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儒生、劍客、老婆子
「哈哈!老天真是對我趙某人不薄啊,在這雪夜當中卻是遇得個如此去處!」
這人站在外面,拍打著身上的雪花,聲音已經是傳來了過來。
不知什麼時候,這大雪又是下了起來。
看這人是一身儒生的打扮,但聽這說話的語氣,確完全不像是個儒家子弟。自戰國以來,百家爭鳴,士子大夫皆以自家禮法為重,尤其是儒家,一言一行更是要合乎禮法,所以這每個儒生出來都來著鮮明的儒家氣息,可這人除了衣冠之外,卻是全然沒有。
「客人去何處?可有文書否?」
這老婆婆又是上前,用同樣的話問道。
「呶!拿去。」
這儒生從褡褳裡面掏出文書,遞給老婆婆。這老婆婆借著屋裡傳出去的燈火細細看了半天這才說起來,這儒生竟是沒有絲毫不耐煩,靜靜的等著,只是這次時間陳均感覺到好像是格外長些。
「原來是商家,這麼晚怪冷的,進來吧!」
老婆婆說完之後又是朝著外面看了一眼,估計是在看這儒生有沒有騎馬過來。
這儒生直接進來后,看了陳均一眼,不知道是有意無意,輕聲冷哼了一下,徑直坐在了陳均的對面。陳均自始至終都是低著頭,但眼睛是一直盯著對方的雙腳上面。
此時剛才加進入的炭火變得火紅,嗶啵嗶啵的燒了起來,照了的陳均臉上熱乎乎的,那儒生也是搓了一下手。
那老婆婆也跟著過來,沒有覺得有絲毫的不妥,就直接坐在了兩人的中間,伸出一雙蒼老又滿是泥垢的手,在火盆上面烤了起來,這次並未問那儒生飯否之類的話。
這時,這時間本不可能遇在一起的三個人坐在了一個火盆旁邊。
陳均像是劍客,還有講究的儒生,骯髒的老太婆子。
陳均心中想著,覺得奇怪。自己看似劍客,其實不是劍客,而那儒生也不是個地道的儒生,尤其是那老太婆,更不想是一個年長的老人。
天大地大,這還真是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哈哈,小兄弟,這是去哪裡啊?」
過了半天,身子暖和了,人也活絡起來了,那儒生看著陳均道。
「咸陽。」
儒生點點頭。
「哦,做什麼?」
「做事。」
見得陳均愛理不理的模樣,這儒生還是不放棄的問道。
「什麼事情這麼神秘啊?」
「該做之事。」
「咳咳。」
那儒生連問三次,陳均都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那儒生不由得有些尷尬,乾咳了兩下,又是看了一眼那老婆婆。
此時那老婆婆雙眼眯著,一副老生自在的模樣,嘴巴裡面也不知道念叨著什麼,在火光的照耀下面上紅撲撲的,倒有些好看了。
不知道怎麼的,陳均覺得這老婆婆坐在中間,是有意將兩人分開,這也不知道是何故。
小屋子又是安靜下來,只聽得外面的北風呼呼作響。
「小兄弟,你信什麼?」
忽然間,這儒生一聲暴喝,陳均心中打了一個激靈,不由自主的說道:「法!」
正在烤火的老婆婆那雙乾枯的雙手猛然繃緊,好像是在準備用力一般。
這話剛剛出口,陳均就後悔起來,自己剛才集中注意力想著這人的來歷,可這人冷不丁的大喝一聲,感覺竟似深入到自己的大腦當中,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便說了出來。
好厲害的修為,陳均不知道對方是何意,手已經是握在了長生劍上面。那儒生用眼角瞥了一下陳均的手。
「哦!小兄弟是法家啊!」
陳均並未答話,全力戒備著。
儒生頓了一下,忽然變得陰惻惻的,一字一句的說道:「想知道我剛才使的是什麼法門嗎?」
看的對方的表情,陳均由不得心裡一緊,想起了那天河郡守嬴履也是一個儒生,手心已是滲出汗來。旁邊的老婆婆忽然死死的盯著那儒生,看這架勢好像對方一有異動就能立馬出手一樣。陳均看在眼中,難道這人是在有意的保護我,難道是御史台之人?
此時,小屋當中的氣氛瞬間凝固起來。
三人,各有所想。
「哈哈哈!」
儒生看了那老婆婆一眼,忽然間反倒笑了起來,笑的非常洒脫,竟是緩和了一下這氛圍。
「那是因為你是真正的法者,由表及神,法之一字,印刻上面。所為我大喝之下,震爍到你的心神,情急之下你必是會說出心中所想,你說對還是不對?」
老婆婆聽的這話,面上有些疑惑,乾枯的手指微微有了彎曲,又是自顧自的烤起火來。
經過對方這麼一說陳均立馬就明白了,看這儒生年紀輕輕,可陳均感覺到對方舉手投足之間都帶有一絲老成,自己並不願意搭理對方,可自己的舉動都是在對方的算計當中,此人到底是何目的?實在是猜不透對方所想,陳均並未答話。
「身為法者,又是去咸陽,只可惜啊,你生不逢時。」
儒生邊說邊朝著老婆婆看了一眼,一臉的感嘆。
「難道此去咸陽對法者有不利耶?」
儒生面色變得嚴肅起來。
「豈止是不利,簡直就是去送死。」
陳均急忙問道:「此話何解?」
「商子身亡,法者無首,贏熋當道,儒生重用。」
那儒生盯著陳均,一字一句道。
啊!
陳均大驚失色,聽的此話頓時心往下一沉。
「此言當真。」
「我為儒生,你是法者,有必要騙你嗎?」
聽到陳均懷疑自己,儒生面上有些不悅。
「閣下,據在下所知商子乃聖人爾,如何能這麼輕易的身亡,閣下危言聳聽,道聽途說罷了。」
那儒生甩了一下衣袖,哼了一聲,轉頭過去,不再說話。就在兩人對話期間,那老婆婆好幾次都是欲言又止,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呵呵,兩位客人,老婆子年紀大了,易乏就睡覺去了。」
這老婆婆搖搖頭,好像是看出了什麼,一步一步朝著後院走去。
過了一會。
看著這老婆子走後,儒生又是看向陳均。
「小兄弟,你為何不信?」
陳均搖搖頭。
「不信就是不信。」
「這個給你。」
陳均看的對方遞過來一方白絹,疊的整整齊齊的,陳均有些疑惑接過來打開一看,首行就寫著幾個大字「告國人書」,這竟然是國書。
啊!
這……
陳均只覺得心中咚咚的跳動,不一會兒冷汗都是出來了。
「這…這原來是真的?」
「看這大印,當今秦王嬴政的字型大小。」
陳均一時心急,根本沒有注意到,對方說起嬴政兩個字的時候滿面都是尊崇。
這大印是萬萬不會作假的,除非是這儒生和秦王合起伙來哄騙自己,否則根本不可能是假的。如此一來,這西秦肯定是左庶長贏熋當道了。
陳均面上陰晴不定,那儒生一直將視線就放在了陳均的面上。
「小兄弟這咸陽是非去不可嗎?」
「嗯。」
「不知小兄弟現居何要職?」
這儒生故意說了一個要職。
陳均明白對方的意思,不卑不亢道:「里正。」
「哼,一個小小的里正,說句實話,你還真是不自量力啊。」
儒生一聲冷哼,鄙夷的看了一眼陳均,便不再說話,好像是故意讓陳均知道自己看不起他。
「君子所謀者,汝怎可知也?」
陳均也是個自強之人,聽的對方這話,反問道。
「噢!那你倒是給我說說是什麼?」
陳均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儒生看在眼中,問道:「你叫什麼?」
「陳均。」
「雄辯之士?」
陳均點點頭。
「好,今日你就給我趙某人說說,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徒有虛名爾?」
這儒生此時更是驚動,竟然手指陳均說道。
「古語有云成事在天,謀事在人可對?」
儒生點點頭。
「有那麼幾分道理。」
「好,既然成事在天,那要謀事何用?」
儒生甩了甩衣袖,面上又有一些不悅,站起身來。
「你的這雄辯之士就憑的是這婦人罵街的本事,繞來繞去嗎?」
陳均站起身來,目光盯著燈盞,忽然讓人覺得氣勢大變,轉眼間有了一種運籌於帷幄之中的氣魄。儒生看了一眼,輕輕點點頭,這才是雄辯之士應有的氣概。
來回踱了兩步。
「齊國有一婦人,名曰良人,可是這良人並不是個良人。良人自幼便是嫌貧愛富,希望嫁得一大戶人家。可惜這天不遂人願,良人嫁給一清貧之家,過的是家徒四壁的日子。良人聽說不遠處的山上有一廟宇非常靈驗,便日日月月,年復一年,非常虔誠,終日祈求能夠大富大貴,可這廟中天神就是不顯靈。三年後,良人在夢中見到了這天神。」
陳均看著對方停頓了一下,看對方能不能猜到自己下文。
「子曰不語怪力亂神也,你這法家難道就學的是這些嗎?」
儒生對陳均大失所望。陳均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繼續說起來。
「良人問曰,拜你三年,空空如也,你有何用。那天神道我本想幫你,可是無從做起。這頭一年你說你要做點磨豆腐的生意,可我這邊都準備好了要幫你,可你卻遲遲不見動靜;這次年你說你想以賣菜為生,我都在你地里準備好了收成,可是你卻不播撒種子;這最後一年,你這不還沒告訴我你想幹什麼呢。
良人大喜,原來這天神是真的,趕忙說你就不能讓天上直接掉下餡餅嗎?天神想了半天答應了良人。忽然間天上餡餅真的就落了下來,但卻是良人享用不了了。」
儒生聽的興起,趕忙問道:「為什麼?」
「噎死了。」
「這……」
儒生怔住了,覺得有什麼道理在裡面,可自己又說不上來。
「哈哈哈,有趣!」
一會兒后,儒生笑了起來。
陳均又繼續說起來。
「不謀事者,當如良人一般,縱是天能成,但事卻不能成,何也?凡事不謀也。深謀不一定事成,但不謀者,必不能成也。君子謀事者,不靠天,不倚地,但憑胸中韜略,經天緯地,萬事可謀。就算天有不測,卻也十之能成一也。如良人一般,縱是三年也難以事成。」
「哈哈!那你這是要做那謀事者呢?」
「對,不謀怎能事成,就算事敗,焉再無事咦?」
陳均一臉堅定的說道。
啪啪啪!
那儒生聽到此處,竟是鼓起掌來,眼中滿是對陳均讚賞。
「昔日孟軻有言,雖千萬人吾往矣,和你陳均的想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哈哈,今日能聽得此言,趙某人實屬大幸。」
這下陳均有點疑惑,這儒生的此舉完全是違反常態,自己不是和對方在論戰嗎?難道這麼容易就被自己說動了,要是若真如此,此人心胸讓人不得不服。
「過獎了。」
陳均對著對方拱手道。
「那你如何某?」
「無他,應勢而變也!」
聽完此話,那儒生走了幾步,徑直走到了門口,拉開大門。
呼呼……
一陣刺骨的北風颳了進來,吹的人面上生疼,順帶著鵝毛般的雪花也是飄了進來。
唉!這雪是越下越大了,風也是越刮越大!
這儒生是要在此刻離開嗎?
「陳均,咸陽,趙某人看你如何謀事?」
這儒生看著門外,背對著陳均說道。
此時陳均就算是再傻也知道對方肯定和咸陽脫不開關係,甚至於有可能是黑冰台之人,至於那老婆婆可能就是御史台之人。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聽的此話,這儒生並未答話,站在門口,任憑冷風襲面,一會兒的功夫這屋子裡面的熱氣都要散光了。
良久……
「好好好!實話告訴你,趙某人所言商子身亡實屬騙你!」
吱呀!
門關了,那儒生已經是不見了。
獨留下陳均在屋子裡面。
這人會是誰呢?
對了,那大印都能是假的嗎?為什麼對方要如此來試探自己?這著實讓人頭疼。這還未到咸陽,各路人馬都是紛紛而至,這要是到了咸陽只怕是群英薈萃吧。
想到此處,陳均竟是對咸陽的事情有些期待,期待這未知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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