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7.阿諾(1)
那時曆城還不喚曆城,喚作青州。
青州沈家,是北方及中原一帶最大的商戶,青州100商鋪,半數以上歸在沈家名下,青州就連牙牙學語的小孩子都知道,沈氏富甲一方,可以傾國。
我嫁入杜府那一年,剛過了十七歲生辰,還未弄清嫁娶之事究竟為何事時,就暈暈乎乎地被家人裝上了轎,粉雕玉飾的送進了杜府,莊重地拜完天地和父母,夫妻禮成以後送入洞房,便要進行這最後一個環節。
人說無奸不商,想想我沈諾的老爹也是一奸商,無時無刻不在心裏打著精妙的算盤,人說“男兒胸中有天地”,放在老爹身上卻是“男兒胸中有算盤”,就是這樣精明持重的一個人,卻在嫁女兒這件事上超乎尋常的草率。
我一直不明白,老人家平生除卻做生意之外沒有什麽別的樂趣,在咬文嚼字的領域就是一徹頭徹尾的文盲,平日裏也看不慣那些文人舞文弄墨、附庸風雅的作風,那日卻不知道是怎麽了,見著杜允之這個不折不扣的文人以後,態度卻來了個大翻轉,以至於非要將唯一的女兒嫁給他為妻,就像是得了魔怔一般,回來一直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杜公子果真蕙質蘭心。”
雖然這個成語用錯了,但是能讓老爹的遣詞用句這麽風雅一回,也著實不易。
因此,在待嫁的日子裏,我孜孜不倦地琢磨的一件事就是:這姓杜的究竟給我老爹灌了什麽迷魂湯?
印象中杜允之沒讓我在洞房裏等多久,我打了個盹醒來,他已經走到我跟前,我低垂著頭看到他上好錦緞繡成的鞋麵,距我半米都不到。
他隔著蓋頭問我,第一句話便是:“阿諾,嫁我為妻,你可高興?”
我心想,我們連麵都沒見過如何稱得上高興?可是又想,我們碧落民風還不是很開明,女子的一生無非是嫁郎生子,是斷不會有男兒那樣建功立業的機會的,可生子距我的生活還比較遙遠,今日的出嫁便成了人生中的頭等大事,哪有人在成親時還不高興的?
於是我衝他點點頭,正思慮著他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大紅蓋頭已被他一下挑開。於是在大紅喜燭搖曳的微光下,我第一次看到我日後夫君的模樣。
我吞口唾沫,覺得爹爹的眼光果然是變了,以往爹爹總說,沈家的女婿一定得是咱碧落的開國元勳清源那樣的武將,而不要是清逸一般的文弱書生,那時我還強嘴說爹爹你曆史學得不好,人家清逸也是武將,隻是生得清秀而已,可爹爹說那也是小白臉一個,不妥,極其不妥。
於是受我爹爹的熏陶,我自小便覺得,沈諾未來的夫君一定會是年畫上清源的那副樣子,又結實又高大,豪氣衝天。
這個杜允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白淨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那雙拿毛筆的手,也是斷斷拿不起長槍的,尤其是一雙眼睛如同江南煙雨,裏麵是霧蒙蒙的灰。雖然他的麵相不錯,大可稱得上是溫潤如玉,放在男人堆裏那也是一眼就能找出來的好模樣,卻將我的憧憬擊成了粉碎。
我心中剛哀嚎一聲“我的清源哪裏去了”,他的身子已經欺壓了過來,一抹淡淡的酒香開始繞在鼻尖,大婚之日嘛,喝些酒也是應當,我軟軟貼在他胸口,心想我以後就是他的女人了。
“阿諾。”他喊我的名字,在我耳邊笑得開心,“有美人兮, 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我何等幸運,能與心心念念的美人結成連理……”
我拍拍他的背,說:“你娶了我,也很高興嗎?”
說完之後隻覺得身子一輕,他已打橫將我抱起,輕輕將我放到床上,眼睛裏攢著笑意,我看著他,瞥了一眼八仙桌上的酒盞問:“交杯酒還沒有喝,你就這麽急嗎?”
他捧著我的臉,仍然笑得好看:“急,急不可耐。”說著就又貼了上來。
“阿諾。”他的唇找準我的唇溫柔的摩挲,我聽到他從喉間發出含混的呼喚,剛“嗯”著應了一聲,他的舌已經長驅直入。
親吻的間隙裏手也沒有閑著,在我胸前遊走了一會兒忽然摸到我腰間,我心想那不愧是雙拿慣了筆杆子的手,解起衣服來是何等的靈巧啊,我自己穿時都覺得麻煩的繁複喜服,在他手上卻異常乖覺,三下五除二就被他扒了個精光。不一會兒,他也褪了自己的衣服,整個身子重重地壓在我身上。
他的手在四處遊走,我的全身都好似擂起戰鼓。
“阿諾。”全世界都是他入耳即化的繾綣嚶嚀。溫熱的手掌在我全身點燃著火焰。我在某種不可控製地力量下摟緊了他的脖子,他微微頓了片刻,卻更加緊得擁了我,那一聲聲“阿諾”,也叫的愈加讓人心癢難耐。
我心想,原來男子的身體可以這般美好,原來男人和女人可以這般親近。
雲消雨住之後,他從我身體上離開,一時之間忽然間空虛無比,一股淡得仿若虛無的哀傷卻升上我心頭,慌亂間找到他的懷抱靠上去,他立刻抱得更緊,不為其他東西留一絲縫隙。
他在我耳邊說:“阿諾,今日往後你便是我的人了。永遠都是我的人。”聲音低沉喑啞,卻回蕩在整個世界。
那夜我昏昏沉沉睡去,第二日,喜燭燃盡,我不再是阿諾,我成了杜夫人。
杜允之十五歲喪父又喪母,也是個苦命的孩子,17歲時進京趕考,錦繡文章,巧舌如簧,毫無懸念的成了皇帝陛下欽點的狀元,本可以留在京都任殿上朝臣,卻執意回青州,成了這裏的知府,官職不大,卻是青州最大的父母官。
我成了杜夫人以後,杜允之待我周到之至,對我的爹他的嶽父的生意也是大為照拂,我唯一的弟弟不濟,也全虧他周旋,在府衙謀了個小小的文職,算了卻了爹爹的一樁心願。
相處的久了,漸漸發覺杜允之這個人其實是綿裏藏針的高手,笑談之間便可傷敵於無形,我也漸漸開始理解,當初他是如何將我爹給徹徹底底收服了的。
然而男人在外麵如何其實與我無甚關聯,作為女子,隻要有個貼心的丈夫,那就是前世修來的福氣,而杜允之做丈夫,卻也做到了極致,是全天下丈夫的表率。
在我們青州,像他這個年紀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姨太太一堆,出門左擁右抱,風光無限,他又是人中龍鳳,戀慕他的姑娘可以從街東頭排到街西頭,為他說媒牽線的媒婆可以湊好幾桌麻將,可是婚後三年,他都無甚動靜。
他不急,我卻開始急了,州縣裏的那些夫人們每逢聚會都有人吃飽了撐著湊到我耳邊咬耳朵,苦口又婆心,說:“杜夫人啊,你家相公好歹是青州知府,年紀也正壯年,你可不能管的太緊,該納妾還是要納的,多個人延續香火也是好的。”
於是我有時也在他耳邊念叨,說:“允之啊,你看,咱家七處廂房,卻隻有我一個女眷,為妻有時也會覺得甚是寂寥呢,不如夫君你多納幾房妾,也好壯大你杜家家威,我無聊的時候還能湊一桌麻將不是?”
他聽我這麽一說似乎也開始有些著急了,蹙眉問我:“阿諾,是不是我平日忙,你覺得寂寞了?”
我老實地點頭,心想你終於開竅了。誰料他將我拉到懷裏,有些內疚:“是為夫的不是,以後為夫會抽更多時間陪你,再不會讓你說出這樣賭氣的話來了。”說著為我順了順毛。
他的話我雖然聽著心暖,卻覺得他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他竟以為我是在撒嬌任性不成?我立刻急了,心想我沈諾是個多麽大度的女子啊,怎麽能讓人在後麵戳我脊梁骨說我的相公是妻管嚴呢?
遂正色道:“允之,我知道你肯定是顧慮我的感受才不納妾的,你放心,我沈諾脾氣雖然不好,卻也算作開明女子中的典範,我一百個支持你,你就放心去吧,我看王員外家的小姐就不錯,人好性子也好……”
他卻忽然打斷我,將我的手拉到他的胸口,說得認真:“阿諾,以後再不要想這樣的事,為夫今生就隻有你一個妻子,就算哪日你死了,我杜允之也絕不會填房。”
我愣在那裏,一時無語。
他輕手扳過我的臉,眼神裏是篤定的光:“阿諾,你可相信我?”
我沉默了片刻,淺淺笑開,手指撫上他的眉,輕輕道:“允之,你這樣說,阿諾便不舍得在你之前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