種力量同時被催到了極致,天空之中光芒流轉,吞吐不定,如夢幻般美麗,卻又似蘊藏著無盡的危險。


  林瑾清也大吃一驚。他見多識廣,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但是可以預見的是,若是不加控制地發現下去,百草園壓根受不住這三種力量的同時盛開,毀於一旦是早晚的事情。


  「顧沐白,仙兒,有話好好說,先停下來!」林瑾清急道。


  「是嗎?百草園是修真界聖地,可不是我們妖魔界的聖地,毀就毀了。」顧沐白不以為然。


  「可是如果我告訴你們,百草園下就是鎮妖塔呢?」穆羽然大聲說道,「毀了百草園,你們妖魔界的大能都會陪葬,你們將成為妖魔界的罪人!」


  顧沐白的臉色終於變了。他也急忙收力,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三股力量肆虐不休,像龍捲風一般向天空席捲而去。天空之中,巨大的黑洞已經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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