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陸在望交給江雲聲問訊萬興的方式很簡單,她叫了四個人去江雲聲家裏,輪流上陣——不讓萬興睡覺。他但凡有些困意,便會被叫醒。且對方總在他昏昏欲睡將要迷瞪過去的瞬間,冷不丁給他來一下。
江雲聲的屋子本就昏暗,唯一的兩扇窗還被蒙上了黑布,屋內便無白天黑日之分,萬興待在這種環境中本就壓抑,反複昏睡驚醒,精神便瀕臨崩潰。
第三日時陸在望去看,萬興已經神思飄忽,她裹了一身黑袍,踏進昏暗的屋中,站在萬興麵前冷聲道:“你失蹤兩日,太子殿下已叫人動了手。”
她隻是猜測萬興是太子的人,不妨一試罷了,便趁其意識不清順口胡謅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出來。
可出乎意外,萬興頹然顫抖了一下,呢喃道:“求殿下救我家眷……”
陸在望和江雲聲對視一眼,還真叫她猜對了,萬興是太子安在成王府的間人。
江雲聲便上去揪著萬興的後衣領子,“你是太子的人,他叫你作了什麽?”
萬興陡然清醒過來,便又不說話了。
陸在望歎道:“高素質人才啊。”又對江雲聲說道:“看見沒,雖則此人吃裏扒外,可依舊可圈可點,學著點。”
折騰幾日,也隻能確定他的確是太子的人。她的疲勞戰術就見了一點效,也再撬不出別的話來。
她盯著昏睡過去的萬興,心裏思量起來。若是趙戚指使,那此事辦的就有些惡心,趙珩再怎得與他為敵,也是一朝一國關起門來的內爭,他竟不惜與虎視眈眈的外朝合謀清除自己的障礙?
這般不擇手段,真要讓他繼了位,那還不遲早滅國。
趙戚雖能算是她的姐夫,可陸在望並不能因此無條件的站在他的陣營。她雖然也不大喜歡趙珩,但她依舊覺得趙珩有些可憐,在外跋山涉川,櫛風沐雨,好容易打的敵國臣服,轉頭就被自己人賣了。
倘若他的赫赫戰功都被抹去,反被人陷害和自己親手打退的敵軍有私,連她也覺出些兔死狗烹的悲涼。
陸在望負著手深沉的在荒蕪的院中走來走去,江雲聲靠在門邊上看,待她皺著臉轉了七八圈終於忍不住問:“有何不對?”
陸在望搖頭,江雲聲又問:“那你愁眉不展作什麽?”
她認真的說道:“我在思考,我是因一己私欲故意看一個不算壞人的人倒黴,還是去提醒他以使得他避開這個他不該倒的黴。”
她這段話說的繞口,江雲聲聽完卻聳聳肩道:“一己私欲,不算壞人,不該倒黴,你這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陸在望歪著頭,“是嗎?”
江雲聲問:“提醒他,你有何損失?”
陸在望答:“尚無。”
江雲聲:“不提醒呢?”
陸在望:“倘若真出變故,我會有一丟丟。”她掐著小拇指給他比了比,“約莫這麽一丟愧疚。”
江雲聲看著她沒說話,陸在望亦沉默了會,歎道:“好吧。”
她心道,全當是她日行一善,積德積福,施舍一把趙珩!
江雲聲又把萬興搖醒,在萬興滿麵痛楚之中把他拎出了暗房,陸在望道:“我先去王府,你帶著他隨後,候在王府外,記著別叫人瞧見。”
江雲聲便去找了輛牛車來,依舊將萬興塞住嘴捆好,扔到後麵找些雜物蓋著,駕著牛車在王府外圍打轉。
陸在望正正衣裳,揣著撿來的王府令,正氣凜然的提步邁進王府。
成王府的門房此番倒是識出她的身份,並未阻攔。陸在望此番真有正經事來求見,差人帶路的底氣都足些。她思量著見了趙珩胸板得挺的直些,再不卑不亢的奉上那塊王府令,將來龍去脈條分縷析的給他說清。
趙珩定然會覺得她是頗有能耐的人。
才進了趙珩所在的院子,在遊廊上便看見玉川公主笑盈盈的從書房出來。
玉川一見陸在望來便站在廊下等著,天氣漸漸轉涼,她身上是淺粉的綢緞披風,愈發襯得嬌俏,她頗和氣的道:“陸小侯爺。”
陸在望行禮道:“見過公主殿下。”
玉川問道:“小侯爺來見大哥的嗎?”
陸在望點頭,玉川又笑:“我今日恰好有事,小侯爺來的正好,不然我還要打發人去問呢!”
陸在望忙道:“公主請問。”
玉川說道:“今日我叫侍女出去買些尋常的市井吃食來,可她回來卻說,近日外頭新興起一家點心鋪,許多人都要早早的去鋪前候著,否則還不易買上呢。說來有趣,這家鋪子還是借了大哥的名頭,說是他極愛吃的,才惹人皆想嚐嚐。可我的侍女聽得不清楚,我便來問大哥,那家鋪子在何處,我也要差人去買。”
玉川微微靠近了些,“大哥卻說他並不知道,大概是外麵人總愛以訛傳訛。可他卻叫我來問你,我想著也是,小侯爺熟知京城大街小巷,總該知道是城中哪家鋪子?”
陸在望:“……知道那麽一點。”
不是說流言何所畏懼,那他倒沒事瞎打聽什麽!
玉川頗有興致:“是哪裏?”
陸在望抖擻精神道:“何必問,我現在就去給公主買!”
玉川忙道:“不用呀,你來王府想必是有要事,我差人去買,不勞煩小侯爺。”
陸在望腳步已經轉向外準備衝,甩著衣袖道:“我能有什麽要事!殿下事忙,我就不多打擾了,我這就走……”
一轉身卻撞上個硬邦邦的玩意,她往後一退,隻見李成麵無表情的擋著她的路,他往書房一伸手,“小侯爺,不是有要緊事求見殿下?”
玉川頗有些困惑,略有擔憂的看著陸在望被李成拎起來,她覺得不妥,皺眉道:“你怎得這般對待小侯爺這般無禮?哪裏有王府的規矩。”
陸在望求救似的看著公主,忙不迭的點頭應和,並期待著公主多訓斥李成幾句好叫他鬆開手,可李成卻頷首道:“公主不知,小侯爺原就不在意這些虛禮。”
陸在望道:“誰說的!你給我撒開!本世子豈能不在乎,本世子是你能隨意折辱……”
玉川還想再勸,李成卻繞行避開她,生提著陸在望進了書房,而後利落往後一退,書房兩扇雕花木門便在陸在望身後關上。
她尚能聽見公主不高興的輕斥,而李成卻滿不在意道:“陸小侯爺就是欠的很,殿下能治,公主放心。”
你欠得很!
她極不服氣,可一進書房,便覺屋內靜的落針可聞,和外頭的喧嚷好似天然的隔了層屏障,趙珩坐在隔簾後的內室,執筆落書,案邊除了筆墨紙硯,便隻有一尊細膩潔白的白瓷瓶,養著幾株微綠的蘭花。
書房講究明朗清淨,尤其趙珩乃是行伍出身,從不喜繁雜瑰麗的擺件裝飾,這幾株蘭花是陸在望在他身邊見過最清透的顏色,幾粒水珠顫顫的縮在花瓣之中,還像是新拿來的。
陸在望立時被這一室沉靜惹得不敢妄動,直到趙珩淡淡開口:“有事過來說。”
她原本準備慷慨激昂義憤填膺的給他匯報杜仁懷一事,可如今做賊心虛,又不自覺地被趙珩的沉穩帶歪,覺得好像事情也不算大,隻好穩當當幹癟癟的從頭說清,又將令牌奉上,“那人實在嘴硬,我問不出別的話。還是交由殿下詢問。”
趙珩接過去看了看,便問:“人呢?”
陸在望道:“我叫人押來,在王府外等著。”
他又問:“南元人?”
她道:“我也派人跟著。”
他點點頭,揚聲叫李成進來,吩咐他出去拿萬興,再帶人將南元人一並帶回,陸在望立馬往前一站:“我帶路!”
趙珩道:“府外有你的人?什麽模樣?”
她道:“趕著牛車,穿藏青色外袍,二十來歲。”他便對李成道:“聽到了?”
李成得令而去,他目光在桌上流連片刻,又轉到她麵上,“你留下,伺候筆墨。”
陸在望眼睜睜看著書房門再次吱呀一聲關上,屋內再次剩下她和趙珩兩個。
陸在望自覺當丫鬟她都混不上書房的一等丫鬟,還叫她伺候筆墨,她心中暗暗發苦,又不敢跑,隻好退到角落裏。
趙珩手中捏著玄鐵令牌若有所思,陸在望杵在那,假裝自己和旁邊擺著的半人高青釉淨花瓷瓶融為一體,目光又飄向那幾株蘭花,隨著他的沉默而發起愣來。
趙珩收回神思時,正瞧見她呆呆地盯著案桌看,他看了會,冷不丁出聲道:“本王案上沒有八寶琉璃盞,也不喜絢麗之物,下次編的像些。”
陸在望啊了一聲,看過去時覺得他麵上似有一絲淺淡的笑意,再仔細一看又沒有,好似她的錯覺。
她果斷裝糊塗,“殿下在說什麽?”
他倒沒跟她計較,伸手喚她過來,“研墨。”
陸在望又稀裏糊塗的扮了個書童,她原以為他有公務在身,沒成想不是,他拿著一本夢書看的入神,此書早年間京城頗為流行,是作者曉夢生寫的各式夢談,約莫算是鬼怪小說。
他還真是閑。
陸在望猶自出神,趙珩看了會卻扔了書道,“尚不如你說的那回書,叫什麽名錄?”
陸在望想了想:“叫石頭猴大戰如來佛。”
趙珩皺眉:“好好說。”
陸在望正色道:“好好說他也是這個名兒啊!”
趙珩又道:“回去謄錄出來,送王府來。”
陸在望卻道:“那不行,殿下有所不知。這書是我偶在山上遊玩時,遇到一老頭講給我聽的,並非我作。倘若我今日寫了,哪日那老先生也想記錄成書冊,我豈不是盜他人之名功,成了雞鳴狗盜之輩嗎?”
趙珩說道:“你於作者處,寫明先生的名字,也不可?”
陸在望心道那先生尚不知生沒生出來,她才不寫,若是從王府流出,不出半月便能交口相傳,這事可缺了大德。
她難得義正嚴辭,麵色也不像往常胡編亂造時的狡黠,趙珩便不在多言,且她說的倒也不無道理。
他便又撿起那本書來,陸在望心中頗奇,忍不住問:“殿下不擔心?”
他翻過一頁,“擔心什麽?”
陸在望道:“太子可要害你!”
趙珩便道:“人尚未帶回,也未詢問,往哪處擔心?”
陸在望讚道:“殿下果然有將帥之風!”
趙珩神色自如,翻過幾頁書,覺得書中所言尚不及眼前人有趣,便不看了,隨口問道:“鋪子收利如何?”
陸在望依舊裝傻,“侯府名下是有幾間鋪子,殿下問的哪家?”
趙珩自顧自道:“借了本王的名頭,收利當與本王共分。”
陸在望沒忍住:“那才幾兩銀子!”
還不夠買他桌上那瓷瓶,這點蠅頭小利都想要!
他眼中閃過笑意,陸在望自知失言,懊喪的低下頭,趙珩點點桌案,“全京城都知道本王愛吃點心,本王卻沒嚐過,不像話。請小侯爺去買些回來。”
陸在望當即說道:“我立刻去買!”
他卻道:“本王不愛吃冷食,小侯爺的腿腳得快些,拿回來必得還有熱氣,否則須得重新買過。”
陸在望道:“王府離書院市那可不近啊!”
對比一番,成王府若是一環,書院市得在五環開外,深秋天涼,她即便會飛也不能拿回來還冒著熱氣啊!
就知道他沒安好心,肯定記恨著她借他名號,怎沒人排個京城第一小心眼,她得頭一個拉投!
那話本雜劇還編排他偶遇解救七八上十個貌美孤女呢,怎麽不叫人端了那戲台?
估摸著李成也快要回來,她還想聽問話看大戲呢!
可趙珩非得使喚她,陸在望沒轍,隻好馬不停蹄往書院市奔,老楊鋪前還等著不少買客,她原還想把老楊拖去王府現做,如今一看,隻得作罷。鋪子聲名才起,怎能因趙珩使鋪子落個托大的名聲,顧客可比趙珩那小心眼重要!
她便擠到後廚,蹲在蒸籠旁,一出鍋就叫老楊包上,外麵又厚厚裹了一層棉布保溫,揣在懷裏就又往回奔,深秋季節硬是奔出一身熱汗,到了王府,卻見書房的門開著,幾個侍女進進出出的整理,“殿下呢?”
侍女福身道:“殿下出府了。”
陸在望氣個半死,扭頭就想走,可一步將將邁出院子,便又垂頭喪氣的轉身。
她若是走了,怕趙珩回來又挑她的毛病。
便又問道:“殿下可說了何時回來?”
侍女搖頭。
她隻好命人把糕點送去廚上熱著,又四處問:“李成大人回來了嗎?”
無人知道。
連江雲聲都不知道去了哪裏,按理他領著李成拿人,辦完事應在王府外等著她,可也不見人影。
陸在望頗為氣憤,她辛苦籌劃捉人,如今竟被拋下,不帶她玩?
她坐在書房苦等,天色漸暗,她覺得有些疲累,便趴在案桌上眯瞪瞪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不大安穩,夜風寒涼,她一會縮縮身子覺得周身發冷,一會覺得似有腳步,一會覺得眼前有亮光,她正迷糊,被驚擾的將要清醒,卻陡然被放到軟糯暖和的地方,鼻尖似有清淺的燃香氣息,似有安眠之效。
陸在望便一側身,換了個平常安歇的姿勢,又沉沉睡了過去。
夜半覺得口渴,她半臥起來,迷糊叫道:“竹春,我渴了。”
窗前月色清寒,不遠處似有幽然燭光,她還以為是竹春執燭起身,便揉揉眼又躺回去等著,屋內緩慢的有腳步和杯盞相碰的聲音,她舒服的攏著軟被,腳步越來越近,“竹春”遞了個圓杯過來,陸在望爬起來就著手喝完,躺回去,等那人轉身走了,她又叫道:“竹春啊!我又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